华岁小声说道:“数日以前王妃曾经写过一封保命书,托我亲自送出落庭轩,亲手交给了年谦医师。想必年医师已经按照王妃吩咐的做好了布置,虽然不知道王妃给自己留的后路到底是什么,我们姑且先等等看,若明日一过,他们二人还没有消息,我们再想想办法,哪怕是利用淮王府中相识之人,也要将他们俩就出来。”
华七一怔,随即愣愣道:“数日以前,年谦医师让我运用淮王府中的人脉,送出去的那封信,竟是王妃提前写下的保命书?”
华岁惊讶问询:“他让你送出了府?”
华七点头:“是。我托了关系,瞒着代王的耳目,亲自出了府,将这封信交到了年医师嘱咐的地方。”
华岁继续问:“那地方是何处?怎么这封信送出去如此之久,外面也没有什么动静?”
“也许...是在等什么时机?我按照年医师所说的地址找过去,是一家不起眼的诊堂,堂中之人我没见过,脸生的很,或许是王妃娘家那边的人?”
听着她的答话,华岁心中总算稳了稳道:“只需这封信送出去了即可。我们应当相信王妃的筹谋,她定是可以扭转局面的。”
华七默然,不知怎得,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出她所预料的,接下来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不论是淮王府还是府外的小诊堂里,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们挣扎了许久,想尽了所有办法,也没能找到江呈佳与年谦的所在之地。
淮王府上下瞒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缝隙。
华岁急得焦心,暴瘦一圈,脸颊两边的颧骨都突了出来。她本想利用自己多年前在淮王府中结交的人脉,打通一条路,找到江呈佳与年谦,可却屡屡碰壁。几乎所有人,都以不知道不清楚的理由打发了她,其实只是害怕淮王后的盛势与威名,不敢伸出援手帮助她们。
华岁心里清楚,也不好责怪他们,偏偏自己又无法离开这座偏僻安静的小院,只能困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
小院里的人被严格看管,所有当初跟着江呈佳入住淮王府的人,几乎都被淮王后用各种理由、各种名义软禁了起来,没人知晓那天大闹小院后,江呈佳与年谦到底被带到了那里去,也没人知晓之后他们到底该如何自救。
直到某一天,淮王后再次操办大宴,邀请了京城之中诸多贵族男女前来参宴,华岁与华七才找到了机会,偷偷溜出了院落。
姐妹二人分头行动,预备仔细排摸淮王府中的各处大殿以及庭院。
淮王府内主办宴会的庭院,名唤长汀楼,楼前造了一弯溪水,连着院落外的冰湖,湖上飘荡着荷花灯,清风拂过,偶有几片树叶落下,悠悠扬扬、轻轻荡荡,宛若一叶扁舟拂过江南岸。那风景,便如同诗中所题的那般:“荷莲轻瓣远游间,绿水叶舟载山千。”被邀请来的男郎女郎,有大半部分是淮王后结交相好的世家,其中不泛其闺中密友。另有一些,则是李湘君的闺中好友,以及当年与大司马魏漕交好的诸多儿郎小生。
宁南忧虽与淮王后不睦已久,甚至成了交恶的关系,但李湘君却不是。淮王后虽知道她心中所属乃是她最厌恶的睿王,却仍然对她极好。李湘君的母家——下邳东勤公府,与淮王后的母家琅邪王氏乃是世交,关系甚好。李湘君几乎是王氏看着长大的女郎,因此她们两人的关系更胜母女。
甚至于,王氏曾经想让李湘君嫁给自己的儿子宁南昆,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可见她对李氏的喜爱。
故而,此刻李湘君随着使团远离京城,王氏也不忘记替李湘君招待魏氏以及下邳东勤公府上所珍视的贵客。城勉,也在受邀之列。
王氏虽然不喜城氏族人,但对城勉这个从小失明、又无法行走的小郎君却是高看一眼,十分欣赏的,再加上他年少时曾与魏漕关系甚好,因此王氏每每办宴,都会向他递出名帖。
城勉通常以种种理由婉拒这样的贵族聚会,只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应了淮王府递上来的帖子,带着两个仆从,坐上王府派来接送的马车,去了淮王府。
为了这事,其母蒋氏还与他发生了一番争执。世人皆知,城小郎君之所以会双目失明,双腿残疾无法行走,皆是因为蒋氏在怀胎时,因淮王宁铮暗中加害施毒所致。两家早已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怨,蒋氏虽然明面上从不与王氏起冲突,甚至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可私底下却极其厌恶这个女人,勒令家中子弟避开王氏。
再者,城氏本就是皇帝一党的鼎力支撑,本该与淮王府划清界限。然则,此时此刻城勉却突如其来的应了帖子,这自然让蒋氏无法理解。
蒋氏爱子心切,生怕淮王在宴会上对城勉做出什么恶毒之事来,故而极力反对。但城勉却铁了心要去参宴,不论蒋氏派了多少人去劝说,都似乎没有什么用处。
千难万阻之下,蒋氏终究拦不住,放任城勉乘坐马车离去。
大宴热闹至极,长汀楼所处的院落中,亭台楼阁高低起伏、间隙之间隐隐传来丝竹管乐之声,听之悦耳心动,让人陶醉心沉。宴席的布局极为雅致,不论是高山流水的曲,还是曲水流觞的诗,处处奢华又处处极显高贵。
城勉坐在木轮上,身后有唐曲推着前行,慢慢的在平整的小路上行走。
迎面行来一人,见到他,满脸惊讶道:“城小郎君?真是稀奇?您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我们家的大宴,您不是一向婉拒不来么?”
城勉听着那人的声音,便知道是谁,于是微微福礼,恭敬而谦逊、翩翩有度道:“小生见过薛夫人。在此有礼了。”
对面的女郎见他行礼,也微微拘了拘身子,遂而道:“小郎君既然来了,便请好生享受此次宴席。盼望着能得您一点夸赞,得以蓬荜生辉。”
这薛氏极其礼貌,一举一动都皆有章法,甚至比王氏还要端庄大方。
城勉浅浅的点了点头,便不欲再与她多说。身后唐曲朝薛氏点了点头,识趣儿的推着木轮朝一旁走开。
主仆二人行至安静的角落里,唐曲才出声向男郎问道:“郎君,我们究竟来这里作甚?属下看着,您似乎并不是很想参宴,甚至懒得搭理宴会上的人。您怎么会为了这件事同夫人起争执呢?”
城勉敛眸低垂着,淡淡答道:“有些话、有些事,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
唐曲听罢,便知道城勉并不愿意告知他实话,于是不敢再多嘴提问。
城勉靠在木轮的椅背上,轻声说道:“推我去别的地方走走吧,这长汀楼的丝竹声太吵。方才淮王后说了,今日府内大半部分院景庭落任我们观赏。”
唐曲耳闻此言,忍不住猜测起什么来,总觉得郎君此次前来,是为了观察王府地势。唐曲心里想:他要排摸王府地势作甚?难道是想做什么事?
想到这里,唐曲记起了那位深陷不耻传闻中的睿王妃,自那一日淮王后亲自赶往小院捉奸后,那女郎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再没有出现在任何场合上,数十日一过,大家渐渐将她抛在了脑后,只把她与医师的事情当作饭后谈资偶尔聊上一聊,便再无人关心她究竟身在何处,身上所染重病又到底如何了。
唐曲心中忍不住一惊,生出一种想法来:难道郎君...来参加今日之宴席,是为了找寻这位女郎的下落?
这荒唐的想法吓得他生出一阵冷汗来,不由自主的嘀咕起来:郎君似乎对睿王妃格外的照拂、关切。
城勉等了半天,没觉察到木轮移动,便觉得奇怪:“怎么不走?你在想什么?”
唐曲被他的说话声拉回了现实中,一瞬之间清醒过来,连忙说道:“属下一时失神,还请郎君赎罪。”
城勉没有察觉他的心思,听了他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回答。
唐曲推着木轮往长汀楼的院外行去,二人走在林荫小路上,慢慢远离了丝竹管弦、人声交杂的吵闹声,陷入了一片沉静之中。城勉虽然看不见景物,却能感受到身边的安宁与祥和,他听着树木之间传来的黄鹂声,只觉得悠然。然则,这样的舒心仅仅持续了片刻,他的耳朵便被树林里隐隐传来的谩骂声吸引了过去。
城勉立即抬手让唐曲止了步。
他身后站着的那位男郎满脸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疑惑的问道:“郎君怎么了?因何突然停住?”
城勉噤声,仔细听着从树林里传来的动静,逐渐觉得有些古怪,随即道:“阿曲,我指一个方向,你悄悄推着我前去,记住千万不能发出声音。”
唐曲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还是颔首应道:“属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