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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致命之击(1 / 1)

天色未曾尽灭,江呈佳小城彻底昏暗之前,回到了她于郡城之中安置的客栈。烛影早已在屋中等候,年谦为她熬好了进补气元的汤药,在她归来的那一刻,立即端了上来。

闻着那发苦发腥的味道,江呈佳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头,遂即端了过来一饮而尽。

她口中泛着苦,忍着满腹的不适看向烛影,低声问道:“如今这个时节你不在京城协助兄长,怎得来了冀州?可有什么要事相报?”

烛影眉头紧蹙、犹豫再三,结结巴巴地说道:“阁主拂风近日归了一趟会稽水楼,发现关押在密室之中严刑看管的秦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了别人。”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江呈佳万般惊讶的问道。

烛影面露难色:“拂风时隔一年才归水楼,发现此事之后曾仔细调查过,但并无结果。看守密室的人是您和云菁君的心腹,外有黎鹰随时核查出入密室之人,连他们也不知道秦冶究竟是何时被人掉的包”

“这背后之人如此神秘、又如此厉害竟然连我与兄长的心腹侍卫都能瞒得过”江呈佳低眸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只能是周源末了。”

女郎自言自语道:“他从殿下手中逃出来后,便再无所踪,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他的行迹。秦冶很有可能是他施计带走的。”

自上次别院之中,周源末揭破了宁南忧的身世后,便被吕寻压在睿王府的地牢之中看管。常山之事发生后,在魏帝派人围剿睿王府之前,此人便乘乱逃了出去,至今亦不知去向。

烛影诧异道:“周源末他岂有这么大的本事?”

江呈佳凝眸一沉,慢慢踱步至窗前,眺望楼下风景,眼底的光芒愈发森寒起来:“这九州形势,未来恐怕只会更加糟糕。”

丝竹乐声悠然传来,伴着朦胧夜色、随着清凉夜风飘向远方。

山川四海涌起波涛云卷,在静谧的雾色中缓缓涌动。

边境,涪陵城。

漆黑的牢笼中,隐隐的透出一丝凄凄的月色。一团身影缩在那潮湿的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佝偻着身体。他抱着自己的双膝,眼眸失去光彩,变得呆滞无神。

突然牢笼旁的甬道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步履摩擦声,有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一抹背影停留在囚房之前,他负手挺立,盯着牢笼的角落看去,冷冷的说道:“怎么你还没有想通?”

角落里的影子蜷曲着,并未因他的话而动。

囚房外的人默默看了一会儿,再次开口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在我偷梁换柱,将你从会稽带出来的这半年里,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且让我来告诉你魏帝病重,江氏裹挟城氏为那东宫太子效力,却不曾想被宁铮挑拨,致使内宫怀疑。城氏满门招致灾祸,全族被诛,你的城阁浅死了。她死在一场大火里,死于悲愤与幽怨之中,再也回不来了。”

终于那藏于阴暗中的人有了一丝反应,他略动了动身体,便传来一阵铁链摩擦的石砖的声音,紧接着他沙哑着喉咙,开口问道:“周源末,你又在乱编什么?”

“我乱编?我何必编这样的瞎话来骗你。卢生,你知道的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从来不做。城氏早已覆灭,城阁崖死相凄惨,甚至无人替他收尸。城阁浅放火,被发现时早已香消玉殒。卢生,你穷尽一生守护的女郎,终究是被魏帝毁了。难道你还能忍下去么?”

“你胡说!沈夫子答应过我,他答应我一定会保住城氏!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牢中之人挣扎着起身,枯瘦如柴的手指紧紧扣住木制的护栏,双目阴骘森冷,死死地盯住站在囚房外的周源末,眸中尽是不甘与愤怒。

“沈夫子?沈攸之?哈哈哈哈哈”周源末一阵大笑,瞬即变脸,冷漠的说道,“沈攸之他早不知失踪了多少年,恐怕已被宁铮灭口,哪里还有什么能力去护佑城氏,护佑你的城阁崖?至于那东宫太子更是荒诞,城氏被宁铮推上风口浪尖时,他毫无能力为他们辩说,更是眼睁睁看着他的母后、他的母家族人含冤而死。他为了他的储君之位,全然不顾自己的至亲之人。城皇后受尽冷落他明明知晓,却不敢冲破魏帝的禁锢,这才导致皇后失去了生的希望,而亡。卢生,你且醒一醒吧。这牢笼之外,尽是一群狠心绝情之人。你到底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执迷不悟,替他们行事?”

“我已然不计较你曾经做过的事。你在广信城中,故意为宁南忧开路放他离开,又特地向他透露我的行踪,使得我落入他们的包围,被押回建业。这些都已经不作数,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不清。我只问你一句,城氏的仇,你到底报不报?”

周源末的一声声催促和逼迫使得牢笼中的人几乎陷入癫狂。秦冶一只手紧抓护栏,另一只手用力拍打着垫在身下的稻草,发狂嘶吼着:“啊!!”

他通红着双目,痛苦绝望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周源末冷哼一声:“我就是要让你知晓你在乎的人,于那些阳奉阴违、虚情假意之人的心里根本不重要。他们只是随时可以拿来牺牲的棋子罢了。”

“慕容宗叔你、你。”秦冶盯着他,却说不出话来,声音愈发弱小,最终垂头丧气的靠在牢房的墙壁上,自嘲起来,“我自以为能逃脱这些噩梦,却最终还是陷入此般境地。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片刻宁寂后,秦冶心灰意冷道:“好,我答应你,与你合作。但前提是待来日事成,你必须将魏帝交给我,让我亲自解决他。”

周源末毫不犹豫的答应道:“可以。你的一切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只要你愿意同我合作,一起推翻大魏,一统九州天下。”

秦冶不再与他说话,有气无力的垂下了脑袋。

周源末低头瞥他一眼,淡淡说道:“半个时辰后,会有人来带你出去。我先走了。”

说罢,牢房外的男郎转步离开,阴暗潮湿的地室中便只剩下空荡与寂寥,以及无尽的忧愁。秦冶一步步慢慢爬回角落中,仰望着那方清冷石墙最上方的小窗,眼神空洞无光。他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背,哪怕捏出了青紫之色也未敢防守。

他终究走到了这一步,终究还是没能护住最重要的人。秦冶懊恼悔恨,甚至想当初若他没有答应沈攸之,没有选择襄助宁南忧,结局会不会与如今不同?

当年他听命于沈攸之,随着周源末一同投靠中朝、占婆等国,依照沈夫子所言,在周源末身边假意谋划筹算,实则是为了掌握第一手消息,为宁南忧通风报信。沈攸之心怀大志,欲借外力之手颠覆大魏,推土重来,力保宁南忧登上皇位,恢复国朝清明、百姓安乐,并为常猛军与四大世族平反呈冤。

他与沈攸之志向相投,在得知宁南忧之身世后,更是希望自己能圆满先人们的期盼,还复大魏之安宁,便毅然绝然的答应了沈夫子所有的请求,为他探查敌营情报,为他潜伏于周源末身边,随时随地听候调遣。

他与周源末在广信被抓后,他几乎毫无挣扎的,任凭拂风与烛影将他送回了会稽。他本以为自己应做的事情已经了结,可以安心呆在水楼之中准备度此残生,却没想到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城阁浅之死,让他痛彻心扉。

他觉得这世道太不公平,真正的良善之人活不下去,那些刻薄寡恩、自私自利、无恶不作的奸猾之人却仍然好好的存活在这个世上,猖狂嚣张至极。

秦冶将自己抱成了一团,脸庞埋在臂弯中,失声痛哭起来,那隐隐的啜泣声悲恸凄凉,诉尽了他一生的不甘与愤懑。

周源末疾速走出地牢。台阶之上,水河正在枯黄的柳树下耐心等候着他。

男郎展露笑容,朝她跨步而去,温柔缱绻的说道:“让你等急了。我们走吧?”

水河凝望着他,又扭头朝那深暗幽黑的地牢入口瞥了一眼,默然片刻问道:“周郎,这里到底关押着什么人?”

周源末瞬即冷下了脸,眸光中的寒意渐起:“不该你知道的,莫要多问。”

水河与他对视,忽觉得背后一凉,不敢再有多问,只能安静下来。眼前的这个男郎见她乖乖听话,便又重新扬起了微笑,轻声细语的哄着她说道:“走,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周源末拥着她往前行去,水河只好跟上他的步伐,不敢落后。

她抬眸望着身边的郎君,心底五味陈杂。自她从建业将周源末救出来以后,他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从未想过送她离开。这四年多以来她在他身边,亲眼见他屠杀无辜之人;见他一步步走入深渊却不自知;见他渐渐失了本性,不再是原来的周郎。他每每行错一步,她便心如刀绞,可她却又贪恋于他的温柔,不愿打破这仅有的一丝美好,始终隐忍不说。

然而,近来几日故人故景总是会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梦中,惊扰的她不得安枕。水河愈发恐惧,害怕周源末走入更深的歧途,再无挽回的可能。

她的心事越重,周源末便越是对她温柔似水,不肯放她离开,却也不肯改变自己,搅乱了水河的心绪,使得她愈来愈无法在故人与他之间做出抉择。

命运好似一场能吞噬万物的狂涛骇浪,将所有人卷在其中,无法挣脱、无法自救,只能任凭苦涩艰咸的海水将自己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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