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仲文应道:“孩儿谨记。”
付博又瞧了他几眼,叮咛道:“巡营尚不急,你这身上的伤,需好好休息,莫要把自己的身子累坏了。”
年轻的将军顺从的点了点头道:“孩儿晓得。”
付博望着他,除了交代李成义寿宴一事,仿佛找不到其他话题同付仲文继续说下去。
他抬手,扯着衣袖为付仲文擦了擦脸上的汗渍与污泥,遂平和道:“那吾便归了。”
付仲文亦不做挽留,温和恭敬道:“父亲路上小心。”
付博转身,蹬马而上,扬鞭离去。
夜深,天空之上密布的星辰如同一张大网,将大陆吞没其中,来往漆黑之中的人们仿佛被融入了夜色,辩不出轮廓。
太子私自启程前往广信一事,因魏帝极力压制,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然而不过两日,京城之内又因五月初三——太傅李成义的大寿宴席即将到来而热闹起来。
李成义自章帝时期便已于朝中任职,因其一生功绩烁斐,为人正直,又为四朝元老,天子之师,德高望重。两月以前,天子便特地命崔迁出宫,与李成义之子,现任太傅府掾属之首的李显共同商议李夫子的生辰寿宴。
此次寿宴规模宏大,皇后受天子之令,将亲自前往李府拜贺。
一月以来,李显用心筹备着寿宴的各项,也向处在京城的大官小官都递了请帖。
一直闲散于府中的沐云到了四月廿九这一日,经薛青提起此事,才想起来李老夫子的生辰宴就在五月。于是急忙询问薛青可有将贺礼备下。
薛青早就按照江呈轶之嘱托,将贺礼备下。
沐云这才安下心。
李夫子之寿宴,乃是轰动京城的大事,便连皇后都要亲临。沐云作为东府司主司夫人,自然也要应了请帖,提着寿礼前去参宴。
她本是极讨厌这种人来人往的宴席,但为了江呈轶,也只好硬着头皮前去。
这天午后,她便带着两名小婢女前去南市购买首饰,又与城夫人小聚了一会儿,特地向她讨教了宴席之上所需的规矩,这才觉得安心。
傍晚,她自大将军府出时,已满脸疲惫。小厮驾车绕过上东门时,忽闻街角传来吵闹声。
薛青守在车厢前,正闭着眼打瞌睡,听见了前头的动静,便立即睁开了眼朝前头看去。
上东门西大街的角落里,一群人黑压压的围着,乌泱泱的一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沐云本来对外头发生了什么没有兴趣,闭目养神时,听见薛青在外头道了一句:“夫人。前面好像出了点事。牛车不能从东门行,需等片刻。”
沐云睁开眼问道:“其他小路不可通行?”
薛青下了车,在周围绕了几圈,皱着眉头道:“向耗门的小巷里挤满了人,牛车怕是过不去。”
沐云这才掀开了车帘,伸出头朝人群密集的地方看了过去。
“快要入夜了,怎得东门角落里挤了这么多人?”沐云疑惑道。
薛青扒开牛车前的人群,想打探一下情况,却被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挤了出来。
他无可奈何的回到牛车前对沐云道:“夫人,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属下挤不进去。”
沐云望着那人堆,凝眸严肃起来:“那便先将车驾停到空闲的小巷中,莫要挡住后头的行人。”
车驾驶入一处小巷停住。沐云在婢女的搀扶下钻出了马车。
薛青护在她身边,四处警惕着。
沐云笑道:“你作甚这样紧张?”
薛青眉峰紧蹙,盯着巷子外,越来越多的人群,心下不安道:“夫人如今有孕,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沐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且不必这样警惕。我去瞧瞧东门那边出了什么事。”
薛青拦着她道:“夫人还是莫要去了,人太多了。若夫人好奇,遣属下去便可。”
沐云走到人群后面,踮着脚,仰着脖子朝里头看。密不透风的人群,遮住了东门的所有。薛青护在她前头,不敢离开半步。
隐隐约约的,从人群里传来了呵斥吵闹哭泣的声音。她踮着脚有些费劲,没过片刻便倦怠了下来。
这时,身后不知哪里伸出了一只手,突然将她猛地超前一推。
沐云与薛青都没有意料到,踉跄中,她差一点扑到在地。却在此时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捞了上来。她惊呼一声,猝不及防的撞入一人的怀抱,私下悄悄用法力稳住了自己,这才转头看向拉她起身的人。80
此人样貌英秀俊朗,身材高挑,眉眼温和。他轻轻拽着她的胳膊,一手扶住了她的肩头,害怕她再跌下去。
沐云与他对视,只见他清浅一笑,冲着自己温和道:“姑娘且小心,这里人多。”
眼见两人姿势不对,沐云急忙从他怀中挣脱,扯了扯有些凌乱的衣襟,站远些道:“多谢公子。”
沐云退到一旁,便不准备理会此人,但自己也不再往人群里凑。
薛青乍然瞧见方才那惊险一幕,差一点魂飞魄散,见沐云安然站稳,扑通扑通急跳的心口才渐渐平缓起来。
他朝那扶了沐云一把的男子拜了一礼,正预备说道谢的话,却被沐云拉开,站到了一边。
薛青一怔,转头看向沐云,迷惑不解道:“夫人这是作甚?”
沐云脸色有些苍白道:“我现在觉得你方才说的话很对一切小心为妙。”
薛青连连点头道:“夫人这样想便对了。您且先随着婢子前去牛车中等候,属下先向那公子道声谢,便回来。”
沐云却摇头道:“不必了。”
薛青余光瞥了那青年一眼,皱着眉头问道:“为何?”
“你瞧他那身打扮。”沐云又淡淡的瞥了那青年腰间的配饰,低声与薛青道:“此人恐怕是付氏子弟。”
薛青一惊,偷偷朝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注意到他腰间佩戴的血玉。那样色泽明朗的血玉,只可能出自付府。
再往上看去,薛青便与那男子眸对眸,相互对望起来。
这张脸,他忽觉得在哪里瞧过,分外熟悉。
沐云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莫要与他多有联系。我们且还是去牛车上候着,等人群散了,立刻回府。”
薛青回过神,听着她的嘱咐,应道:“喏”
几人又原路折回小巷。
只是还未在牛车上坐稳。东门那边拥着的人群便又闹出了动静。
“砰!”一声巨大的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人群嘈杂吆喝着,有人骂骂咧咧的走到牛车停留的小巷前,恶狠狠道:“让你小子再继续偷?你娘老子不是个好人,你也不是。”
沐云听着这令人十分不适的粗鲁谩骂,便有忍不住掀开帘子查探情况。
只见方才还围在东门的人群不知怎得竟都往巷子这边来了。
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和一个高大威猛的大汉被围在中央。
牛车恰好停在小街的正中间,恰好能瞧见所有的状况。那大汉手拿一把扫帚狠狠的抽向地上瑟瑟发抖,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嘴中恶毒的骂着:“贱种!野种!”
人群虽有嚷嚷着出声制止大汉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站出来,护住那小男孩。
因为大汉酗酒狂暴,手中不仅拿着扫帚,还有一把有些迟钝生锈的长剑。
长剑虽然生锈,但若是用来砍杀袭击却还是一把利刃。
沐云瞧着小男孩不断被抽打,整个人缩成一团抽泣着,心中便立刻觉得愤愤不平,于是命薛青上前制止。
就在此时,有一人突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冲着那大汉道了一句:“光天化日之下,毒打一名孩童,可还有王法?”
此声清脆响亮,令躁动吵闹的人群有了一瞬的安静。
那大汉停下手中抽打的动作,循声朝说话的人望去,神色古怪狰狞道:“是谁在说话?”
沐云牵着帘子,瞧见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方才扶住她的男子。
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浑身上下散发着高贵气息,他一脸不屑地盯着粗暴野蛮的大汉,清冷道:“正是在下。”
那大汉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更听不得看不得这样的人在他面前晃悠,便龇牙怒吼道:“你算哪里冒出来的葱?老子管教自己的儿子,还轮得着你管?这小兔崽,带着他死德性的老娘偷了我的酒钱,溜出家门,难道老子还不能修理了?”
“你是否在管教自家孩子,我不知,我只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已被你当街打晕了过去。也许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害怕被你手中长剑所伤。可我却不怕。你若再动那孩子一根汗毛,我便将你打得连爹都不识。”那男子放出厥词,毫不客气的对大汉说道。
大汉醉酒微醺上头,说话亦是语无伦次,忽听闻有人这般侮辱于他,脑袋瞬间清醒,提着长剑气势汹汹的朝那男子奔去,冷笑一声道:“哪里来的莽头小子,竟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
他抡起手中的长剑便朝那男子的头顶劈去,龇牙咧嘴的凶道:“你倒是拿出本事来给老子瞧一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