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经抚梅园一事,苏细更加断定自己不能嫁入丞相府。她若入了丞相府,那就是羊入狼窝,兔入蛇窟,必得再死一次。

虽苏府不能断然拒绝这门亲事,但左丞相如此溺爱顾韫章,只要他说一句不娶,她必不用嫁给他。

“娘子。”素弯打了帘子进来,警惕朝外看一眼,见无人关注,才进门道:“奴婢打听出来了,顾家大郎现下正在郊外的锦霞庙赏梅。”

锦霞寺乃京师第一大寺,碑阴先帝亲提“锦霞”二字。三面环山,北临长江,占地极广。寺庙依山势而上,云梯崎岖,四处葱珑。每日里香火鼎盛,来往之信徒络绎不绝。

不过最出名的还是锦霞寺内四季不败的梅花。只是那顾韫章一个瞎子,怎么如此有兴致,居然还千里迢迢的去爬山赏梅?难不成是抚梅园的梅花没闻够,觉得山上的梅花更香?

“娘子想去锦霞寺?”养娘也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提着食盒,“那老母虫将娘子看得这么紧,怎么可能让您去锦霞寺呢?”

“老母虫?”苏细歪头。

“就是那苏家主母。”养娘一脸嫌弃道:“方才我都瞧见了,穿着件大绿的衫子跟那苏莞柔一道在逛花园子呢。长得跟那菜地里的老母虫似得。”

苏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家主母年岁虽大,但因着不常出门,所以肌肤尚白,又生得丰满,喜穿绿衫子。落进那花园子里,可不就像条老母虫嘛。

笑完,苏细又问,“养娘听到她们说话了?”

养娘将手里的食盒置到桌上,“也没听真切,只提到了什么顾家二郎,适龄年岁,亲上加亲之类的。”

适龄年岁,亲上加亲?苏细蹙眉细想,然后豁然开朗。那苏莞柔居然想嫁给顾颜卿吗?也是,那顾颜卿人模狗样的又家世极好,谁不想嫁他。

“对了娘子。”素弯从袖内掏出一个东西,“这是方才抚梅园送来的帖子。”

“抚梅园?”苏细接过,打开,没细看,只看到最下头的落款,便立时嫌弃的将那帖子往梳妆台上一扔。

京师子弟,喜仿名士之风,爱办诗社,并纷纷取别号以彰清贵。顾颜卿的别号是寒鸦君。这与其善喜手持枯木寒鸦图的手绘扇有关。

上辈子时,苏细曾收到过顾颜卿亲自送过来的,他的一本诗集,落的便是这“寒鸦君”的别号。如今想来,里头那些红红艳艳的诗,可不就是在窥觊冒犯于她吗?

对于这个伪君子,苏细真是多瞧半分都觉嫌恶。“扔了。”

“扔了?”

“对,扔了。”

素弯不知苏细在打什么主意,却十分听话的打了帘子出去,正巧在门边撞见一神色慌张的小丫鬟,便将那帖子随意塞给她道:“扔了吧。”

待素弯回屋,那小丫鬟立时将那帖子揣进兜里,往院子外头跑。

“娘子,那小丫鬟拿着帖子跑了。”素弯拉上帘子缝隙,回头去禀告苏细。

苏细站起来,声音懒懒道:“是时候去给主母请安了。”

养娘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这请的是午安吧?若非知道那苏家主母不会留饭,养娘还当自家娘子这是要去蹭饭呢。

……

寻芳阁内,香雪打了帘子进屋,一脸喜色,“娘子,顾家二郎又送帖子来了。”

苏莞柔眼前一亮,赶紧伸手接过来。

苏莞柔才名在外,与顾颜卿那等地位的风范君子也颇有些淡交。平日里时常一道行个诗社,作个棋局,消磨时光。

香雪见苏莞柔摩挲着帖子,面带羞红的表情,想了想,还是道:“娘子,奴婢听说红阁那里的也得了一张。”

红阁就是苏细住的院子。先前叫斑竹园,苏细不喜,觉得不喜庆,特地差人换成了“红阁”这个名字,谓之:大俗大雅。

“什么?顾二郎还给了她?”苏莞柔惊得站起来,碰翻了手边茶盏。“哐当”一声,茶盏落地,茶水溅了半裙。

“娘子,您没烫伤吧?”香雪立时慌张上前查看,被苏莞柔狠狠推开。

苏莞柔阴沉着脸,又想起昨日抚梅园内的事。顾家二郎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就那么追着一个女子去了。今日虽说分别是给她与苏细送了帖子,但经昨日一事,这帖子到底是给谁的大家心知肚明。

这对于她,是何其大的耻辱。

苏莞柔捏紧手里的帖子,面色更沉。不过就是个生了一副俗媚皮囊的下贱小娼妇,居然还敢觊觎她看中的人。

“我安插在红阁里头的丫鬟呢?让她过来!”

这边苏莞柔刚刚发完脾气,那边红阁的小丫鬟便急匆匆赶过来。怀里还揣着那个帖子。

“她叫你扔了?”听到小丫鬟的话,苏莞柔脸上沉色微消,眸中显出疑色。她翻开帖子细细查看,确是顾颜卿送的请帖,邀苏细去抚梅园一道参与诗社,游园赏花。

“娘子,您瞧这落款。是顾二郎的别号,那外室女定是不认得才叫扔的。”香雪瞧出端倪。

苏莞柔面色一松。顾颜卿这别号只有他们诗社的人才知道,苏细自然不知,怪不得会那么无知的将这帖子扔了。

不过这字迹……苏莞柔细细辨别帖子上的字,突然面色大变。

这帖子竟是顾颜卿亲手所写!

顾颜卿才名在外,一副亲笔字迹在市场上能卖出极其昂贵的价格。除那些地位极高的风流名士之外,他们这些平辈之人,谁得过他亲手所写的帖子?便是有,整个京师怕也没几人能拿到。

而这苏细居然,居然拿到了顾颜卿亲手所写的请帖。

“娘子……”香雪见苏莞柔面色不佳,有些害怕的轻唤一声。

“她人呢?”苏莞柔一褪柔软温色,双眸凌厉。

“那个外室女吗?听说现下在主母屋子里头。”

“走,去寻母亲。”

苏莞柔沉着脸,一路不停到杨氏住处时,却被告知苏细已被杨氏打发去了。

杨氏正在用午膳,见苏莞柔来了,赶紧亲亲爱爱的让人靠坐在她身旁,问她可否要一道用午膳。

苏莞柔推说自己已然吃过,又问苏细的事。

一提那外室女,杨氏便不耐烦道:“那外室女说去年春日在锦霞寺许了愿,今年灵验了,非要去还愿。方才来求我,我没许她去。”

“还愿?什么愿?”

“还能是什么愿?无非是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黄粱美梦罢了。”

苏莞柔略思半刻,笃定道:“母亲,让她去。”

杨氏面露惊愕。

苏莞柔将杨氏身旁婢子屏退,然后把顾颜卿给苏细亲手书写请帖的事说了。杨氏顿时大骇。

杨氏不愿将苏莞柔嫁给顾韫章那个瞎子的原因之二,是她想让苏莞柔嫁给顾颜卿。在杨氏心中,只有像顾颜卿那等家世才能匹配的上她的宝贝女儿。

“顾家二郎一次不成,还会来寻这苏细第二次。只有她不在府里,那顾二郎才寻不到人。最好还能让这外室女在锦霞寺多住些日子。直住到成婚那日前才好。”苏莞柔眸色阴沉的说完,抬手招过站在一旁的林妈妈。

“妈妈,去告诉她,就说母亲准了。”

……

因着苏莞柔的助力,所以苏细成功的以“去庙里还愿”为由,带着养娘和素弯,以及一堆大娘子硬塞过来的人一道上了山。

苏细知道,杨氏这是防着她耍花招呢。不过若是她想耍花招,那苏家大娘子哪里拦得住。

苏细住在锦霞寺的一间厢房内。厢房素朴,每日食素。苏细在里头一呆便是三日。

这三日里,苏细日日呆在屋子里头睡到日上三竿。每日都要养娘用大嗓门将她唤起来。

今日是第四日,尚辰时。日头方出,青白朝霞裹挟着山间梅香,盈满锦霞寺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盯着她的丫鬟婆子们已知道苏细每日懒床的习惯。今日瞧见日头尚早,便也纷纷懒怠起来,比苏细这个主子还要懒,直要每日里都睡到午时才起。哪里还记得她们家大娘子叮嘱的事情。

苏细趴在窗户口,见外头没人出来,立刻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箱子,从里面翻出一套苏家小厮的衣裳换上。然后在素弯和养娘的掩护下,出了厢房。

四日前,苏细刚到锦霞寺,便让素弯买通了寺庙里的小沙弥,寻到了顾韫章的住处。故此,她一路并未停留,直接找到了地方。

这是锦霞寺一处偏僻后山角的荒院子。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有人进出。不过胜在环境清幽,根本就不会被外头的香客所扰。

苏细在外头顺着黄墙绕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个狗洞。

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之所不能为。苏细闷头钻了进去。

锦霞寺之所以得其名,是因着它地势特殊,山峰高峻,能瞧见最美的朝霞和最震撼的晚霞。霞光普照,绮色碎如花光散满锦霞寺。苏细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立在一棵巨大梅树下的男人。

曙天中,绡霞如焰,男人青衣白绸,风光霁月。微微仰头,露出白皙精致下颚。那细瘦的身躯站得笔直,单看外貌,必以为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可惜,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草包。

苏细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泥渣。然后警惕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朝顾韫章靠近。

在苏细十二岁时,隔壁院子曾搬进来一说书先生。常混迹于客栈茶室,极善口技。苏细从他那处学了几丝皮毛。她用清亮的声音招呼顾韫章,“郎君。”

听到声音,站在梅树下的男人一愣,覆着白绸的眸子微动,慢吞吞转身,朝声源处望去。

苏细快速奔过去,继续用少年音说话,“我是苏府家奴,不甚走岔了路,叨扰郎君了。”说完,还装模作样行了一揖。

男人微微颔首,声音清和,“无碍。”

苏细站得近了,上下打量顾韫章。突然发现这男人长得极高。若非他看着实在太过单薄瘦弱,这般身量,该是十分有气势的一个人。

“郎君可知如何出这后山?”苏细知道顾韫章是个瞎子,不能给她带路,故有此一问。

果然,顾韫章摇头,“待我身旁小厮回来,让他带小兄弟出去吧。”

“那便叨扰郎君了。”苏细又是一揖,开始假意拉家常,“郎君生得这般好,娶妻了吗?”

男人摩挲着手中盲杖,指骨如玉,语气轻缓,“已有未婚妻。”

苏细挑眉,“是哪户人家的女郎?”

“翰林院学士苏家之女。”

苏细一拍手掌,“哎呦,这可巧了,小人的妹妹就是苏家娘子的丫鬟。不过小人可没听说咱们女郎要出嫁呀。倒是前几日刚刚接进府的一位外室女,到处嚷嚷着说要嫁入丞相府了……”

“外室女?”男人终于面向苏细,像是被勾起了兴趣。

苏细更加卖力表演,“郎君是不知道呀。那外室女生得艳俗至极,还喜穿红戴绿,对咱们这些下人又极为苛刻。面丑心恶,简直可恶至极。而且一听说能嫁入丞相府,是越发目中无人起来。”苏细越讲越起劲,声量渐高。

“此女,果真如此品性欠佳?”顾韫章眉头皱起。

苏细赶紧加火,甚至急得跺脚,“那还有假,谁娶了她呀,那真真是跳进了火坑!”

顾韫章突然叹息一声,“我一个瞎子,也就堪配这般女子了。”

说得口干舌燥,满以为就要大功告成的苏细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差点气死,只得稳住情绪再劝,“郎君才貌双全,品性如玉,配这般女子,简直就是……”

顾韫章轻勾唇,“就是什么?”

苏细咬牙切齿,几乎咬碎一口小银牙,“简直就是一株鲜花落在了牛粪上。”若非知道这是个无才无能的瞎子,苏细还真以为这人是故意在消遣她。

顾韫章又叹息,“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也不是我一个瞎子能做主的。”

苏细说了半日,最后又被这男人打回原形。气得原地打转,猛一抬头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小厮,分明就是上次在抚梅园给她指路的那个!

苏细怕被认出来,连顾韫章也管不着了,赶紧又着急忙慌的从狗洞钻了出去。

费了这么大劲,那瞎子却油盐不进。苏细一路骂骂咧咧,情绪上头没瞧路,不小心绕进了后山的一条小道里。

“哎呦。”

苏细脚下一歪,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看到一只缩着脑袋和四肢的小乌龟。

苏细情绪上涌,指着小乌龟就是一顿怒骂,指桑骂槐,“你没长眼睛也没长脑袋吗?专往别人的脚底下钻,踩死你活该!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炖了!啊!你居然还敢咬我!”

苏细甩着被小乌龟咬住的指尖,疼得双眸通红。总算把那小乌龟拿下来,然后发现自己指尖都沁出血了。

苏细忍着疼,吹了吹指尖,把小乌龟放进旁边的小池子里,鼓着香腮,恶狠狠道:“淹死你!”

小乌龟伸出脑袋和四肢,淌着水欢快地游走了。

回到厢房,苏细的气还没消。她坐在厢房内怒骂,“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养娘推门进来,恰好听到此话,立时一脸紧张的规劝,“娘子,您脸皮厚这事咱们自个儿知道就行了。”

苏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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