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看到这一幕的苏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朝湖面喊话,却因风太大,喉咙都喊哑了那边也没动静。
她扔了自己的绣鞋,正欲跃水而入,那边突然传来路安的声音,“娘子,怎么了?”
苏细赶紧缩回了自己刚刚踩进水里的一只脚。这湖面连鸭都没有,怪不得这么冷。“顾小娘子落水了。”
路安赶紧道:“娘子放心,我家小娘子水性极好。”
“可天这么冷,若是冻坏了怎么办?还有你瞧那边的男子,亏得这地方没人,不然若是出了事,女儿家的清白可就都毁了。”
路安看到那艘船,也看到了立在船头的男人,挠头,“娘子稍等,我下水去。”路安褪了外衫和靴子,跃入水中。
苏细见路安下去了,总算松下一口气。她赤脚踩在河边地上,一双玉足如刚出泥的嫩白莲藕一般,脚趾处甚至还带珍珠粉嫩。苏细提裙,顺着湖水洗了洗自个儿的脚,然后用帕子擦了,重新穿上绣花鞋。
也是她急忘了,她根本就不会泅水。
“娘子?”苏细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声音。
她扭头,正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顾韫章。男子敲着手中盲杖,因地不平,多淤泥碎石,所以他走得不快。原本干净的素袍也被染脏了。
“我听见你在叫,出什么事了吗?”郎君说话微喘,想是急赶过来的。
透过那层细薄白绸,苏细似乎能看到顾韫章微微皱起的眉头。她伸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青丝,“没,没什么事,就是元初掉水里了。”
“哦。”顾韫章听闻此事,气息稍稳,神色平静地点头,“元初水性很好,娘子莫急。”
“可是那湖里有一艘船,船上有一个男人。我方才看到他用弯刀对着元初呢。”
顾韫章面露疑惑,“弯刀?穿的什么衣裳?”
苏细踮脚,朝湖面远望,“金冠绣服,上头好像是虎。”
顾韫章沉思半刻,“若是没猜错,那应该是卫国公之子。”
“那个魔头?”苏细大惊,“他他他不会……”不会像砍西瓜似得把顾元初的小脑袋瓜砍下来吧?
苏细焦急地朝前头望过去,只见顾元初这小傻子正趴在人家船边摸人家的兔子,还要给人家的兔子吃鱼。
而邓惜欢那柄弯刀就那么明晃晃的架在顾元初的脖子上,瞧那亮度,吹毛立断不在话下。
“他,他把刀架在你妹妹脖子上了!”
顾韫章十分镇定,“无碍,元初在姑苏舅舅家时便经常这么玩。”
苏细的小脸已然惨白。这,这到底是什么家庭啊。
似乎是能感觉到苏细的紧张情绪,顾韫章安慰道:“这位卫国公家的公子虽然名声不大好,但也不轻易杀人。”
不轻易杀人?那不也是要杀人的吗?
“那,那轻易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顾韫章沉吟半刻,“这位卫国公之子,最不喜听到的两个字,就是‘可爱’。”
苏细扭头,朝那艘越来越靠岸的小船看去。路安已游到船周,却并不靠近,只在一丈远处跟着。
小傻子一手扒船,一手撸着小兔儿,仰头看向邓惜欢,“你的兔儿真可爱,可以给元初吗?元初喜欢可爱,可爱也喜欢元初。”
生无可恋的可爱兔儿被顾元初拽着耳朵,四肢乱抖,差点吓尿。
一连听到四个“可爱”的苏细倒吸一口凉气,觉得顾元初这颗小脑袋怕是要变成西瓜头了。
邓惜欢紧攥手中弯刀,双眸凌厉阴鸷。苏细一脸惊恐地盯着那柄不断颤抖的刀,生怕下一刻就会落到顾元初的小脖子上。
绿波漾漾,清风浮日,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邓惜欢面色铁青,但在对上顾元初那双澄澈双眸时,不知为何,戾气稍缓,良久后突然抿唇道:“这不是我的。”
顾元初歪头,突然猛地将手掌往下一撑。原本平稳靠岸的船儿一震,邓惜欢及时收回自己手中弯刀,半只脚落入水中。然后他猛地抬脚蹬船,飞跃两丈,平稳停于岸边。
那边小船已半截入水。顾元初一手拎着兔儿放自个儿脑袋上,一手拖着身后的小船儿,“哗啦啦”游到岸边,朝邓惜欢喊道:“你东西掉了。”
邓惜欢看一眼徒手就将船给拖过来的顾元初,面色一凝,道:“不用。”
顾元初歪头,“你不要了吗?”
“不要。”
“真的都不要了吗?”
“不要。”
“哦。”顾元初终于从水里爬出来,小脑瓜上顶着那只颤巍巍的软白兔儿,身后跟着路安。
“兄长,元初的可爱。”顾元初伸手捧住脑袋上的兔儿歪头。她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淌水,春衫单薄,难免露出一点莹白肌肤。苏细赶紧扒了顾韫章的外衫给她裹上。
正在给邓惜欢拱手施礼的顾韫章身形一顿,勉强镇定后,穿着中衣,端端正正行完一礼,“邓公子。”
邓惜欢阴沉着一张脸,胸前锦衣上是一头张口凶兽,整个人气势冷峻犹如他身后的崇山峻岭,面相也极严肃。
“汪汪汪汪……”突然,一头恶犬狂奔而来,苏细立时牵着顾元初往顾韫章身后躲。
那恶犬连滚带爬到邓惜欢身边,然后滚倒下来“嗷呜”乱叫。
邓惜欢皱眉,抬眸看向眼前众人,“你们吓到黑虎了。”
苏细:恁在讲笑话?
黑虎努力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往邓惜欢身后躲,那双乌黑黑的狗眼内竟真的透出几分委屈之意。
苏细拽着顾韫章的袖子,面色不尴不尬,古怪至极。这么大只狗,居然胆儿那么小?
听到邓惜欢的责备,顾韫章立时又是一拱手,“我家娘子性情柔弱,胆子也小,无意冒犯,还望邓公子见谅。”
邓惜欢看到顾韫章眼上白绸,突然道:“你是顾家大郎?”
“是。”
邓惜欢松开自己手中黑虎,突然拔刀朝顾韫章砍去。刀势凌厉,血煞十足。这是只有真正杀过人,上过战场的,才有的煞气。
顾韫章站在那里,身形未动。他偏瘦,身上只着中衣,素白的衣角被风吹得鼓起。宽袖猎猎,男子手中盲杖拄地,天际落霞如血染就,灿烂的金铺叠而来,照出男子一张平静无波的脸。
弯刀停于顾韫章眉间,只差一点。
苏细看到顾韫章眉间沁出一点血。那血顺着眉心往下淌,沾染在白绸之上,触目惊心。
苏细猛地攥紧顾韫章的宽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像是被堵住了似得,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邓惜欢收刀,面无表情地盯住顾韫章,吐出二字,“废物。”而后牵犬离开。
苏细蹙眉,双眸泛红地朝邓惜欢的方向瞪一眼,然后取出自己帕子,给顾韫章按住额间,“疼不疼?”
顾韫章笑道:“额间有些疼,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苏细张嘴,后又闭上,等了半刻,才愤愤道:“那只狗儿刨坑,有颗碎石飞过来,砸了你。”
顾韫章了然,“原是如此。”
……
天色渐晚,苏细等人趁日落之前赶回了相府。
这一日碰到那邓家魔头,苏细一颗心儿真是被吓得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她捂着心口,下意识朝书房的方向看去。
夕阳正盛,隔扇窗前,顾韫章坐在光处,浅薄又热烈的光晕在他身上分割成块。男子似乎极适合这样素白的颜色,看着便觉清冷俊美如神一般摄人心魄。
顾元初换了衣裳,蹦蹦跳跳地朝顾韫章的书房去。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连窗儿都关上了。路安从书房里出来,手中端着漆盘,上头是伤药和干净帕子。他守在门口,正对上抻着脖子看过来的苏细,立时遥遥躬身行礼。
“砰”的一声,苏细关上了窗子。
书房内,顾元初顶着脑袋上的兔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顾韫章,“兄长,拿到了。”
顾韫章伸手,接过那白瓷小瓶置于鼻下轻嗅,然后将腰间解下一袋糖果子递给顾元初,“不能告诉旁人,知道了吗?”
“嗯。”顾元初捧着糖果子,欢欢喜喜去了。
路安侧身进门,看到顾韫章手中白瓷瓶,眼前一亮,“郎君,这就是传说中邓家的独门秘方,能治伤残断骨的寸香断续膏?”
“嗯。记住,要亲手交到韩大人手里。”顾韫章将寸香断续膏递给路安。
寸香断续膏是邓家独门秘药,极其珍贵,一代也只得一罐。手足若遭重创,像韩忠那般的伤筋断骨也可治,无比珍贵。
“是。”路安小心捧着那白瓷瓶,正欲退出去,突然脚步一顿,“那个,郎君。”
顾韫章偏身,“何事?”
“那位卫国公之子,为什么不喜旁人说‘可爱’两字?”路安一脸疑问八卦。
顾韫章捏着盲杖,轻笑一声,语气中除了揶揄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难言之隐?路安想了想,男人的……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