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米行涨价的事温折桑让狗子娘先压着,若是让善堂里的人知道了,怕会出乱子。
随后她没有急着回衙门,向狗子娘问来了她买米的那家店,吩咐了谢贻寇去请人。
都说春困秋乏,在这暖融融的春日,农户们却不敢多睡。北郊田地比其他地方耕种得晚一些,他们得抓紧时间,趁大好春日播下子,待今秋,兴许能有个好收成。
除却忙碌的农户,街上多的是店门大开的商铺。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晕乎乎的,胡记米铺内,掌柜窝在柜台后打瞌睡。小二也迷瞪着眼打哈欠。
突然,大开的店门口聚了块阴影,小二听到脚步声顿时来了精神,眼睛还迷糊着,口中就已照顾道:“欢迎欢迎!客官老爷想看看什么?我们店里各种米粮都有,您瞧这沅县的沅江米,粒粒饱满,煮出来,香的很!”
他胡乱一看,没将人看清,反而是看到了谢贻寇身上穿的捕快服。秉着“官老爷都有钱”的想法,他一股脑把铺子里最好的米给推荐了出去。
掌柜的倒是适应了小二的大嗓门,在柜台后侧了侧身,头一歪,完全不受影响。
“吵什么,小声点。”谢贻寇被小二一嗓子吓得了瞌睡,耳朵也被闹得直“嗡嗡”。
小二连忙赔笑,“老爷恕罪,恕罪,老爷想看点什么?”
谢贻寇往铺子里一看,陈列出来的粮食并不太多,其余的应该都存在仓库里。店面不大,干活的也就只有一个掌柜,一个小二。铺子倒收拾得干净,在看里头摆设,可见生意是不错的。
“来请人——那就是你们掌柜的?”谢贻寇抬手一指,正指向柜台后打着轻鼾的中年男人。
小二脑子糊涂了:“这……是掌柜的没错,官老爷这是……”他上下看了谢贻寇身上的衣着,满以为是自家掌柜犯了什么事,连忙奔到柜台后把人给摇醒了。
“掌柜的,掌柜的,醒醒!”
“哎……来生意了?”掌柜慢悠悠醒过来,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
小二也不甚清楚,硬着头皮问谢贻寇:“敢问官老爷,为何要找我家掌柜的?”
“什么?谁找我?”掌柜眨眨眼清醒过来,看到谢贻寇时他的脸色微变,心里一寻思,自个儿在这县里开了十来年的米铺了。街坊邻居来买米,可从来没有干过缺斤短两的混账事,可这捕快摆着一张臭脸……难不成真出了什么事?
可怜掌柜的刚醒,脑子不甚清楚,先入为主,将谢贻寇看作是王德在任时那些凶恶衙役一类的人了。
不等谢贻寇开口,掌柜就在柜台里摸出几锭碎银子,推到谢贻寇面前,“官爷请笑纳。不知在下犯了什么事?”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谢贻寇脸上难得有了裂缝,“谁说你犯事了?县令大人有请,胡掌柜,请吧。”说着,他嫌弃地把碎银子拨弄回胡掌柜跟前,“快点,大人已等着了。”
胡掌柜一听,脑子更加迷糊,他知道县里来了新县令,且那位县令还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最近还在修善堂,啊呀,今儿不就有个在善堂做活的人来买过米吗?莫不是为了那件事?
胡掌柜乱七八糟一通乱想,竟还真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不能让县令大人久等了。”胡掌柜招呼小二道,“阿乐啊,快,把铺子关上,你同我一块儿去。”
“诶!知道了。”阿乐看谢贻寇的神情,见他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已走到门外等着去了。看来,这应该不是“鸿门宴”。
胡掌柜和阿乐迅速收拾关上店铺,一行三人在谢贻寇的带领下直奔听雨楼,上了二楼雅间,果真见到了温折桑。
“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草、草民见、见过县令大人!”
胡掌柜和阿乐都只听过温折桑其名,却是一回也没见过她的面。如今见了,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年轻的女子。胡掌柜倒还好一些,活了大半辈子,也见过不少风浪。
阿乐却是愣了神,磕磕巴巴请了安,还时不时偷偷打量温折桑。
这么年轻,这么……这么面善的县令,真是叫人难以想象。
“请起吧。”温折桑道。
临窗的案上摆了个瓷花瓶,里头插着刚折的桃花枝。阿乐扶着胡掌柜起身,正要顺势再看上两眼,谁知眼前一黑,竟是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凶脸捕快挡在他跟前。
茶楼里的小二推开门,上了壶热茶,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不知大人找草民来,所为何事?”胡掌柜自诩阅人无数,但也不能叫他凭空去猜一个刚见面的人是什么心思吧?这县令大人不说话,可不就只能让他自个儿问了。
胡掌柜心里没底,七上八下的像吊了十几只桶。
温折桑:“兹事体大,胡掌柜,这位小哥,不如我们坐下说话?”
胡掌柜和阿乐对视一眼,慢吞吞挪到桌边坐下。
看到他俩如此紧张,温折桑笑道:“事出突然,没让二位做好心理准备,是我唐突了。”
胡掌柜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大人有什么事就请说吧,不过草民就是个商户,人微言轻,兴许帮不上大人什么忙。”
“不,这事,还得有胡掌柜相助才行。”温折桑便解释道,“胡掌柜应该知道了,最近县里正在修善堂,里头也已住了不少人。吃穿用度,都是不小的花费。我今日去善堂看了一回,听粱徐氏说她今日去胡掌柜铺子里买了米。”
听到这里,胡掌柜忙是为自己辩解,“是有这件事没错,不过大人明鉴,草民可没给她缺斤短两。”
温折桑面不改色,只轻笑:“我还没说完,胡掌柜大可听后再做抉择。粱徐氏还同我说,她先去的几家由富户把持的米行,那里的掌柜都给她涨了价。如此想来,应是那些富户在背后受益的。我也感念胡掌柜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所以我这里有一件大生意,想问问胡掌柜的意思。”
“大人、大人是想……”胡掌柜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相信,“可草民只一家铺子,县里富户家大业大,看不上这一星半点。”
“既然是大生意,怎么会只有这点东西?富户们大约是对我不满,所以趁机打压善堂。善堂要办下去,衣食住行一样也不能少,至少,有许多东西是需要采买的。所以我想让善堂舍弃由富户们把持的商铺,从胡掌柜这样的私户手头采买粮食用品。而且,我托个大,若是由衙门牵头扶持私人商户,百姓们哪怕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少也会支持。介时,私人商户不就能与富户争一争?清丰县,说到底还是百姓做主的。”
胡掌柜打量着温折桑,不得不说,这个计划是十分令人心动的。像他这样的小商户想在清丰县立足不难,但想要出头,实在是……就说他这米铺,开了十几年,不也只有那一个小小的门面?有时还入不敷出呢。
再说,王德在任时的衙门那真叫人痛恨,可相对的,这位温县令一来,就大刀阔斧把衙门打理得井井有条。做的尽是利民之事,她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怕已是很高的了。百姓若有心感恩,必会支持她的抉择。
电光火石之间,胡掌柜就想好了一切。他一手扣在桌子上,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大人能给草民这个机会,草民没齿难忘。请大人给草民三天时间,三天后,草民定会说服县里的私人商户,让他们知晓大人的良苦用心。”
胡掌柜年过百半,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没想到仅是一次买卖,就就让他拥有了这样的一个好机会。要是不抓住,实在是白活了这几十年!
温折桑就是喜欢和这样识时务的聪明人说话,其实这个计划还是有风险的,她相信胡掌柜做了十几年生意,也该看得明白。“胡掌柜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不过我要的是老实的生意人,那些偷奸耍滑,缺斤短两的,胡掌柜就不必知会了。”
胡掌柜仿佛卸下了一身枷锁,又像是一株老树,因遇到一场及时雨,突然焕发生机。
“大人只管放心,老胡做了十几年生意,别的不说,同行里哪个好哪个坏,都是一清二楚的。”激动之余,也就没了身份之别。
离开听雨楼老远,阿乐还忍不住往那边张望。胡掌柜已经冷静下来,见他这样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看什么看,好好走路!”
阿乐摸着后脑勺直皱眉,“二叔啊,你刚刚和县令大人说的那些,我怎么不太明白?不过……嘿嘿嘿,县令大人看起来真好啊,说话也好听,还不会给咱们甩脸色。”
“你懂什么?”胡掌柜回想起温折桑处变不惊的模样,心里慢慢有些骇然,沉默须臾,他道,“这位温县令,可不简单呐。”
“啊?我看就挺简单的啊,二叔你不是也说过吗,温大人是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她真是位好官。”
胡掌柜怜悯地看了阿乐一眼,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有点缺心眼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