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雁薇的信?”温折桑撂下书,急匆匆迎了上去。
谢贻寇听到动静探身一看,要不是听冬雪口口声声叫着什么“小姐”,他都以为这是温折桑情郎写的信了。
冬雪答道:“是,刚送来的,您快瞧瞧。”
上京到清丰县山遥水远,也不知写封信在路上走了多久才到了她手上。信被保存得很好,不见一丝褶皱。温折桑一边拆开信封一边往书房去,冬雪见状也紧跟上去。
书房里,温折桑细细将书信看了两遍,眉头却不再舒展。冬雪不敢私自看信,只好试探问道:“大人……这信可有什么不妥?”
温折桑摇头,“没什么要紧事,你也看看吧。”
“是。”冬雪满脸疑惑,待她将信看了,不可置信道,“庄姨娘她……有孕了?”
“让你看的不是这个。”温折桑无奈道,“雁薇在信中说要来清丰县,她打算三月三过后就动身,这时候,兴许已经在路上了。”
冬雪忙接着往下看,果真看到了温折桑说的内容,她张大嘴惊奇不已,“这怎么可能?水大人怎么会同意?还有、还有水二小姐她……啊,已有三年了。”
“是啊,三年了。水大人抬了续弦后,短短半个月,就议上了雁薇的婚事。”
要说在上京,与温折桑最要好的人,那定然是御史大夫家的嫡小姐,水雁薇。不过她虽占嫡,却非长女,她上头那位庶姐仅比她大了六天。
两人相识于一场灯会,那时温折桑年少轻狂,在家中占嫡占长,风光无两。水雁薇的身份却有些尴尬,因着比庶姐小了几日,时常被嫡出的贵女们拿来取笑。
温折桑还记得,她就是在那一日帮着水雁薇解了围,两人便从此相识。虽然性子大相径庭,却莫名其妙成了好友。
三年前,温折桑也听到了水雁薇要议亲的消息,可不巧的时,水雁薇的嫡母就是在那一年去的。她因此搁下婚事,直到今日,又旧事重提。
冬雪见温折桑发愣,猜想她是担心水雁薇,便说:“水小姐在信中说会带上府中好手,有他们一路护送,大人可不必太过担心。”
“上京离此路途遥远,哪有不担心的?”温折桑笑着把信收好,一并放进了匣子里。“此事先放一放,她应还有数月才到,到时候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清丰县到底比不得上京,温折桑更不知道水雁薇受不受得了两三个月的舟车劳顿。不过她若要来,自己也是拦不住的。
话虽如此,冬雪却依旧忍不住问:“那庄姨娘的事该如何?若是庄姨娘生下一位公子,老爷他会不会如水大人一般……”抬续弦?
她急切的声音陡然落了下去,瞧瞧一看,温折桑乌黑的眸子里仿佛盛了冰渣。
须臾,她听到温折桑说:“娘是尚书府的嫡母正妻,永远都是。”
冬雪喉咙一哽,轻轻应了声“是”。
是夜。尚家灯火通明。
“大哥,真不用我守着?”尚南城这几日难得没有出去鬼混,一方面是被他爹给禁了足,另一方面他也想看一看秋荷的“魂”到底是真是假。竟然直接把他大哥个吓病了。
尚南珏刚喝了药,脑袋有些晕乎,“说了不用,你回去吧。”
“那好吧,你早点歇息。你可不知道,你病着的这几天,爹整日整日逮我看账本,那些东西我才看不进去,一看我就头昏眼花。”
尚南珏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疼了,“你这样子,何时才能顶立门户?”
“不是还有大哥你吗?”尚南城满不在乎道,“行了啊我回去了。你们几个照看好大少爷,要是有半点疏忽,定不会轻饶你们。”
丫鬟们讷讷称是,目送着尚南城离开。
“大少爷,起风了,奴婢去把窗户关上吧。”就在尚南珏意识迷糊间,他听候在一旁的丫鬟如是说着。
他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听到丫鬟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然而却没听到关窗的声响。他正要问,就听丫鬟发出一声惨叫,满脸惊悚。
“哈哈哈,可乐死我了!也不知道是谁把秋荷以前穿过的衣裳拿血染了,就搁在尚南珏窗户底下。哈哈哈,缺德。太缺德了!”江未晞把集市上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带回了衙门。
冬雪惊讶道:“尚家一连好几日都不太平,可秋荷不是早就走了吗?这又是谁做的?”
“不管是谁做的,能让尚家乱了套,也算帮了我们。”温折桑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只不过在出门前听了段江未晞说的趣事。
冬雪两手支托腮,歪着脑袋细想最近的支出,“也是啊,我们这些天的东西都是在胡掌柜他们的铺子里采买的,也不知道那些富户知晓不知晓。”
温折桑说:“不急,有的是时间等。对了,一会儿让温持把书房里的告示贴出去,既然与私户合作了,告知大家也是应该的。”
江未晞忙道:“我也去,我也去,我闲得很!”
温折桑点头答应了,她见谢贻寇拎着四四方方的盒子走过来,就说:“我去一趟桃李书院,很快回来。有什么事先找宋师爷商量着。”
“知晓的。”冬雪点头,将两人送出大门后,脸上的忧虑才显露出来。大人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究竟……值不值得?
桃李学堂,也就是县里仅存的一家还在传道受业的学堂。赵二的弟弟就在这学堂里念书。
温折桑和谢贻寇到时,学堂里早读刚刚结束,孩子们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她叩响大门,开门的是个小儿郎。
“两位找谁?”
“我们来找曾夫子。”
“啊,夫子在的,你们进来等吧。”小儿郎敞开大门。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这学堂的名字大概就来自于此。
等了一会儿,温折桑听见曾夫子安排学子诵《论语》,这里的学子年岁不大,多是在十一二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声音正清脆,可又带着一点故作的稳重,悄悄惊落了学堂里的桃花。
“唉……我头痛。”小儿的念书声落到谢贻寇耳朵里,那简直就是凌迟,是荼毒。
温折桑见状直发笑,可看到谢贻寇面露痛苦,她又有些于心不忍,“要不你先出去等我?我与曾夫子说几句话,很快就好。”
“那怎么行?”谢贻寇愤愤道,“我没事,就当一群青蛙叫了。”
他不肯妥协,温折桑也只有由着他。正好这时曾夫子来了,他一身读书人的儒衫,看模样大约已至不惑。两鬓有些斑白,身量并不高大,是读书人一贯的羸弱。
“草民见过温大人。”曾夫子虽然没见过温折桑却也不是傻的,何况……谢贻寇那一身捕快衣裳着实显眼。
“夫子多礼了。”温折桑上前将人扶起来,不过想到男女之防,仅是虚虚扶了一把而已。
“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顿了顿,曾夫子亲自给她斟了。
温折桑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听闻夫子打算停办学堂,也不知是真是假?”
曾夫子颔首,“确有此事。学堂的事大人应知晓一些。县里没有旁的学堂,本不想让儿郎们无书可鸟,奈何我这身体每况愈下,日日不能离药,恐再不能教导儿郎们了。”
短短几句话,他说完却很是喘了几口气,虽然正值壮年,身体却如同耄耋老人。
“夫子能在混乱中坚持将学堂办下来,已是不易。夫子高风亮节,实在令人钦佩。”
哪只曾夫子却只是笑笑,透过窗,正能看到外头植的桃树。学子们的诵书声萦绕在耳边,让这老旧的学堂生机勃勃。
“不过是不想让儿郎们当睁眼瞎罢了。”曾夫子咳嗽了几声,看向温折桑,“素闻大人心怀百姓,不光将北郊田地还给百姓,还修了善堂,奉养老幼。既如此,大人今日前来,可是为了这的儿郎们?”
温折桑点头,她一早就有心重办学堂,却总是被琐事绊住手脚,正好近来有些空闲,便急匆匆来找曾夫子。
她道:“孩子们不能无书可念,我想,夫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她见曾夫子点头,又说,“夫子若是信我,可否请夫子莫要关了学堂?”
曾夫子喟叹一声,“大人抬举我了。若学堂还有夫子可教书育人,我又何至于要关学堂?县里读书人本就不多,那王德在时迫害了不少先生,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不是胆小怕事的,就是为些个富户教书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到这里,曾夫子又咳嗽起来,脸上也染了病态的红。他原是清清白白读书人,十年寒窗,却无奈落榜。后来回了清丰县,做起了传道受业的先生。可谁想后来竟被个狗官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忆起经年往事,纵然他只是个读书人,也不由想撒泼痛骂几声。
眼看着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温折桑连忙道:“夫子尽管放心,只要县里还有先生,我便能将他们请来。夫子且安心养好身子,学子们还需夫子教导。”
曾夫子渐渐冷静下来,是了,他还有学生。
“大人有心了。若大人不嫌弃,可听我一言去寻这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