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还是个白胖的小子呢,也不知那家人是造了什么孽,要把这么小的孩子给扔了!”温折桑一踏进后堂就见了几个善堂的妇人围成一圈说话。四下一看,并没有发现孩子的踪影。
发现婴孩的是个瘦弱的婶子,人多唤其“春婶”。她一家多年前被尚家迫害,死了丈夫,婆婆气急攻心,也跟着去了。后来她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到了十二岁,可隆冬里一场急病夺去了独子的命。自此,她就一人独自生活。兴许是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孩子,春婶对捡到的这个苦命孩子充满了爱怜。
跟着春婶来的还有狗子娘和其余几人。春婶长吁短叹好一阵,又说:“这要是我的孩子……我还不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哪能把活生生的孩子往外头扔?”
狗子娘点头附和,“多亏你眼尖发现了他——后门那边没怎么打理,那孩子又被扔在草丛里,可不好瞧见。”
跟着过来的几人也都如此说着。正说着,就见温折桑过来了,几人连忙问了好,七嘴八舌把情况交代了一遍。
原来他们担心孩子是在夜里被扔出来的,怕他受凉,于是这会儿就暂时把孩子安置在衙门客房里。另外江未晞在找到温折桑二人后马不停蹄去请了大夫,就在温折桑回来后一会儿功夫也到了。
“来了来了,儿科圣手——王无疾王大夫!”江未晞大嗓门儿喊道。
“来了就好!”春婶几人喜上眉梢。
看着众人担心忧虑,温折桑退开些许给王无疾让了路。这位儿科圣手年过半百,精神抖擞,向温折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带着身后的童子进了客房。
几人在门口站着,都怕入内会打扰大夫看诊。众人犹豫间,温折桑抬脚踏了进去。
王无疾的身影把孩子挡得严严实实,温折桑上前两步才看到一个襁褓。浅蓝素净的襁褓上秀着一朵铃兰花,倒不是如江未晞说的那样绣着长命百岁?
“大人觉得这孩子……该怎么安置才好?”狗子娘也进来了,悄声问温折桑。
襁褓中的孩子正睡得安稳,柔嫩的小脸如玉一般莹润可爱,他小嘴微张,嘴边有些口水水渍。温折桑曾见过县里一家贫户的婴孩,那孩子将将三个月大,却是生得面黄肌瘦,与这孩子的模样大相径庭。
所以在温折桑看来,这孩子遭人遗弃估计并不是家中贫寒的缘故。可要说这孩子是被家里人不小心弄丢的——善堂后门那般荒凉的地方,谁会带着个婴孩过去散步怎的?那么定然是有其他原因导致孩子被遗弃。
“嚯……”王无疾小声咂舌,叫来温折桑,“大人不消想了,这不就是原因?”
温折桑走过去一看,顺着王无疾手指的方向一看……她的眉头瞬间紧皱。原来这孩子的腿竟是断的。
“哎呀……他这腿!”狗子娘捂嘴叫道,随即眉头紧皱道,“这孩子的腿伤成这样,天杀的不送去医馆居然往草丛里一扔就是了!”
孩子的右腿肿得发紫,看样子就知道已是断了。
王无疾摇头叹息,又把孩子好好检查了一番,“你们拾到孩子时竟没检查吗?”
狗子娘道:“平白无故多了个孩子,我们也心慌,这孩子的襁褓还是春姐给换的,刚换好就来了衙门,这……这也没听她说起。”
这时被提到的春婶急匆匆进来,惭愧解释道:“我、我也是着急呀,就把这事给忘了。大人,大人这事怪我……王大夫,您千万要给孩子治好啊,这腿没了,一辈子就毁了呀!”
她恐怕是知道自己误了事,满脸急切。
狗子娘见状忙拉着她的手安慰。温折桑也道:“你稍安勿躁,现在既已知道了,就听听王大夫的意见吧。”
有她这话,两人仿佛有了主心骨。
温折桑扭头见王无疾正拿了纸笔写药方,只是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也不知有没有办法救这孩子。
在客房里挤着终究不是个事,温折桑便带着两人退了出去。走之前问了王无疾要给孩子吃点什么,王无疾一边写药方一边搭了话。另一头春婶听到了,急着把活儿揽到了自己身上,拉着狗子娘忙去了。
温折桑让善堂里几人先行回去,一旦孩子有什么事就派人通知他们。另外还让他们这几日多多注意善堂周围的人,若有什么可疑人物,也都让他们上衙门回话。
一行人对温折桑无比信服,安安心心回了善堂。
“冬雪,去把茶泡上,不可怠慢了王大夫。”她吩咐道。
冬雪领命而去。
一时间周围没了人。谢贻寇和江未晞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耳边清静下来,她却又条件反射地想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在庭中坐了一会儿就看到谢贻寇从外头回来。
“你去做什么了?”她问。
谢贻寇闻言就笑,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幻像——无论他何时归来,那个人就坐在桃花树下,眼含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依赖。
“怎么,出事了?”可惜温折桑一眨眼,面色变得严肃。
谢贻寇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憨货”,接着答道:“刚才胡掌柜来了,他看大人正忙,就没打扰。我正好也无事,跟他走了一趟。”
他走到温折桑身边,靠着已落了花的桃树道:“最近富户的生意被胡掌柜他们分走了许多,正着急呢。就想了馊主意,找了几个混子跑到胡掌柜铺子里闹事。胡掌柜早就防备着了,那些人一动手,就被胡掌柜雇的人给打趴下了。我就是过去看一眼,顺便回来叫几个弟兄跟我抓人去。”
一番解释说下来他都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从前那个山匪头子怎么现在就成了老妈子?
谢贻寇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在乱想。
“他们这就挨不住了?”温折桑倒是没注意到谢贻寇的不对劲,她兀自思忖着,“算时间秋荷也快回来了,如此,我们也是时候收网。这两天你就把我手里有尚家与王德私下勾结,私相授受的账本,还得到了尚家及其他几家富户为富不仁,鱼肉乡里的证据。”
谢贻寇眉头一扬,“大人这样不就危险了?我是说他们恐怕会狗急跳墙。”
温折桑轻笑,目光坦然,似无所畏惧,“我放任他们这么久,可不是因为我怕了。我没时间同他们磨蹭,趁着这次机会,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再无翻身的可能。”
兴许是温折桑一惯表现得温和无害,她乍一说出这样凶狠、不计后果的话来,让谢贻寇消化了好一阵。幸亏谢贻寇理智还在线,忙问:“大人的意思是要用自身安危做诱饵,让他们露出马脚?”
温折桑点头,“正是如此。你看他们现在还做着春秋大梦,以为与胡掌柜等人斗赢了,以为得到了卫老爷的支持,就能让我害怕,让我灰溜溜离开清丰县。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正如钓鱼一样,不下饵,鱼怎么会上钩?”
她一抬头就看到谢贻寇难得露出迷糊的神色,心里蓦地一紧,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城府太深?”
“什么?不,大人有城府才好,免得让人欺负。”谢贻寇如梦初醒,心里突然高兴起来。他就说大人性子太软太优柔寡断,没遇到事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一旦出了事,只怕会受人钳制。
不过现在看来,他这位顶头上司可并不是那样的人。幸亏如此,要不然以后他离开时也不会放心……
奇了,怎么就想到那么后头的事去了?
得了他这样的话,温折桑的眉眼才舒展开来,可心里,也莫名有些开心。不管是她嫡长女的身份,还是她与当今圣上是玩伴……都注定她不得不卷入一些自己不想卷入的事情。
比如与府上的姨娘庶妹们勾心斗角,比如与上京的各家小姐虚与委蛇。论起心机计谋,她从不会否认自己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偏偏谢贻寇这傻子还夸她有城府才好。真叫人不知如何应对。
那边谢贻寇把温折桑的打算在心里思考了半晌,还是觉得不放心,“大人真的不在考虑考虑别的办法?尚家那群人纯粹是疯狗,大人与他们对上,不容易占便宜。”
“无妨的。”温折桑笑得狡黠,“不是还有你保护我吗?”
结果事情就在温折桑的这一句话后定了下来。
正说着,王无疾带来的童子跑过来叫温折桑去看孩子。
春婶和狗子娘已经从外头要了碗妳汁回来。她二人本来是打算去要一碗羊奶凑活,刚巧走出去没多久打听到有一家人里刚添了丁,那家媳妇妳汁足得很。于是两人厚着脸皮敲开那家的门。
只是那家媳妇有些奇怪,煞白的一张脸十分吓人,可一听两人要妳汁,又笑了起来,怪渗人的。
两人回来后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絮絮叨叨讲给温折桑和王大夫听。
“有妳汁就好,好生喂养着,好歹能捡一条命。”王无疾道。
温折桑霎时觉出不对劲,皱眉问:“王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无能,这条腿治是治不好了,不过这孩子的性命老夫是有把握保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