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生气了?”江未晞吃着桃花酥含糊不清地问她。
冬雪叹了口气,眉眼间有些迷茫,“哪能啊?再过分的话我也不是没听过。”
再说方才的事。
冬雪听了水雁薇二人的对话,心里是有埋怨的,但她更愿意相信水雁薇那只是句无心之言。毕竟那是御史大夫家的嫡女,身份尊贵着,没理由会在背后说人闲话。
但两人接下来的对话才见她气愤。
只听夏至嬉笑一阵后说:“温大小姐这衙门也太破落了,怎么好拿来招待小姐?奴婢听说啊这清丰县上一任县令可是只只进不出的饕餮,贪了数万两银子,虽然后来被抄了家,可谁知道这地底下有没有藏着?而且温大小姐出身尚书府,又是嫡……家底厚着呢,怎么就不肯拿点出来修一修衙门?”
做下人的竟敢如此胡说八道,能做到这份上,真是找死。
冬雪在心里默默翻白眼。也不知道水小姐是怎么忍下夏至的。
意料之外的,水雁薇依旧没有斥责夏至。她默默地打量着偏厅里的装潢,在心里把御史大夫府和清丰县衙门做了对比,脸上不由露出一两分笑来。可惜冬雪看不见,夏至也没注意。
她这笑便只有自己知道,就像她藏在心里的那些心思。
“小姐?”夏至好奇地问她,“小姐您说是不是?”
偏厅外,冬雪随便找了个衙役让他代为送茶。自己则去后厨顺了盘桃花酥,满腹怨念地找到了谢贻寇二人。
偏厅里,水雁薇见着夏至跳梁小丑一般,只轻声道:“温姐姐如今是朝廷命官,你休要胡乱猜测,信口雌黄。你今日所言,我可当是你一路奔波心怀不满而说,这番话我一人听得便好,说你胆敢在外面胡说八道,便不必回上京了。”
夏至果真不敢再说话,这时一个衙役送来茶水,粗手粗脚的不小心洒了些茶水在外头。他低着头连连道歉。
墙角处,江未晞眼疾手快地抢了最后一块桃花酥,“冬雪啊,我觉得吧,这事也怪不到水小姐头上,就她那个丫头,你知道吧?叫夏至那个,一路上骂了我十来回!”
“水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而且是上京有名的才女。”冬雪收好碟子,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我自然知道水小姐不屑于做那背后嚼舌根的小人,可她身边跟着个夏至,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水小姐和夏至还不知道谁影响谁呢。”
“肯定是水小姐更胜一筹啊。”江未晞理所当然道。
冬雪只得点头,“希望如此吧。水小姐身边那么多伺候的人,怎么偏偏就带了夏至……她那张碎嘴真是叫人心烦。”
一旁谢贻寇打了个哈欠,做了总结性的发言:“不管谁是谁非,只要大人高兴就行。”
余下两人皆是点头,而后各自散去,不约而同地把方才闹心的谈话抛在脑后。
华灯初上。衙门里传出了饭菜的香味。今日是休沐的日子,衙门里没有多少人。但水雁薇一行人来了之后,后厨忙着买菜备菜,很是忙碌了一阵。
冬雪到书房请温折桑时,外头早已是夜幕低垂。
“小姐今日又忙了许久。水小姐和夏至的住处已安排好了,那些护卫是要回上京复命的,明日便回。”
冬雪一边伺候温折桑净手一边向她禀报。“也不知水大人是怎么想的,竟一个护卫也不给水小姐留。”
温折桑拿起帕子擦手,“不管水府发生了什么,雁薇既来到清丰县,我自然得好好照顾她。”
冬雪一时无言,她想起在偏厅外听到的那些话,心里不是滋味。可她心里清楚,有些话她不能贸然说出来,那样只会让她与大人主仆离心,互相猜忌。
她能做的唯有小心谨慎地守着那日偷听来的话,可她也希望大人与水小姐永远不会反目。“大人待水小姐真是极好的。”冬雪提上灯笼,跟在温折桑身侧离开书房。
“她过得不容易。”
温折桑几不可闻的话语落进深沉的夜色中,了无痕迹。
因着今日水雁薇的到来,温折桑特意让后厨多做了几个菜。衙门难得热闹一次,索性安上三张桌子,一起搬到院子里,留在衙门执手值守的几个捕快衙役跟温家的护卫们混在一起吃喝,熟稔得很。
还有一张桌子是安排给水家护卫的。
温折桑和冬雪到时,往日里清幽宁静的院子里传来阵阵欢笑。她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一抬眼就望见了和衙役们吃酒的谢贻寇。他身量挺拔,在一众人里也是拔尖的,他平时素来不着调,但因有衙门里的条条框框管束着,便收起了张扬,假装自己毫无攻击性。
但此时,一盏灯笼挂在他身后的树枝上,温折桑仿佛瞧见他眼里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桎梏。
这样的人,还是要放在自己跟前才能放心。
“温姐姐!”就在谢贻寇也注意到温折桑的时候,水雁薇突然小跑过来,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她拽起温折桑的手,眼里隐约有激动的泪光,她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一别数月,姐姐可还好?”
先前院子里都是些衙役、捕快,没有一个女眷,为了避嫌,水雁薇特地晚来了一会儿,正巧和温折桑碰上面。
不怪水雁薇失态,乍然重逢,温折桑心里也高兴极了,就连数日来的劳累也像是一瞬间化成了灰,只余下开心。她拉着水雁薇的手带她入座,“我这里一切都好。倒是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水伯父恐怕被气得不轻吧。”
见两人安顿好,冬雪便招呼着院子里的人一同入座,一时间觥筹交错。当然,水府那些护卫并未端酒杯,显然对温折桑不放心。
“唉,大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和大伙儿喝一次酒啊?”江未晞捧着酒杯喃喃道。
谢贻寇知道他问的是寨子里的那些人,但这时候他也说不清楚他们这条路走得对不对。于是他一把夺过江未晞的酒杯,笑骂道:“酒还没喝就犯浑了?等一切安定下来,还怕没机会喝酒?等那帮子滚蛋灌你酒的时候可别求饶。”
江未晞一听就翻起白眼来,“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有感而发吗?要真跟他们喝酒,我肯定得爬着下桌。”
他又从谢贻寇手里抢回酒杯,和身旁的衙役碰了个杯。三两杯酒下肚,两人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从流量这方面来说,两人确实很像兄弟。
“混小子。”谢贻寇伸手浮了他一下,让他免于摔到桌下的厄运。
天上一轮明月高悬,他还记得,在寨子里看月亮时,那里的月亮比这里的大,比这里的圆。
“温姐姐……这会儿大家正高兴呢,还是别提不开心的了。”水雁薇对上京的事避而不谈,只说了两句她写在信中的话,“爹爹想尽快嫁了我,我是不肯的。我想如温姐姐一般,过得自由自在,天地宽广,自有我的一片山海。”
她说话时眼里盛着细碎的光,当时,温折桑以为她心中委屈,所以难免心伤。却没想到自那时起,她们一路背道而驰。不知是谁种了恶因,不知是谁收了恶果。
“你既不愿提便不提了。况且你便是在这里留个一年半载我也是欢迎的。”温折桑安慰她。
酒过三巡,饭桌上的气氛逐渐融洽,谢贻寇被江未晞拖着和衙役们划拳,听着满桌人嬉笑怒骂好不开怀。
水府护卫们面面相觑,终于也端起酒杯,想用清丰县温润的梨花酿洗去满身疲惫。
“温姐姐……”水雁薇也喝了不少酒,她拉着温折桑的手,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忽然愣愣地笑起来,“你真好,真的,我虽是嫡出,却占嫡不占长。在上京贵女们的圈子里,我就是个笑话……可是温姐姐不嫌弃我,还帮我许多。温姐姐这般好,这般好……”
她脸颊泛红,双眼却很有精神,一瞬不瞬额额盯着温折桑。忽然,一只手掌伸过来挡住了水雁薇的视线。
温折桑抬头,看见了面色如常的谢贻寇,“大人,这位小姐喝醉了,还是让她早些休息比较好。”
“你是何人?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夏至猛然放下筷子冲了过来。从她那视角看方才的事,就像谢贻寇把手放在了水雁薇的脸上,这简直就是无礼至极!
谢贻寇闻言就收了手,没想到水雁薇这时居然闭上眼睡着了。
夏至对谢贻寇怒目而视,“你们衙门里的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个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的,就不怕温大人要了你们的命?”
谢贻寇对夏至的泼辣程度早就在江未晞那里听说过了。此时他只能耸耸肩,分外无辜额额看向温折桑。“大人,方才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属下只是伸了下手,碰都没碰过水小姐。”
“你胡说!我分明看见……”
“夏至,他说得不错,是你看错了。”温折桑喊来冬雪,吩咐两人送水雁薇回房休息。
夏至张张嘴,差点说出温折桑“包庇”的话来,不过她也不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好歹忍耐住了。
但就这么一件事,她心里对温折桑更加不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