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折桑看着她,眼里有些戏谑:“不后悔?”
水雁薇愣了愣,摇头道:“她犯了错便该受罚,只可惜我昨夜懵懵懂懂,什么都记不起来,若是我当时还有意识,绝不会让夏至做出错事。”
可事实已定,再怎么懊悔也是无用。
听了她的话,夏至连忙挤出几滴泪来,对温折桑求饶:“温大小姐,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肯定见着冬雪便躲,绝不会惹她不快。”
方才还伶牙俐齿敢质问温折桑,这时候反而哭哭啼啼怕得很。这转变确实太过突兀,不过温折桑是明白的,夏至大约已经知道水雁薇不会保她了。这里更是清丰县而非上京的御史大夫府,若没了水雁薇的庇护,谁也护不住她。
温折桑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同情,她缓缓开口:“既然雁薇让我处置,我便却之不恭了。夏至,这里不是御史大夫府,你坚持的规矩也得改一改,不过我这衙门里都是些粗人,我亦没有闲工夫教导你,这样,这几日你先跟着冬雪,学一学衙门里的新规矩,如何?”
“规、规矩?”夏至讷讷道,“好,好,奴婢学,可是小姐……”
自顾自去了屏风后换衣裳的水雁薇闻言扬声道:“我自说了不用人伺候。温姐姐吩咐什么,你便做什么,休再拿我做挡箭牌。”
夏至低下头去,嗫嚅着不知在无声地嘀咕什么。
这时,温折桑对早就在门外候着的人道:“都进来吧。”话落,三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走了进来,她们都穿着一身嫩绿衣裙,头上挽着丫鬟髻。看起来是安分守己的。
恰好水雁薇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她见了几人便有些疑惑:“这些人是?”
温折桑笑着答道:“昨日临时去一家大户府上借来的,只是昨日琐事缠身一时没告诉你。这几个都是手脚利落,少说多做的丫头,夏至不在你身边时正好伺候你。”
“这怎么好?温姐姐身边便只有一个冬雪,我初来乍到怎好用这么多人伺候?”水雁薇秀眉微蹙,面露烦恼,“温姐姐,我如今来此并非是游山玩水的,我……这传出去不好。”
“没什么不好,我知你身子虚弱,多几个人照顾我心里只会更安心。”温折桑不由分说留下了这三人。水雁薇面上犹豫,但盛情难却,只得答应了。
至于夏至,在温折桑离开时一并将她带走了。要学规矩,总得先见着人。
把夏至丢给冬雪后她便去找了宋寒书,两人一同进了书房,商量着将昨夜没拟完的告示拟完。
修修改改四五遍,一张让三处学堂分而治之的告示终于写好。这告示不光定了三处学堂的职责,更把云庭学堂高高捧起,与此同时,也捧了汪则一把,给他赚足了他名声。
写完后温折桑和宋寒书誊抄数份,待墨迹干了,她就叫来谢贻寇,让他和几个捕快将其张贴出去。
刚写完告示的温折桑手上有几处墨迹,她百无聊赖地拿另一只手摩挲着,半天没见墨迹消失。
“大人……”坐在书房里半天没动静的宋寒书突然开口,温折桑惊了一跳,还以为他早已走了。
她听见宋寒书问:“今日……怎么没见冬雪姑娘?”
——冬雪脸上的痕迹还没消,这几天都不太可能会出门。
“她……”温折桑不好告诉他冬雪挨打的事,衙门里除了知情的几个人,就只有送了冬雪药膏的谢贻寇知道,而且她不想闹出风风雨雨,昨晚就嘱咐了谢贻寇不要传出去。这时她也只好随口扯了个谎,“她染了风寒,要休息几日。”
宋寒书面色担忧,“时已入夏,怎么还会受凉?她……看过大夫了吗?”
温折桑嘴角含笑,冬雪那丫头嘴上总说宋寒书是榆木疙瘩不开窍,可在她看来,宋寒书对冬雪并非全然没有感觉。否则,怎么会一见她不在就这么担心?
“看过了。”她带夏至过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要离开的大夫,“你放心,她身子好,歇过这几日就没事了。”
“这就好。”宋寒书脸上难得有些红,估计也是头一回在温折桑面前表现出对冬雪的好感,他这脸皮薄的读书人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客院里。三个丫鬟正和水雁薇见礼。
“奴婢青萝,见过水小姐。”
“奴婢青菀,见过水小姐。”
“奴婢青芫,见过水小姐。”
水雁薇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三人是受过教导的,虽然言行举止比不上御史大夫府里那些此寻常人还要高上一等的丫鬟,但她们胜在安分听话。
“快些起身吧,我这里并非是那些深宅大院,也无甚规矩。来,初次见面我也未准备什么,只从家里带了些金豆子,莫要嫌弃。”她从匣子里抓了一把圆滚滚的金豆子,看也不看就往三人手里放。
“奴婢们不敢。”三人中,青萝为长,她只捏了一颗金豆子,满脸含笑谢道,“多谢小姐厚爱,奴婢们是知晓分寸的,况且温大人已支了奴婢们的月钱,不敢贪小姐钱财。”
她这么说,余下两人也都应声,水雁薇不强求,便一人一颗金豆子,只做了见面礼。
她这样随和的态度叫三人心里喜爱不已,初来时,她们站在门外清清楚楚地听着里头的动静,本以为这位水小姐狠心薄情,没想到竟是如此温婉的人物。
水雁薇看她们面上已多了几分认真,于是说:“你们是温姐姐寻来的,我信得过,只是有些事我得让你们知晓,日后免得犯错。”
三人恭恭敬敬地听候吩咐。
水雁薇看她们这样便没绷住脸上严肃的表情,未语先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酒量差,醉后诸事不知,也容易胡言乱语。往后若是我醉了,你们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只做耳旁风便可。”
三人心里有了底,连连点头。
水雁薇在路上时就染了风寒,反反复复总不好,昨日刚到清丰县又宿醉了一场,夏至的事更让她恼怒,这会儿和青萝三人立了规矩便觉身体乏累,饭也没吃又睡了过去。
等青萝察觉她面色红得不正常时她已发起了高热。青萝吩咐青菀守着,又让青芫去请大夫,自己则忙不迭去告知温折桑。
不多时,大夫请到了衙门。温折桑本来在客院里等着,但汪则却在这时候找上门来。她只得先去处理汪则的事。
“大人真是好手段!”汪则见到温折桑,本不想同她见礼,但他骨子里是注重繁文缛节的人,偏偏心里不痛快,于是抬抬手做了个不情不愿的礼。
冬雪正在休息,青萝三人也放在客院里伺候水雁薇,因此端茶倒水的人变成了谢贻寇。汪则心里有火,端了茶盏仰头便喝,茶水触碰到唇舌,他面孔扭曲,好容易咽了下去。
“这般烫的茶也好端来待客,大人莫非是不想听我唠叨,才想出这法子来?”他的唇舌被烫得不轻,说话时还轻轻吸气,也亏得他铁了心要找温折桑麻烦,这才没有扭头去寻大夫。
温折桑看了一眼谢贻寇,后者也无辜地瞧着她,要不是眼睛里藏着点狡黠,她也得被糊弄过去。
她碰也没碰手边的茶盏,对着汪则好脾气地笑道:“汪山长若要以此问罪,本官也无甚法子。本官今日还有要事,汪山长来衙门若是只为了喝茶,本官便不作陪了。”
这一口一个“汪山长”的称呼听得汪则眼皮子直跳,他忙道:“大人且慢。今日只想向大人问个明白,那告示所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人许诺让不才做云庭学堂的山长,却未告知云庭学堂只收启蒙年岁的小儿,这未免有些欺负人。”
“汪山长此言差矣。”温折桑摇摇头,似因他的误会而有些烦恼,“在三处学堂之中,云庭学堂分明是最重要的。本官以为汪山长一心要教书育人,培养人才,这才将云庭学堂交到汪山长手中。希望汪山长教书育人,莫忘初心。”
她这话说得太好听,汪则将信将疑,然而因为自己先生的事,他先入为主地对温折桑起了怨恨之心。到这会儿也听不进去她的话。
汪则不想说话,因为他一说话就会口舌生疼,那端茶倒水的捕快也没甚眼力见,看他被烫着也不知送凉水来。他再一看一点没关心他是否有事的温折桑,只觉得这衙门果真是上行下效,败坏至极。
温折桑看他良久,突然了悟一般:“汪山长既然不说话,那便是听明白了……”
“大人!”汪则怕她就此逐客,连忙道,“不才方才只是在想大人的话。自古以来各个学堂便是独立教学的,大人却让三处学堂分管不同年纪的学子,要知道,夫子不同,所教的内容也不同。这要是云庭学堂的孩子去了乐下学堂,到时候两处先生所教不同,学子们学习起来只会更加晦涩。大人何不再好好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