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圆和月琴应声扭头，李采春恰好显面。
宋公馆的二姨太李采春，生得极其貌美，那丹凤眼随意一撇便勾人夺魄。
她至屏风后拐出来前，宋圆有短暂的瞄见投影在屏风上的婀娜剪影，单单是那抹浅浅的影子，宋圆都觉得带着一股子香气。
等她转出来后，婀娜的身子中有自带一股子风流的爽利劲儿，再看眉眼轻含的韵味，更觉李采春举手投足都充满魅力。
当年李采春在嫁给宋穆楠前，是极有名气的花旦，一曲《贵妃醉酒》名震上海滩。
说起来宋老爷宋穆楠会和李采春认识，也属机缘巧合。
宋穆楠年轻时作风洋派，虽也欣赏得了戏曲，但却谈不上有多喜欢。加上那时他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所以对李采春也仅限于闻其名不见其人。
刚好当时电影和歌舞厅是稀罕玩意儿，年轻人追求刺激，稍年长者也感新鲜。所以整个上海滩最时髦的几个词大约就是“摩登”“密斯特”、“咖啡”等等。
至于大戏院嘛……好像就冷清了许多。
比不过摩登的电影，也没有带着兔子耳朵跳舞的腰货女郎刺激，更别说大家都争相效仿其穿着的歌舞皇后了。加上那时又逢上海某著名大戏院重建，说是要改成电影一类的。这“戏曲已没落”的话，便人人都在学了。
李采春却不是轻易服气的主。在当时直接表示，要让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看看，京剧是不是比不过这些新玩意儿。她要让上海滩所有的人，都来听一听自己的曲儿！
这话出口，可在当时变成了大新闻。吸引了不少豪门名流，带着兴致也愿意一观。
对于这些达官贵人来说，无论是歌舞皇后还是什么戏曲大家，说白了也不过是逗趣的新鲜玩意儿而已。看看也没关系，要是觉得喜欢，捧一捧，甚至捧回家都行。
而宋穆楠，便是被抱着这种想法的友人，拉去看热闹散心的。
那时的宋老爷宋穆然，刚被老太爷、老太太逼着，和大太太秦年雅结婚没多久。正因一些往事和家里郁闷着呢，所以干脆就去了。
这一去，便结识了李采春。
不出一年，这位艳冠群芳的没人，便成了宋穆楠的二姨太。
一直到三姨太，也就是宋圆的亲娘月琴嫁进宋公馆前。李采春都是最受宠的那个。
可说来也奇怪。明明宋穆楠这么多年对大太太秦年雅一直很相敬如宾，平日也多待在李采春房里，但她却一直无所出。
反而是大太太，在宋穆然结识李采春时早就怀孕，并在她进门前，就生下了宋行舟。
所以那几年就算李采春很受宠，大太太也从来没乱过。
从容大气的做好她的宋家大太太，并精心照顾公婆和年幼的儿子。
往事暂且按下。
月琴见进来的是李采春，原本坐在床沿圆凳上的她便要起身，“二姐来了。”
“二姨娘。”宋圆坐靠在床上也跟着出声招呼。
倒是李采春，见月琴欲起身，便用拿在手上的香扇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月琴坐下。有些懒洋洋又笑吟吟的开口，“噯，不用起来。麻烦。”
话音未落人已到了床前。这时跟在李采春身后进来的丫鬟，已快步将带来的点心盒放在桌上，并搬了圆凳到床边。刚好这时李采春已走到床边，微扭头看了一眼时，丫鬟已将圆凳放在她身后。
服侍得极为贴心，所以唐芙最爱到宋公馆来玩。每次来都用很羡慕的语气和宋圆说起宋公馆的下人们，是如何如何周到贴心。
有段时间还打过宋圆丫鬟薇薇的主意。
等李采春坐稳后，便看向月琴和宋圆笑，手扣着香扇，用扇柄轻点了宋圆几下扭头看向月琴说笑，“我还以为这几年这丫头长大了，变乖了。没想到还和小时候一样调皮。这下好了，伤到脚了吧？”
宋圆听了，在月琴的缓缓摇头中冲李采春“嘿嘿”笑。
李采春看她这副娇憨可爱的模样，也不再往下说，瞥了眼她的脚后问月琴，“唷？包得挺严重的。大夫看过了吗？怎么说？”
“看过了，说就是扭伤了而已，养几天就好了。”月琴回答。
“那可得好好养，不然要弄不好，以后得经常扭伤腿。”李采春听了点点头，提醒月琴和宋圆。
“听见没？”月琴看向宋圆，有些嗔意，“你二姨娘也这么说了，这几天你就好好躺着知道了吗？”
“知道啦。”宋圆无奈得很，微拖了音应声。
李采春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宋圆心里不以为然，便又笑着往下说，“我怎么说也是戏班子出生，这小时候练跌打可没少练。所以你就老实听话吧。”
宋圆点点头后好奇她说的另一件事，“二姨娘，跌打也要练吗？”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
“当然了。”李采春性格骄傲，一点不像其他嫁入豪门的名伶歌姬，似乎做了豪门姨太，便对自己从前嗤之以鼻，羞于启齿。
她不。甚至从来不避讳自己戏班子出身的事，说起这些时也非常坦然。
虽背地里有个别长舌的富家太太，豪门贵妇会带着鄙视说三道四，却没半个人敢当着她的面提起。
先无论李采春那爽利泼辣的性子，单单“宋家”两字，就不是谁敢轻易招惹的。
李采春顿了顿后继续往下说，语带调侃，“这跌打还是一门功夫呢。嗐，你这个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姑娘，知道这个也没用，总之养好伤吧。喏，我给带了些糯米糕来。”
“谢谢二姨娘。”宋圆听了立刻就笑得眼睛弯弯，小姑娘眉眼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是可爱的圆杏眼。眨巴着看你时，心都能给你瞧化了。
直到现在李采春都觉得自己会喜欢宋圆，是她十岁那年用这小眼神，把自己给瞅心软的。
所以现在见宋圆这副模样便哼笑了一声，一面站起身一面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才扭头看向月琴，冲她们母女两人说，“行了，既然没事我先走了，张太太前两天约了打牌，不好不去。回头再来看丫头。”
“好。二姐慢走。”月琴点头。
宋圆也跟着喊“二姨娘慢走。”
李采春随性的挥挥手后，便把玩着香扇出了宋圆的房间。
其实自己虽这么多年无所出，但以前也不怎么喜欢宋圆这个丫头。从小被宋穆楠娇宠得没分寸，骄纵得很。
但自从她十岁那年，因和宋行舟争执两人双双落水后。这孩子好像就开窍长大了一样，性格竟变得乖巧讨喜，惹人喜欢了起来。
不仅仅是她这样觉得，就大太太秦年雅也一样。
现在再看宋行舟和宋圆两兄妹这么亲，真是很难想想四年前，两人一直水火不容呢？
李采春想到这里失笑摇头，只觉大约这就是小孩心性吧？
至于她和张太太约好打牌，其实根本就没那么着急。但现在离开不过是担心等会儿大太太来看宋圆的时候，自己又夹在她和月琴中间闹心。
不如找个借口避开算了。
李采春想到这里，暗吁了口气，微微出神。
当年和宋穆楠相遇时，她也曾以为自己是找到了个好归属。
尤其是自己进了宋公馆后，即便大太太生了宋家唯一的男丁，也不曾刁难自己。而宋穆楠也依旧宠自己，什么都有求必应不曾反对过。
那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但时间久了也总生出几分疑惑来。
从前李采春也是炙手可热的名伶，鲜花珠宝等也都收过。所以总觉得……宋穆楠的有求必应中，有种说不出的冷漠感。
只是这感觉隔着薄纱水雾，看不见摸不着。时间久了李采春便认为是自己多心了。
大约是……以前苦惯了，反而不能适应这样的好吧？
直到几年后宋穆楠要娶月琴的消息传回宋公馆。她才第一次看见大太太的失态。
也因此惊觉，也许有些事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等日后月琴进了宋家，看着宋穆楠对她的无微不至。李采春才明白以前这几年的“宠爱”，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无所谓”而已。
真正喜欢在乎时，哪怕是最寻常的东西，都透着一股子暖劲儿。
而李采春的“有求必应”，却是冰冷的。
李采春见过不少人，也是摸爬滚打出来的。自诩对于感情看得透彻，也不奢望觅得真爱。
但很多道理明白归明白，旁观时也足够冷静自持。可当亲身面对时，也难免心绪波动。
尤其是你以为对谁都一样的那个人，却开始对另外一个人上心的时候，心里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怨怼呢？
原来他是有感情的，他的脸上也有很明显的喜怒哀乐。
只是让宋穆楠付出感情和真心的对象，不是自己而已。
李采春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重新“看透”，也在这段时间里，零零碎碎的打听了一些事。这才明白了老爷、大太太和月琴，三人之间的纠葛。
当年宋穆楠还年轻时，曾亲自负责押送一批货物。回上海时走到半路，便遇见了商业对手安排的土匪，就是为了拦阻他们，让他不能顺利回上海交货。
到时候不仅能让宋穆楠赔一大笔钱，还能趁机让自己的货顺利卖出去。要是时间允许，还能做做文章，让宋家的信誉大大受损。
没有防备的宋穆楠那次吃了大亏。要不是逃跑的时候，不慎落到草坑里估计命都没了。
虽然逃过一劫，但宋穆楠却摔断了腿根本爬不上草坑。后来是月琴经过这才得救。
月琴将宋穆楠带回去细心照顾了一段时间后，这才让他顺利回到上海，并绊倒了对手。
当然跟着宋穆楠去上海的还有月琴，因为那段时间的照顾，让宋穆楠对月琴一见钟情。等将商业对手处理完后，宋穆楠随即向家里表示对月琴非君不娶，并闹着要和秦家退婚。
那时的大太太秦年雅，便是宋穆楠的未婚妻。
两家万万没想到，明明婚事临近却突然出现了个月琴。
不仅如此，一直爱慕宋穆楠的表小姐也在中间参合使坏，巴不得宋秦两家谈崩。这样说不定自己就有机会嫁给表哥宋穆楠了。
一时间两家关系紧张到了极点，眼看着要闹崩时，被宋穆楠接到上海，暂时安排在别院的月琴却认识了白家药厂的少爷白顺成。
两人还偷偷私奔了！
那白顺成也是有未婚妻的人，这一私奔立刻便让那位未婚妻平白无故变成了整个上海滩的笑话。甚至因此伤心了好几年，这才顺利嫁人。
而这件事也是宋穆楠万万没想到的。
原来月琴根本就没喜欢过自己，心灰意冷下便听从家里安排，和秦年雅结婚。
也因此两人这么多年了，依旧相敬如宾。
四年后宋穆楠出门办事，竟意外救了月琴。她和白顺成遇见了土匪，虽然救下了月琴，但白顺成却已经死了。
偏三年前白家因不孝儿子私奔这件事颜面尽失，药厂经营不善，又思虑过度，两老早就过世。
至于白家药厂也早就移主换了姓氏。
宋穆楠替月琴收殓了白家少爷的尸体，将月琴接回宋家。
没多久便娶了月琴成为宋公馆的三姨太。
甚至结婚时因其规格是按平妻的礼来的，还让其他人在背地里没少笑话大太太秦年雅。
也因为这样，那时已经四、五岁的宋行舟才看月琴不顺眼，甚至有次推了怀孕的月琴一把，让她提前动了胎气，八个月的时候便生下宋圆。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宋圆从小就和宋行舟不对付，甚至十岁时推宋行舟，两人双双落水吧。
李采春至回忆中回神，浅笑摇头，似早就对某些事已经释怀。
把玩着香扇，继续朝前走去。
姿态优雅婀娜，魅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