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皇冼规规整整的字体写着“孙儿听闻坊间传言颇多,议及皇祖母有意赐婚右相千金于皇叔公。孙儿私以为此事扩散无益,于是斗胆,敢问皇祖母意下如何?若皇祖母无意赐婚,是否需要孙儿着人平息”。
我心说这“坊间传言”究竟是愈演愈烈到了什么地步?居然连皇冼都开始跑来问我?然而虽然我确实可能会赐婚,但并不能太早就告诉他。思忖了半天,起身叫了那侍卫一起去书房准备写一封回信。
这封信我构思了良久,其实我本意就只有一句话,“大人的事小孩别跟着掺和”。然而这人若是换成堂堂国君那便不能太直白的说。于是握着紫毫想了好半天,才下笔开始写。
“冼儿见信如晤。祖母一切安好,勿念。传言一事,祖母也略有耳闻。温氏与祖母自好,此事还需问过她与你皇叔公两人意见再做决断。祖母心中自有计较,你勿担忧。”
那锦衣侍卫一直低眉顺首的站在桌旁,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半分都不曾移动。我不动声色的收在眼里,一壁将信放入信封,一壁问他:“叫什么名字?”
锦衣侍卫单膝跪地行礼,眼神依旧低垂的道:“微臣魏东行,叩见太皇太后。”
我道了声“起”,淡淡问:“陛下近日可好?”
魏东行眼波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沉声禀报道:“回禀太皇太后,陛下身体安好。只是近来天气大热,陛下平日练习骑射武功未有停歇,是以瘦了些许。但每日食量渐增,倒是蹿高了半寸。”
我“嗯”了一声,道:“小孩子长个子了,都会瘦一些的。”顿了顿,问道,“朝堂可有变动?”
魏东行回道:“自上次将慕容少将军调回京城任光禄勋,且罢免了廷尉后,未有大的变动。只是州县小官的升迁罢免,正四品以上官员照旧。”
我点了点头。哥哥任光禄勋后,司掌司法刑判的廷尉也被罢免,又一次削弱了皇祈的势力,这两件事我都是知道的。
魏东行续道:“七日前,陛下密召太傅大人彻夜密谈。微臣被陛下留在殿外,不敢逾矩靠近。”
融了蜡做了蜡封,我一边压下象征太皇太后的凤纹徽印,一边头也不抬的笑道:“沉稳持重,确是个人才。哥哥任你做陛下的贴身侍卫果然不无道理。长此以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魏东行行礼道:“微臣不敢。为太皇太后分忧、为陛下解愁是为人臣子的责任。微臣不敢居功。”
我徐徐吹着蜡封,闻言淡淡笑道:“哀家相信哥哥看人的眼光。你且将信送回去,日后陛下身旁,还需你多多费心,侍奉左右。”
魏东行双手接过信笺,自始至终从未抬头,郑重道:“微臣晓得轻重。微臣告退。”说完行礼离去,未有半丝停留。
我心说我哥哥看起来那么个吊儿郎当的样子,选贤任能方面倒真是独具慧眼。这年头,找一个忠心耿耿且不卑不亢的部下真的很艰难,如今三两天的工夫居然不仅被他找到,人都已经派过去,怪不得爹爹千方百计要把他调回来做光禄勋助我们一臂之力。
再回到餐厅的时候,皇祈和玉瑶估计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两个人正笑着说什么话,我一进去却都止住了笑声,双双低头吃起菜来。
我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啊,这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你一个是我十几年的朋友,一个是一直纠缠我的王爷,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们两个人沟通的桥梁啊,你们俩怎么能干这种过河拆桥的事呢?
画未看出来我脸色不大好看,赶紧扶着我入座,手脚麻利的布菜。
我看着周围一圈人都噤若寒蝉,心里也觉得这股火升的很是莫名其妙,便深呼吸了一下,觉得算了,该好好吃饭。结果好死不死,皇祈突然开口问我:“安子,你到底吃不吃肉?”
我原本筷子都举到嘴边了,闻言又放了下去,耐着性子说:“前些日子受了伤,太医叮嘱要进补些,便吃了几次。以往是不吃的。”
皇祈“哦”了一声,笑着说:“寻常人若吃惯了素食,猛然间开始吃肉都会有些不惯。不知安子是否有什么不舒服?”
我心里强压着说了句:“不曾。”然后再次提起筷子要吃饭。
我这口菜刚放到嘴里嚼了,皇祈却在旁笑着说:“方才你不在,我和玉瑶还说起来,说是……”
他这话刚说了一半,我心里正在想,这人对玉瑶的称呼何时从“温小姐”变成了“玉瑶”?就听到玉瑶在旁边无限娇嗔的来了一句:“王爷~!”
我被她这声嗲嗲的语气吓得着实打了个寒颤,心说这人到底!到底!!到底是怎么了!!!如果皇祈不在,我现在肯定立刻揪着玉瑶的衣领先扇她两巴掌再说。
皇祈听到她这声“呼唤”,顿了顿,笑了一下,说:“陛下可有什么急事?”
我装作没听到的继续吃饭。吃了两口把筷子一摔,“乒乓”两声掉在了地上,然后冷着脸站起来,说了句“饱了”,转身带着画未和玄珠就往外走。
我不太知道皇祈和玉瑶会是什么反应,总之我是再也受不了他两人的莫名行径了。走了两步正快要走到院门,突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胳膊一紧被人扯住,回头一看,却是皇祈。
皇祈横了一个眼风下去,玄珠和画未知趣的后退了几步。
我一把将他的手挥开,一边道:“王爷有事?”
皇祈轻抹了一下额角泌出来的汗,说:“安子,你不要误会。”
我深吸了两口气,心说别别,慕容以安你可千万得沉住这口气。结果沉了两下没沉下去,出口就是:“误会?误会什么?误会你与玉瑶私定了终身,还是误会你二人已有苟且?”
皇祈的笑容僵了僵,然后“噗嗤”笑了一声,说:“我本想说,你不要误会,你走的时候我们没有在议论你。”顿了顿,又道,“私定终身,已有苟且……唔,安子。你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觉得他这副笑脸真的是太可恶太惹人烦了,那股火,真的是莫名其妙就给冒出来的。板着脸就冲口而出:“你不要跟我装傻,坊间传言你会不知道?人人都说我有意要赐婚你与温玉瑶。我本还担心你二人没有感情,不敢乱点鸳鸯。现下可好,我瞧着也是一对有情人,不如我就顺水推舟,给你们当了这个好人算了!”
皇祈一皱眉:“坊间传言,即便传上了天也只能是传言,你又何必当真?”
我气道:“我是不当真,可有的是人当了真。皇祈,你看这个,”我指着自己的眼睛,“这是亮的,我不是瞎子。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么。今日这个红娘我还就做定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被皇祈再次一把拉住。他的笑容也消了,微皱了眉,张口就斥道:“看你平日挺伶俐的一个人,关键时候怎生如此糊涂!我与玉瑶是因了你才亲近些的。若不是你亲点我二人陪你避暑,我们到现在说过几句话都犹未可知。”
我笑了一声,说:“是啊。你‘玉瑶玉瑶’叫的也很是熟络么!当初陪我避暑你们也欣然遵旨了,今日赐婚,你们也当是懿旨一封,好好遵旨就是!”
我觉得皇祈已经快要伸手打我了,我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些许怒气。不禁觉得很是委屈,当下叫了声“画未!”画未连忙应声行礼,我一壁定定盯着皇祈的双眸,一壁恨恨道:“立即为哀家修懿旨一封,赐婚右相千金与楚王!”
画未失声叫了一声“小姐!”的同时,皇祈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些,咬牙切齿的叫了一声“安子!”
我心说这可是你逼我的,于是死死甩开他的手,转身快步疾走,几乎要跑起来。
而这一次,皇祈没有追上来。
晚上我坐在书房看书,空旷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镂雕的琉璃灯罩被灯火映出斑驳的花纹在墙上,房檐是淅沥沥的雨。
看没许久,舒十七走了进来。一边走进一边问我:“怎么一个人?”走到了我身边顿了顿,说,“看的什么书?”
我翻过来封皮给他看。舒十七凑近了一些,惊讶道:“《太白阴经》?你在看兵书?”
我百无聊赖的说:“啊……是啊。闲的没事,就翻两页。”
舒十七一下就严肃了,坐在我旁边详详细细的看了我半天,问我:“安子,你怎么了?不开心么?”顿了顿,说,“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看兵书了。”
我勉强的提起嘴角笑了笑,说:“是啊。以前每天都在学,自然不喜欢看。后来进了宫,却又想念起以前的日子来。”
我席地而坐,下面只铺了一条绒毯。舒十七便也在我身边坐下,看了我两眼,说:“安子。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我望着墨黑的天空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的,我以前不这样。以前每天玩玩闹闹跟着师父学点东西,没什么责任也没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当然不这样了。
舒十七迟疑的开口,说:“安子,你在宫里,是不是……是不是很不快乐?”
我扁了扁嘴,说:“如果硬让你娶一个你不爱的人,然后莫名其妙的背上一大堆不知所谓的责任,你快不快乐?”
舒十七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郑重的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