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鸾走得影子都没了,谢云才醒悟过来小崽子龇牙咧嘴地生气了,于是把呆仔重新叫回来问怎么回事。
呆仔快哭了,恨不得给谢云磕头:“我发誓没借陆小爷钱,谢小姐,那会儿我们给湛哥办事,和修理厂那伙人见面就脸红,哪能借钱给他呀!”
谢云第一反应是,陆小阿弟那样的性格,能跟你们脸红个屁啊,今儿被我气成什么样了也就掀了个桌子而已,净胡扯。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呆仔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他那副恨不得上吊以证清白的样子实在不像撒谎。
……她冤枉陆鸾了。
若他今日是真只是因为担心她进了局子没人捞才把一笔从来不动用的钱拿出来,结果最后却被她一通诽谤,那她应该是真的伤了人家的心。
谢云从来没有试过去伤一个人的少年心,成为人家的青春期阴影。
――啊,她死后,要下地狱了。
谢小姐唇角抖了抖,一时间也有点慌神,她抬脚踢了跪在面前的呆仔一脚,恼怒:“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呆仔被她不重的一脚踹得却夸张地坐地上:“我怎么知道啊?刚才那气氛多恐怖,我敢说一个字吗?”
谢云瞪了他一眼,拿出手机给陆鸾打电话……不是发微信,是打电话,人就是这么原始的生物,在最着急的时候谁也不会去想要用慢腾腾差点意思的微信,都会选择直接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
再打,忙音,估计是被拉黑了。
谢云气的骂了声脏话,没办法了才用微信给他弹语音,弹了几次她微信也被删了。
就好像她一切的举动都是在提醒陆鸾“我有你的这个联系方式请你尽快将我拉黑”,她有点儿着急,着急到如果陆鸾有小红书账号,可能她都想上小红书去给他留言。
收了手机,谢云去了修车厂,王井龙在,说陆小爷没来过。
李子巷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
小崽子要上天了。
谢云没办法回了家,路上抽空给路遥打了个电话,将来龙去脉同她讲了一遍,然后问她知不知道陆鸾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能够拿出一笔钱来替她支付赎金。
“你这什么语气啊,是不是把人得罪了?”路遥说,“我就说你那张正义的嘴,迟早得惹事,你肯定不止温和疑问他哪来的钱,还搞了什么把好心当做驴肝肺的操作,对不对?”
对个屁。
谢云被戳了痛脚:“一个满荣连街打工的孤儿高中生,突然拿出一大笔钱,是人都要起疑吧!你自己也说过最快的来钱方式都写在《刑法》里!”
“你还知道人家是孤儿,”电话那边路遥觉得她这小姐妹完全是关心则乱,“谁天生父母双亡啊,读书看报吗?想想谢三叔怎么进的局子,还不就因为危险作业害死人完了还赔偿不到位?甭管是车祸还是一般意外身亡的不都得赔一大笔钱么?”
谢云原本正往家走,闻言猛地停下来。
她真没想到这茬……
若这钱来源真的是路遥嘴巴里说的那样,那她觉得自己大约是凉透了,她若是陆鸾,可能会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
电话那边路遥还在各种假设。
“更何况他跟陆三少也挺熟悉的,三少那多少钱的Aventador啊都舍得放他店里贴膜,你想想那关系得多铁?这么一想如果他说自己出了什么事需要钱,要管他借几十万,陆三少未必不答应……”
路遥头头是道的声音里,谢云真觉得万箭穿心了。
冷静下来,正如好友所言,她大概能想到一万条“陆鸾有一大笔钱”的具体原因……但不知道怎么的,刚才她就像鬼迷心窍,一口就咬定了他钱来源不正当!
谢云自虐似的,把刚才给陆鸾说过的话大致重复给了路遥听,那边听着听着就没声音了,前者越发的不安:“原话差不多是这样,是不是很难听啊?”
“他只掀了桌子真的很含蓄了,”路遥感慨,“他居然没有揍你?”
“路遥!”
”现在知道着急了。”路遥最后好歹说了句人话,“着急就好好去道个歉,我看他年纪不大但是对你倒是真的挺关心的,你要不喜欢人家也不能瞎糟蹋人对吧……”
道歉的事儿倒是不用路遥说,谢云也会去。
她现在就是道歉都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同他讲。
挂了电话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孤零零躺在床上,谢云突然感觉到一阵空虚与伤情,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开始过本命年走起了背字运……
否则怎么所有身边的人,都在以不同方式离她而去呢?
第二天。
为表坚决与命运抗争的诚意,谢国平走后的几个月里,谢云第一次起了个大早。
去陆鸾学校蹲点,却扑了个空,等到上课铃响也没瞧着他人。
谢云望着关起来的学校大门,然后转身去学校对面超市买了包烟。
教室内。
其实陆鸾来学校了。
早自习前刚坐下,王井龙就凑了过来,问:“昨晚上姐姐来修车厂找你,你没在,她给你打电话了吗?”
陆鸾正低头往外掏书,闻言一顿,一沓写完的卷子扔桌子上,他也不抬地说:“没。”
王井龙扫了眼那沓卷子,立刻瑞思拜了,十分感慨地伸手翻那些卷子――昨天才新发下来的练习题集合,陆鸾一晚上写了他妈七八张,疯了吧,没睡觉?
正感慨呢,就听见头顶上的人说:“我把她拉黑了。”
“?”
王井龙翻卷子的手一顿,看着有点懵逼,“啊”了声抬起头望向陆小爷――只看见他冷艳高贵的下颚弧线,尖细的下巴微尖,面色苍白,眼底有一点点熬夜出来的淤青……
怎么说呢?
不像个活人。
其实王井龙也不说多喜欢谢云以及她钱,他这么支持陆鸾和谢小姐在一起,主要就是因为他觉得自打陆鸾认识谢小姐之后,偶尔也稍微不那么像冰雕似的不接地气,也能像个十几岁朝气蓬勃的愣头青……
会生气。
会别扭。
会傲娇。
会骄傲。
比如昨天吧,他撒了个叫人啼笑皆非的谎光明正大地翘了晚自习就跑路了,走的时候,像火烧了他的屁股。
虽然好笑,但王井龙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连软妹都偷偷跟他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陆小爷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然而此时此刻,王井龙看着面无表情告诉自己他删了谢小姐联系方式的陆鸾,就总觉得,以前那个陆鸾又回来了――
那个冷酷无情却不会无理取闹、可能对什么都不太有所谓的陆小爷。
“……那个。”
除了莫名其妙之外,王井龙就有点不是滋味。
“那个,你两吵架了?”他干巴巴地“啊”了声,也是不觉得自己能当什么和事老,就特别弱鸡地问,“我还想说今天上学的时候看着她车停学校门口路边,我还以为她昨晚找着你,两人又一起过夜了……”
“没过夜,”陆鸾“嗯”了声,“没看见,不清楚。”
这三字经蹦的人头皮发麻,王井龙“哦”地点点头:“是吗,是哦,好吧。”
根本不敢问他是真没看见还是看见又故意绕开,绕到学校后门进的学校。
两人就这是事儿随便讨论了下,就上课了,班主任巡堂早读的时候路过了他们这桌,也好奇地翻了翻陆鸾的卷子,看了几眼之后,彻底原谅了陆鸾昨天的霸王假行为。
――如果每个学生请完晚自习的霸王假后都有一晚上写七张物理试卷的觉悟,他可能会建议学校干脆取消晚自习。
拎着陆鸾的卷子班主任上讲台大肆宣扬加表扬了一番陆鸾,看着还想把他叫起来发表一下“高考倒计时下的讲话”。
然而当他点名到陆鸾的时候,本人却没有多大反应。
王井龙伸脑袋过去一看,陆小爷一只手撑着脑袋,脸侧向窗户的方向,眯着眼睡了。
窗外撒入的阳光下,年轻人那张过于精致英俊的脸上很祥和,长长的睫毛垂下,投下的阴影与他眼下的淤青重合。
他很安静。
只有那睫毛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轻微颤抖,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与“温暖”二字沾边的东西。
清高劲儿直逼你妈古墓派的小龙女。
“……”
王井龙叹了口气。
之后。
下了第一节课,被早操的集合声吵醒的陆鸾睁开眼,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抽屉里摸手机,结果手机摸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摁亮看一眼,整个人突然定格住。
定格大概三秒左右。
然后他就在一眼未看的情况下,把手机塞回了抽屉里,站起来往教室外走。
盯着他的背影……
王井龙叹了今日第二声气。
做完早操,上午第二节和第三节语文课连堂,老师扔了个作文题目给他们,作为题目很扎心:人是否真的贵在有自知之明。
王井龙瞪着作文纸沉默了三分钟,转头望向陆鸾,好得很,意料之中的也是一个字未动。
……什么叫自知之明呢?
这儿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就是生活在李子巷的人,呼吸着恶臭的空气的人,终日不见阳光的人,衣服都不能晒在外面,晴天都要打伞因为头上坏掉的水管会滴落粪水的人。
他们这样的人。
试图去接近一位从小到大衣食无忧的小公主。
走路带出来的风都是香喷喷的小公主。
小公主也许会因为新鲜而多看你一眼。
为此你欣喜若狂,付出了全部的热情与热爱。
但是那一眼之后呢?
还以为她会放弃十八层的软床跟你睡桥洞下的烂木板?
……这就叫毫无自知之明。
连号称“世界上最纯真快乐的乐园”的迪士尼动画片都只敢把这个套路套两条狗身上(迪士尼动画《小姐与流浪汉》)。
您他妈真是比米老鼠还勇敢。
“阿鸾,”王井龙叫他,难得语重心长,甚至换了个称呼,“你和谢小姐为什么吵架?”
“昨日她进局子,”陆鸾随手在标题处写下“自知之明”四字,“我拿保证金想去赎她,结果她出来问我是不是借高利贷。”
你看,一句话讲完,多简单的事。
陆鸾说完就闭上了嘴,一副深受其烦这辈子再也不想开口说话的自闭样子。
王井龙看着陆鸾,想了想说:“我说这话不怕你揍我,其实谢小姐也没有那么值得稀罕,可能她漂亮,成熟,富有,身边的一切都是咱们学校的女生没有的,给了你不一样的感官,你一时被吸引,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觉得她特别好。”
“但是从这件事,我觉得你应该感觉到了,谢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是一个次元的人……想想昨天如果是陆三少拿了三百万在局子前等着,她会说什么?”
“她会说谢谢。”他斩钉截铁,“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就认她了,我甚至不知道你对她什么时候看对眼的,但是既然那女人没把你当同类物种,你做什么都是在浪费时间――你会和你养的宠物谈恋爱吗?”
“日本有个人和他的硅胶充气娃娃结婚了。”
“………………………………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杀人在逃的人没抓回来枪毙,所以杀人就合法?您非得抬这种变态的杠是吗?”
陆鸾沉默几秒,放下笔。
重新转头望着身边的人,面无表情地说:“阿龙,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王井龙“哦”了声:“我用屁、眼子都瞧出来了。”
“你要是不能跟我说点好听的安慰我,那就干脆不要说话,我坐在你旁边一上午,就等到你说出这么一大串放屁似的话?她长得好看,她年轻有钱,她没心没肺,她没把我当回事,她就是逗着我玩,我不知道?我没长眼睛?”
陆鸾上次跟王井龙一连串这么长的句子仿佛还是上辈子的事。
王井龙被这一串逼得有点懵逼,无辜地望着陆鸾,讲谢云的坏话也不行,那要他怎么样嘛?
说点什么呢?
“……陆小爷,你怎么会喜欢上那个女人啊?”
王井龙善于提问以及哪壶不开提哪壶。
反正这波提问完之后,他第一次在陆鸾脸上看见了名叫“迷茫绝望”的表情,他都要吓死了。
当一个从来不接地气的人,“拥有人类的情绪”和“拥有人类的爱情”这两件事伴生出现时,效果绝对山崩地裂……
好他妈恐怖啊。
“要不你还是告诉她你爸是陆坤,你是陆氏正儿八经的嫡子,站在江市几个码头往外一看能看得见的船都他妈是你家的,你有钱,有到惊天动地,江市TOP2,除了姓李就姓陆了。”
“然后呢?你觉得谢云会因为我有几个钱就能喜欢我了?她差钱?”
“……那怎么办?”
“忍几天没有她,反正以前她也不是天天都会搭理我,也不算难。”
“然后呢?”
“然后就彻底习惯了。”
“……”
听听这什么话啊,卑微到地心熔岩里。
陆小爷真的栽在了那个女人手里。
起不来了。
没得救了。
完犊子了。
王井龙正为陆鸾的陷入纯情而陷入绝望。
第三节课下课,正做眼保健操,王井龙正歪着脑袋问陆鸾“要不要我给您服务个眼保健操明亮明亮这双被爱懵逼的双眼”……
这时候,班主任突然到了班上,站在门口喊了声“陆鸾”。
陆鸾趴在桌子上没动。
装死。
“你姐突然杀过来学校找你,这会儿在我办公室等着呢,”班主任说,“吓我一跳,你哪来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