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室(1 / 1)

王檬把照片发给了一个在网上认识的比较聊得来的朋友,就是打免费小游戏认识的,听说是同城的初三学生,她叫他“熊猫”。

对方很快有了反应,问她,发来字问她:这是什么?

王檬:一个同学的,我偶然捡到。

熊猫:欺负你的那个人吗?

王檬:是的。

熊猫:她不是总骂你又脏又臭可能有病吗?真是恶有恶报,你可以拿这个去问问她,这下看是谁有病了,呵呵。

王檬:会去的。

熊猫:不要让我错过这场好戏:)

王檬将照片交给了熊猫,并且叮嘱他如果哪次她连续两天没有上线,也许就是被对方报警抓起来了,到时候就麻烦熊猫帮她把这张有医院盖章的医疗单照片,原封不动地发到她们学校的贴吧里去。

熊猫君一口答应。

虽然素未谋面,但是王檬知道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交代好了一切之后,她放好了手机,从床上爬了下来,加快步伐往教室走去。

她们这节是体育课。

王檬在大家刚刚跑完步,正热闹地聚在一起练习排球的时候回到了队伍里。只是还没站稳,就被一颗排球重重地砸到了手臂,她吃痛地叫了声,低头掀起运动服,只看见手臂上一大片被砸出来的红痕。

排球弹跳着滚落回去,落在一个人的脚下。徐秋秋弯腰捡起那颗排球,远远地看着从医务室回来的王檬,面无表情道:“你还敢回来?”

她身后簇拥着几个似笑非笑的女生。

因为刚跑完步热身,还要打排球,那些女生的袖子都是捞起来的,只有徐秋秋的袖子好好地包裹着她的手臂……

王檬猜想其实她的手臂不一定就有症状,毕竟她脸上和脖子上一点事都没有,不敢把皮肤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下,可能只是徐秋秋心虚、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机制。

换做以前,她肯定转身就走了。

但是这一天有些不一样,她站在原地没动,突然主动问:“徐秋秋,刚才跑了八百米,你这样裹得严实,不热吗?”

她的声音响起时,周围的女生都有些愣住。

就连习惯了看她被欺负的男生也转过头望着她,每个人的眼中充满了惊讶。

徐秋秋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但是很快的那惊慌就被愤怒代替,她把手里的球扔给身后的一个小跟班,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猛地伸手一把抓住王檬的头发,扯着她的头发向后一拽――

头皮的剧痛让王檬尖叫一声!

声音里掺杂着从上方,另一个女生冰冷的声音:“母牛,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你这个肮脏的母牛!”

徐秋秋嗓音低沉阴冷。

然而王檬却笑了起来。

“我脏?”

头发被抓在对方的手中,头皮被扯得极疼,然而王檬心中的快意却前所未有地冲上了巅峰,就仿佛和身体背驰――

“出生不能选,徐秋秋,我只不过是出生在李子巷,不像你生下来就有外公买的钢琴,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进口巧克力……”

王檬抬起手,隔着校服衣袖,她慢吞吞地反手扣住了徐秋秋的手腕。

她死死地盯着她,眼中冒着快意的光。

在徐秋秋近乎于震惊地问她“你想做什么时”,王檬听见了对方声音里的不确定……她这才知道原来反抗其实并不是那么难,只是她过往一味地逃避和退缩,给了她们一再逼前,甚至早就越过了红线的勇气。

一开始只是把她的课本藏起来、看她上课呗老师批评到面红耳赤并在旁边发笑而已。

“我没想什么样,徐秋秋,只是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明明还保持着被抓住头发,身体向后紧绷的姿势,然而因为其中一人的眼神坦荡甚至是肆无忌惮,所以气势上居然也不相上下地对峙起来――

直到有人叫了体育老师,将二人分开。

徐秋秋往后退了好几步,面色发白,与方才那副嚣张模样完全不同,她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一丝丝血色了,她死死地握住右手的校服衣袖……

她无声地瞪着王檬。

周围的女生都围绕上来问她“母牛怎么了”“她吃错药了吗”“她碰你了啊你快去洗手好脏的”,甚至有人开玩笑,天啊,徐秋秋,你身上染上她的臭味了。

只是开玩笑。

一阵秋风吹过,被朋友们围绕着、总是众星捧月的小姑娘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耳边是消散不去的,方才王檬在她耳边的声音……

――徐秋秋,你为什么病了?

放学后的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了徐秋秋与王檬两人,这是她们第一次单独地呆在同一个空间。

“你想要什么?”

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女生问。

站在讲台上,正垫着脚擦黑板的王檬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徐秋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病了?还是这种传染病?别告诉我你和你那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上床染上的……”

“王檬!”

“……”

看来不是。

心情复杂地放下黑板刷,把沾满了粉笔的那面在讲台边缘磕了下,看着粉笔灰扑簌着掉落,王檬面无表情,这心里也问了自己一遍,她想要什么?

钱?

她已经过惯穷日子了。

哥哥上大学之前,现在也没那么需要。

“我想看看你的伤口。”

其实也没那么想看,但是当她看见趾高气昂的徐秋秋听见这要求后立刻畏缩起来,目光闪烁地露出抗拒的模样,她就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其实还不错。

她走到徐秋秋身边,催促她:“长哪儿了?”

徐秋秋充满抗拒地脱下校服外套,血腥混着腐烂的恶臭扑鼻而来,王檬被熏得后退了一点,然后再看见完整的情况时缓缓睁大眼――

是那个纹身。

在徐秋秋的手臂上有一个纹身,简单的图案,彩色的……曾经大概是,现在它已经一片血肉模糊,灌脓的皮肤将灿烂的颜色变成了腐朽的丑陋,疱疹蔓延生长到了纹身周围的皮肤,惨不忍睹。

看看,现在是谁在腐烂发臭啊?

“怎么弄的?”

“纹身枪,不干净。”咬着下唇,面色苍白如鬼地把衣服重新穿上,“你问够了没?跟你有关系吗?”

是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关心你的死活,就是看见你被迫暴露痛苦的时候特别开心。

“你到底想要什么,王檬,”徐秋秋把这个问题重复了无数次,“把话说清楚。”

“我什么也不要,”王檬笑了笑,“只要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徐秋秋沉默了下,显然没想到她抓到了她这么大个把柄,就这点要求,于是点点头:“可以。”

徐秋秋拉上了校服的拉链,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立刻散掉了。王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好好的医院处方单,走到徐秋秋面前扔给她……

后者立刻抢过来三两下撕碎。

王檬没阻止她,含笑看着她将那东西撕得粉碎,举起手机摇晃了下说:“我留有备份。”

徐秋秋:“……”

王檬:“劝你说话算话,如果以后我再受到一点针对,可能就会抑郁到没办法碰手机……我有一个朋友,答应我若是两天没我消息,就会把这张图放到学校的贴吧――”

徐秋秋立刻倒吸一口凉气,骂道:“不可以!我已经答应你了不再欺负你!

“那我们说好了的?”

“……”

王檬后退了半步,拎起了自己书包,踩着夕阳的余晖飘然而去。她关上门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大概是听见了身后教室里传来什么人再也忍不住的哭泣声……

可那又怎么样?

有人哭,与她何干?

她曾经流泪时没有人弯下腰问我一句”你是否安好”。

而如今,她正要迎来完全灿烂的新生活。

谢云与软妹通话后,陪陆小阿弟一块儿吃了餐晚餐。

潮州菜,一大煲砂锅粥,谢云怕陆鸾吃些吃不饱,还用外卖叫了一些米糕什么的。

因为隔着电话听出软妹的欢呼雀跃,从来没有妹妹也没有孩子的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出席一个简单的家长会也能让另外一个孩子这么开心,所以她的心情也很好,从放了电话到现在,唇角一直翘着。

“捡着钱了?唇角翘得像哆啦A梦似的。”

嗯,软妹真是太可爱了。

相比起别的难以讨好的孩子。

“你不粘我还不许别人粘我,”谢云放下手里喝粥的勺子,“阿鸾,你这也太霸道了点。”

她这骂的也没什么气势,再加上他本来也不否认自己就是霸道,所以低头喝粥吃东西,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两人气氛倒是和谐。

身边多坐了这么冷着脸的人,谢云却偏偏感觉自己终于吃到了这些天的第一顿安心饭,这让她不禁思考她是不是老了,否则一个人吃饭这么自然的事,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难以接受……

她像是为了好好吃饭才着急和陆小阿弟和好的。

稀里糊涂就和好了。

其实什么也没说明白。

只是当陆鸾挤上副驾驶的时候,谢云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踏实了。听他系安全带低头冷着声音说“我这不是上车来了”时,她决定以后对他好一点,少气他一两回。

这么想着,她给他夹了点菜放碗里,小崽子扫了她一眼,她冲他讨好地笑了下:“你太白了,看着总有点若不经风的意思。”

陆鸾闻言嘲讽地掀了掀唇角:“一会上车脱了衣服让你看一眼我是不是真的若不经风。”

想要摸一下也行。

他这黄腔开得,隔壁桌带小孩吃饭的中年女人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大概是原本以为是姐弟来吃饭,这会儿谢云突然变成了包养高中生的油腻罪恶富婆。

“你好好吃饭吧,”谢云缩回筷子,“也不知道害臊。”

吃完饭,陆鸾结的账。

谢云觉得很新鲜,大概是那天她说的气话刺激到他了。

“下次还是我给吧,”两人坐回车里,谢云说,“你省点钱买到劳斯莱斯再来追我。”

话一刚落,就感觉到驾驶座那人弯下腰突然凑过来,陌生中又有点熟悉的男性气息一下子逼近,他其实挺高大的,一凑过来,副驾空间变得特别逼仄……

谢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缓缓瞪大眼。

只见英俊的年轻人冷着张脸,那张脸几乎快要同她的脸贴合在了一起,他鼻息的呼吸喷洒在她鼻尖。

车内一时间充满了暧昧气息。

“咔嚓”一声轻响,在她感觉到安全带将她压回座位上时,他也同时抽离。

逼人的气势一下减弱,她猛地吸入一口气,与此同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他冷漠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能不能少说点废话,真给你买劳斯莱斯你敢要么?”

敢啊。

你倒是买。

谢云不服气地想。

车子开往李子巷。

两人就一辆车,车是谢云的,所以陆鸾当然要先把自己送回家。

原本是准备到了巷子口就换人开车,但是车挺稳后,谢小姐得寸进尺非要跟着他上楼……有点儿像被主人赶出家门的猫,这会儿好不容易能进家门了,急着在各种地方重新蹭上自己的气味。

陆鸾没揭穿她这种幼稚的行为,带着她上了楼。

没想到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站在缓步台上,谢云没说话,陆鸾也没说话,两人沉默地望着面前的一幕,双双陷入沉默――

墙还是那道被谢云刷过之后,新的很突兀的墙,楼梯间还是那肮脏昏暗的楼梯间,没有声控灯,整个楼梯都很暗……

陆鸾家的门大敞开着,屋子里黑洞洞的,借着外面的月光,隐约可以看见翻倒的桌子,还有桌子上散落一地的玻璃杯和书本。

这当然不同寻常。

谢云伸手推开陆鸾,在墙壁上摸索着开了灯,在光亮照清楚屋内一切时,她倒吸一口凉气……周围一片狼藉,目光所及处,家具、小物件、电视机等电器,全部都被砸坏。

原本就很破旧的电器了,这下子完全报废。

“……你家遭贼了?”她问身后的人。

这么严肃的场合,她这天真的疑问却问的陆鸾想发笑,哪个脑子正常的贼来李子巷入室行窃?

夜不闭户也算是李子巷的传统,毕竟大门敞开也没什么好呗偷的。

谢云抬脚想往屋里走,然而这时候从身后伸出来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拽住她的手肘往后拖,她猝不及防撞上个硬邦邦的胸膛,一抬头,便听见年轻人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头看路,一地的玻璃,当心滑着。”

陆鸾告诉谢云,这事儿应该是许湛干的,最近东桐街和荣连街起了冲突,闹的矛盾不小。

谢云知道这件事,前段时间许湛就是被荣连街的古惑仔揍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知道他还挺年轻的……

前两天吵架她也有拿出来和陆鸾吹,刺激他。

“神仙打架,跟你这小鬼有什么关系?”

谢云觉得不太对劲。

陆鸾翘了翘唇角,进了里屋,里面也是被砸得稀巴烂,他从一片废墟里找到供台,扶起那张倒扣下去的老太太的遗照,拍了拍灰,相框没碎。

“殃及池鱼没听过啊?”他头也不回地同跟着他走进屋就站在他身后的女人说,“倒霉。”

谢云想了想,觉得陆鸾听上去一点也不惊讶。

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会这样。

而她向来是有什么便问什么。

“你早就知道?这不会就是这两天你让我不要靠近你的原因吧?”她问。

陆鸾没说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说“不是”,也不完全对,他确实不保证许湛手下的每个马仔都认识谢大小姐那张脸,如果他真的出了事被围追堵截,那些人能放过和他在一起的女人。

说“是”,又不完全是,毕竟她气人还渣可是实实在在的,让人确实不想搭理她。

然而事到如今了,解释那么多也没用。

陆鸾干脆默认了,坏心眼地将身后其实有点单纯的女人感动成了狗。

“这些人来了第一次说不定还要来第二次,李子巷暂时住不得了,”谢云上前,捉住他拿着老太太遗照往回摆的手,“你先去我拿住几天,这事儿过了再回来。”

“嗯?”

“天气也冷了,你不说你家到了冬天冷得像冰窖还容易生冻疮吗,正好,我家客房有暖气。还有一张书桌,没人用过的……”

黑暗之中,年轻人无声地翘了翘唇角。

又迅速放下。

他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上次我这么说的时候,你说给我买暖气。”

谢云服了:“你家现在是缺一个暖气的状态吗?”

不是。

陆鸾几乎都有点感谢许湛了。

“好吧,”他勉为其难地说,“我就暂时借住几天,过几天安排妥当了,就到朋友家里去。”

他有朋友吗?

当然有。

但是从此刻起,没有了。所以他没地方可去,除了她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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