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湛说的,陆鸾才是彻头彻尾的大反派。
谢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不是她太傻,主要是对方说话没头没尾的,确实缺了些说服力――再加上许湛这人以前嘴巴里就没几句实话,狼来了的故事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很有教育意义的。
被忽悠多的人就什么也不想信,所以谢小姐也就是疑惑了一瞬……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那边,她手机响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陆鸾。
赶忙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那边陆小阿弟拿着手机、揣着口袋从巷子里走出来,年轻人往街边一站开始东张西望,同时低沉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你来我学校附近了?在哪?”
她挂了电话走到他面前。
两人一个对视,还没等陆小爷说话,那边略微冰凉的指尖便探过来了。
女人微蹙眉,捏着他的下巴,像检查什么物件似的捧着他的脸左右翻看,见他那张漂亮脸蛋好好的一点被揍的痕迹都没有率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想伸手扒他的衣服……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的,已经有不少下了课赶着出来吃晚餐的学生看了过来,陆鸾凝固了下,伸手摁住正拉扯他衣服的双手,压了下,压死了声音问:“做什么?”
“那些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谢云问。
在陆小爷的字典里就没有能对他怎么样的人,刚想问“哪些人”,又反应过来刚才两人在微信里的对话,他“哦”了唇,唇角翘了翘,没有嘲笑的意思……
就是垂眼望着她认真担心的脸,单纯有点开心。
“没事,”他说,“真要有事脸上也不可能不挂彩,我要还手的。”
“……”
还个屁。
对方几个人你几个人?
不过人没事就好。闻言,谢云松了一口气,望着他笑吟吟看着还挺开心的脸,换了个不太在意的语气:“给他们钱了吗?”
“现在谁身上还带现金?”
“支付宝、微信转账?QQ红包?”
“……都没绑银行卡,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钱。”
谢云一听就辶耍现金也没有,支付软件也不留钱,这孩子是喝西北风长这么大的么?还是这就是校园食物链底层被猎食者的自我修养?确实是啊,身上不带钱可不就不怕抢了吗!
“再有下回别傻乎乎跟他们往偏僻地方走,万一真惹急了动手怎么办?”谢云还想教育他两句,“许湛总是看你不顺眼,这次的人搞不好又是他叫来的。”
陆鸾对于谢云的各种误会,有好处的、无伤大雅的也就顺水推舟搞沉默,但是他不撒谎,他知道就像陆容说的,这世上纸确实是包不住火。
她总把“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挂在嘴边,说明她讨厌被欺骗。
更何况他也从来没想过要骗她什么。
所以闻言,他沉默了下,也懒得占许湛这点口头便宜,慢吞吞地否认了:“跟他没关系。”
这边谢云听着却觉得超级新鲜――这两个人,一个拼了老命地说对方坏话,另外一个被说坏话的,却还替那人开脱呢……以德报怨啊?
两人进了学校找了地方坐下,看着陆鸾接过饭盒乖乖低头吃炒饭,谢云越想越觉得有趣,盯着他的目光简直在放光,搞得吃饭的人都有点消化不良。
吃了半盒饭没那么饿了,他放下勺子:“盯着我做什么?”
“你刚才给许湛说话了。”
“哦。”
他一脸波澜不惊,就让谢云有点儿觉得无趣,她一觉得无趣当然就想使坏……所以她抬起手,替他整理了下并不凌乱的领子,然后缩回手:“你倒是烂好心,小白花一个。”
长那么大头一回有人用“烂好心”“小白花”来形容他,陆鸾都震惊到觉得新鲜,一时间没拍开女人在他脸上乱蹭的手,专心致志准备听她又准备放什么屁
只听见她不急不慢道:“许湛砸你屋子,背后骂你,你却还要替他讲话。”
“他骂我?”陆鸾笑了,“骂我什么了?”
“他说你是骗子,嘴巴里没一句实话。”
原本松松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挺下来,于是他一抬头,就对视上了女人平静的双眸,黑漆漆的,充满了水光明亮,她的眼睛总是特别透彻,一眼能看的人心虚起来。
像是地狱边缘的镜子,照人类的七宗罪,每个人都会在这双眼睛下得到最初的审判。
就连处事不惊,天塌下来也不眨一下眼的陆鸾心里都跟着漏跳了一拍。
几秒的沉默。
“我是没你想象中那么穷,”陆鸾说,“这个算不算?”
陆鸾不穷。
这事儿从他那时候把那张银行的理财账户卡掏出来的那一秒谢云就知道了,那钱从哪来的她管不着,姑且就认为是个抚恤金什么的吧……
谢云不太在意这个。
这位小阿弟穷不穷跟她没关系,毕竟眼下他们关系不清不楚,他也从来没想着从她身上捞点钱,相反的,他们刚认识时她鬼迷心窍要送他铺面,还要被他嘲讽的。
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但是看他一脸正经,就忍不住想逗他:“你不穷?你不穷怎么不出去租房,还要住在我家?”
“因为那时候咱们还在吵架,在冷战,我需要找个台阶顺势而下跟你和好……而且房子确实是许湛砸的,我若不抓紧机会装可怜,明年这时候都不一定能知道你家大门朝哪边开。”
他语气很淡,平静交代自己的老谋深算,而且一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
这年头就是谁不要脸谁占上风的,他这么直白,不好意思的就变成谢云了。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生的聪明伶俐,眼下却愣是接不过他这话茬。
能骂他不要脸吗?
不能。
因为冥冥之中她早就知道他是故意耍赖要住到她家,也睁只眼、闭只眼允许了,现在还要暴跳如雷假装被骗,除了显得她之前蠢,还有一股当了家禽还要立牌坊的绿茶婊味。
这样不好。
她知道眼前这小阿弟喜欢她,时常弄点婊气四射的操作,引得他忍无可忍地吐槽……但是她知道哪些操作是做不得的,讨不了人喜欢,还影响形象。
谢云是有偶像包袱的。
所以她面无表情地伸手,拍了他脑门一巴掌:“看你狂的,你有钱?多有钱?”
有姐姐有钱吗?
她把这后半句吞回去。
没想到他还真的敢说。
“比你有钱一点?”
他说的一脸认真。
看在谢云眼里还有点天真。
于是这回轮到她干脆笑了两声,没当他撒谎也没往心里去,就他妈当笑话听了……毕竟江市比她有钱的两只手数的过来,她只是自信地当做陆小阿弟根本不知道“有钱人”的概念是什么。
晚上,许湛看谢云一脸平静地靠在洗碗池边,洗两个油腻腻的饭盒,就知道她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
但他也不是很遗憾。
陆鸾是什么人他已经摸得清清楚楚,若“江市第二把交椅嫡子”身份还不够响亮,那么“李子巷改造计划钦定负责人”这名号差点让许湛笑出声来……
选了个这么“好”的项目,作为准备锻炼接班人的第一战,陆坤十分有魄力,也很大胆。
许湛想对他说声“谢谢”。
大多数豪门少爷的初恋都是会被棒打鸳鸯的,陆小少爷这个虽然时间地点理由都不太对的上号,但是结果却如出一辙到令人满意。
许湛知道,这种嘴巴说出来也显得没多大意思,要说从小一起长大,先不提别的情分有多少,谢云的脾气他却是摸得清楚,知道有些东西她不爱信别人瞎说,她只信眼见为实。
说她聪明,其实也是死心眼儿,这样的人若是看见什么碍眼的,很难哄回来。
现在眼看着陆鸾越粘谢云,他就越想冷笑。
他就等着看陆鸾作死。
“陆鸾呢?”
“晚自习。”
“陆少爷还要上晚自习?”
“阿湛,你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叫他,把人家家里砸了搞得人无家可归的是你,他未去报警已经网开一面。”
听谢云不满,许湛便不说了,打开电视,本地台正播着本地的晚间新闻――大概就是孕妇效应(自己一怀孕就觉得满大街都是孕妇),有些事就是不能提,一提就开始疯狂刷存在感,捂都捂不住。
本地新闻里,正播放的是今年市里计划整改多个区域的街道,以尊重传统文化为主,修整市容市貌,市中心也就是醉仙楼附近,统一商户住宅墙立外部结构与外观,争创文明城市,努力发展成新一线城市……
吧啦吧啦。
陆鸾回到家,站在玄关刚放下书包,就听见这些关于城市建设的新闻,听的他心惊肉跳。
“……”
自从下午被谢云那么认认真真地问过一嘴后,他也有点隐约觉得不对劲,他确实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对于有些容易引起误会的东西他还是怕的,比如整个李子巷的拆改项目。
他确实从来没有没想过要通过谢云来搞定这个项目,甚至他之前不知情――
可是若是有朝一日这事儿捂不住了,公布于众,到时候他这么同谢云解释,她会信吗?
未必见得。
当时提到这事儿,陆容可是想都不想就大笑说什么“还是你有手段曲线救国牺牲色相搞定谢大小姐完成项目”,这必然是一记又快又狠且最直白的直球,他说他毫不知情,十个人有八个人不会信的。
现在他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这是陆鸾今日之忧虑。
二模都没让他这么烦。
放下书包,含糊地拒绝了谢云问他要不要喝甜汤的邀请,他跑到阳台上给陆容去了个电话,意思就是李子巷的项目进展如何,能拖多久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不读书不看报?新闻联播在说城市整改你不知道?”
“上流社会习惯人们把要点总结一下送到自己面前……”
“少放屁了,你现在不是一脸无知?”
陆容心想他这位阿弟今日火气比较旺盛,于是不跟他油嘴滑舌,说:“对,城市整改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呢,你琢磨还能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不是快元旦翻过一年了,有些展望未来的口号不得喊起来?”
陆容拍着胸口打包票安慰弟弟,这项目从确定文件下来到现在拖了也该有十几年了,“李子巷”都成了真正的“城市伤疤”,放在那嫌丑,揭下来却要流血疼痛,市里头烦得很,却没有什么办法……
这么多年过去了,时不时找房东、居民沟通,屁都没沟通下来,反而是里面居民要的赔偿费水涨船高,十几年前可能一户商户也就要五十万赔偿金,今年就成了五百万。
吓死个人。
陆坤没什么办法,否则也不会把这项目当养儿子的副产物一块儿养着,这一闹就是那么多年……
没道理这两年突然有什么大动作。
陆鸾听了有点松一口气,这时候还有点天真地想,再捂两年等他把谢小姐哄进民政局了,到时候她总不能为了一点婚前财产质疑他的结婚动机和他闹离婚吧?
陆小爷就属于一旦发生初恋行为,连两人合葬的墓埋哪儿雕个什么形状的墓碑都想好的纯情小男生。
挂了电话,他回了屋里,在阳台吹的手脚冰冷,被谢云塞过来的甜汤暖到,手脚逐渐回温。
他在餐桌边坐下来,许湛面前那碗甜汤没怎么动,他转过头望着刚入座的高中生,似笑非笑:“陆小阿弟小小年纪,业务倒是很繁忙,想必是家里人望子成龙,给你布置了很多伟大的任务。”
陆鸾知道他肯定知道了不少。
否则不可能是这种意有所指看好戏的语气。
他掀了掀眼皮,回头看了眼身后远处,拿着遥控器换台要看TVB不看晚间新闻的谢小姐,他收回目光,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李子巷这两年肯定不会动的,许湛,你别痴心妄想我和她能为这个闹掰。”
许湛这就知道方才陆小少爷肯定跟家里通过话了。
而且那人不会是陆坤。
因为陆坤这种人,谨慎得很,哪怕跟亲儿子说话也不会把话说死用“肯定不会”这种满满的词。
许湛冲他笑了笑,“我是你我就不这么自信。”
大约一个月后,许湛用实力证明他是对的。
确实,市里和陆氏对李子巷不动是因为没得办法。但是若是李子巷那边主动起来,他们不可能不动――
要过年了。
翻过这年,李子巷的拆改计划就又拖过一年,这玩意并不是所谓的虱子多了不怕咬,是实实在在一年比一年沉重的包袱。
市里急着呢。
这日,陆鸾刚考完二模兼期末考试,正顶着漫天鹅毛大雪走出校园,拿出手机,刚给谢云发了个“你在哪”,对方还没回复,他手机响了。
接起来,那边是心急火燎的陆家三少。
“阿鸾,你赶紧来一趟李子巷吧!我擦哦这里的赤脚医生们不晓得从哪里听到说我们又要与房东们谈判,把外面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个赤脚大仙一口一个‘资本家哪里懂我们的情怀‘一边在房子周围洒了汽油扬言要同李子巷同归于尽的……我日,为什么会有人要抱着垃圾桶同归于尽啊!这种情怀脑子正常的人都不想懂吧?!”
陆鸾举着手机都没反应过来。
陆容还在喋喋不休。
“警察和记者都跑来了……你也过来看一眼吧?”
“……”
陆鸾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不想问陆容是不是渣男当惯了所以向来所有的打包票一律应当被看作放屁,他声音干涩到要裂开:“什么情况?闹起来了?这么突然?谢云在吗?”
“许湛带了一群人要谈拆改费,没谈拢,闹起来了,就是这么突然,谢云暂时不在,但我相信她马上就到了。”
“……”
陆鸾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告知绝症的病人。
医生一脸惋惜地说“你可能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其实不过是委婉。
他真实想说的是:没救了,等死吧,死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