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饭时间,陆坤还对儿子被人包养如今被金主甩了这件事有些消化不良,他又不好直接问到底是为什么,只能憋着。
陆鸾原本是放了东西就想去修理厂住几天的,但是抬眼一看他爸,就觉得他爸脸上写着“渣男”这两个字。
……倒不是他狗急跳墙。
主要是路遥整天都把“渣男除了渣哪都好呀”挂在嘴边,他就想取取经,看看渣男到底好哪了,现在他特别希望自己成拔X无情的渣男――
奈何昨天晚上走的时候摔门摔得震天响,天一亮还在眼巴巴给人点赞。
操。
他自己都快看不起自己了。
“来,阿鸾,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喝家里的蛋花汤,放一点点虾米。”
晚餐桌边,陆坤很殷勤。
陆坤在外面也是跺下脚就让江市地震一下的人物,大概是年纪大了,花里胡哨的都玩过了就开始顾念起亲情……
早些年狠了心让小儿子在外面吃苦,如今见他归家,身心都很老实地异常幸福起来,看着十几年如同陌生人的小儿子却一点不陌生人,只觉得他哪哪都好:长得帅,话不多,听说在学校学习成绩也挺好。
陆坤打听过的,陆鸾说以后要学环境规划,这就是要接盘家里事业的意思了,一点也不中二病。
省去他很多麻烦。
“阿鸾,你就安心在家里住下,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明年把高考搞好,我听你老师说了你要考的学校不是那么好上的……现在不要为谢小姐的事太过于心烦,女人嘛,哄一哄就好了。”
渣男言论开始了。
陆鸾放下筷子,从碗边缘看着他爸,一副准备听他讲话的样子。
见他这副模样,陆坤都有点受宠若惊。
毕竟前面十几年儿子对他那叫个不闻不问,打过去的钱也一分不花,他以为陆鸾对他好不领情――没想到如今儿子回家了,还一副很乖的样子……
乖到让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活不到今年过年,才能得到如此待遇。
“怎么哄?”陆鸾问。
“你是装穷,又不是穷鬼装富,这两种欺骗是不一样的,哪里有人嫌钱多的呢?”陆坤理所当然地说,“你给她买包包,买衣服,实在不行买珠宝啊!”
陆鸾听得蹙眉:“她又不缺这些,家里包都堆成山。”
陆坤:“自己买和别人送不一样。”
陆鸾:“她才不稀罕我送。”
有点赌气的成分。
旁边的陆容嗤笑一声,就着弟弟的可爱多扒了一口饭。
“什么叫她不稀罕你呢?谢家不过是这些年起来的暴发户而已,我们家那可是祖上世世代代的积累……阿鸾,你不好妄自菲薄。”陆坤不信,“如今你已经归家,英俊多金还年轻,放眼江市哪里还找得出比你硬件条件更优质的新鲜公子哥?”
陆容:“咦?”
陆家三少在旁边听着,就觉得自己怎么就“不新鲜”了?
陆坤懒得理这和自己年轻时候像了个十成十的三儿子,他就奇怪,这么些年,陆鸾在外面养成了这副模样……
有点视金钱为粪土的意思。
他很惊讶。
然而陆鸾却没想那么多,他就想,谢云看不上他的钱,也看不上他的脸,吹上天的硬件全部pass了,他内在有那么不行么?
陆坤说的话在他听来都如同废话,这顿饭吃得一点收获都没有,吃了饭他就要回修理厂了,说是修理厂还有活要干。
陆坤其实不愿意他再去钻车底,但是也知道自己并不好管那么死,只好随他去。
只是一路把小儿子送到了玄关,说:“下个月除夕,我要为你举办个宴会,跟外界宣布一下你归家的信息。”
陆鸾没多大反应,不反对也不高兴。
每年的除夕正是每年江市雪最大的时候。
以前从来没怎么好好过年,小时候在幺姨店里吃碗面,长大了和王井龙他们一起吃顿火锅,饺子都懒得包。
他不太有团员的概念,也没多大的新年愿望。
谢云在报纸头版头条看见陆鸾那张脸是已经隔了几日后的事。
当时她闲着没事干又跑去夜色找路遥――主要是自从把陆鸾气走之后现在有空搭理她的孤家寡人只剩下路遥,坐在夜色的卡座上,人家都在蹦迪,谢小姐开着脑袋顶上那盏基本不会有人开的灯,认认真真在看江市晚报。
报纸上的陆小阿弟身上穿着校服,双手塞在口袋里从学校里走出来,高大挺拔,身材很好人也很酷的样子。
几十年的江市豪门风云有了落幕,船王之子隐居李子巷十余年,摇身一变成为富家公子哥。
一下子,陆家的正牌小公子成为了江市万千少女的梦。
谢云翻了翻报纸,跳过了文章里对陆小少爷的夸张赞美,扫过一眼只看见这样一段话――
【陆坤表示,往事已矣休要提,只知本该锦衣玉食的小儿子在李子巷生活许多年,却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如今,陆鸾已经成为李子巷的一员,比他们(指陆坤等人)这些坐在高处的企业家更明白社会底层人们的生活艰辛与困难之处,这是光靠短暂几日甚至数月的民间调查不能调查出来的宝贵经验。
陆坤说:“把李子巷改造项目交给他(指陆鸾),即是我这个父亲赠予他的成人礼,也是因为这份工程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李子巷是养育我儿子长大成人的摇篮,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个地方的没一方土地与民生需求。”】
一段采访讲得感天动地,一个良心资本者的形象就这样□□成。
媒体确实哑口无言,没人敢在说什么“资本家不懂底层人民的苦”……你看啊,人家陆坤为了和底层人民站在一起豁出去儿子都扔贫民窟养了,谁还敢说他诚意不到呢?
谢云拍下报纸,弯腰拿起面前的酒杯,混着冰块的威士忌在杯中摇晃碰撞,被女人一饮而尽。
寒假到了,除了她这等吃饱了撑着的人要来夜店读书看报,也有不少学生来放松玩乐。
她仰头喝酒时,正巧有两个穿短裙的妹妹从她面前飘过。
“你看今天的朋友圈了吗?隔壁学校的陆鸾居然上报纸了,头版头条的彩面,没想到他居然是船王的儿子!”
“看到啦,我妹的初中同桌就在他们学校读高一,那个妹妹发了个九宫格,还有平时陆鸾的生活照,比报纸好看多啦!”
“什么什么,还有生活照?!”
“人家同一个学校要什么没有啊?”
“快发我看下――”
谢云抬头,发现是两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姑娘,可能不是重点高中的,头发有烫染,化了妆,青春无敌。
她们拿着手机分享着陆鸾的照片,大呼小叫争论陆鸾皮肤这么白到底是不是修图曝光过度……那副十分具有活力的模样,更加映衬得看点新闻还要靠传统纸媒的她像个老太婆。
……………………这报纸还是她走了几家书店才买到的,上面并没有陆鸾的生活照。
谢大小姐心情有些郁闷,折了报纸垫在屁股下面,这时候路遥来了,又从她屁股下面把报纸扯出来,抖开看了看,“啧啧”两声。
特别想让陆小阿弟把这几年从她这讹走的钱连本带利吐出来:资本家装乞丐骗老百姓血汗钱,这像话?
她摇摇头,心想不像话。
这动作被旁边人瞧见,此时谢云正处于敏感的微妙心理,于是十分抗拒地说:“嘲笑的话少说两句。”
路遥摆摆手:“没事,我知道你根本不在意陆鸾到底有钱还是没钱。”
谢云“嗯”了声,舒坦了一点。
旁边的人继续道:“我就想问问你,看到陆鸾在这种官方媒体纸媒记者随手照的无修生图里也帅得惨绝人寰,你后悔不后悔?”
谢云心想这朋友不能要了,朋友是带给人快乐的,而不是来添堵的。
“我怎么后悔?”
“都知道谢小姐不要她的高中生了。”
“全世界都知道我把陆鸾甩了?”
“大部分人不知道那个高中生是谁,”路遥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否则你还能好好坐在这读书看报?你是不是有点低估了当前高中生小姑娘们的战斗力,她们为爱豆而战的时候,□□朗在白宫宣布自己本命川建国祖籍四川都得靠边站站屈居热搜第二。”
谢云被她说得有点头晕。
所以没有反驳。
路遥见她伶牙俐齿这时候就成哑巴了,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用肩膀推了她一下:“那天陆小爷把你送回家,就没发生什么?”
“……”
发生了呀。
就是他们又吵了一架。
算不算?
见谢云一脸放空,路遥难受了,她觉得谢云不是笨也不是无情,就是他妈的迟钝或者可以说是不懂事儿,她自己都不知道着急……
哪怕是长了眼睛的路人都看出来其实她特别着急了。
她都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
“那天喝醉酒大放厥词也就算了啊,”路遥蹙眉,“别不是到了现在你还觉得你不喜欢他一切都压根无所谓――别说这种疯话,真的别――今晚你可没喝几口酒,我刚在旁边盯着呢!”
路遥在旁边叽叽喳喳,谢大小姐又觉得自己来了那天晚上那种被蜂蛰的疼……
一想到方才那两个年轻小姑娘讨论陆鸾那向往的语气,她就跟难受了。
他很年轻,长得好看,如今家室也变得十分显赫。
从报纸刊登他的那一刻起,他身边将会聚集比以前规模更庞大的年轻姑娘,其中除了像刚才那两个同他同龄的小姑娘,可能今后还会有一些他家里介绍的同他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很快他就会被各式各样的女人淹没啦。
……然后,他就会忘了她。
谢云难受地呜咽了声,抬手揉了揉脸,也不知是否是酒精上头,总之头痛欲裂。
身边路遥还在喋喋不休:“那你那天晚上到底和他……姐妹,您能争气吗?我都把肉送到你嘴边了,男人喝醉了酒精误事一滩烂泥,但酒精能给女人的只有无限的勇气!”
“……”
谢云放下手。
“我怎么不争气了,那天我把他裤子都扒了,他硬是穿上摔门走了。”她面无表情地扔下重磅消息,“你说,这样的人嘴里说的‘喜欢‘,我能信吗,我敢信吗?”
路遥:“?”
路遥:“……”
路遥:“你把他裤子扒了?”
路遥:“他自己把裤子穿上了?”
原谅路遥见识少,她也认同一个观点,男人的大脑和下半身中间只连着一根神经,“关了灯都一样”这句话就是他们为了应对各种不符合他们审美的女人还依然要保持一定“行动力”而发明出来的屁话。
扒了裤子还穿上?
路遥:“你干什么了,他怎么能这么讨厌你,简直要讨厌出了夸物种的隔离感?”
谢云觉得自己被万箭穿心。
他讨厌我他讨厌我他讨厌我他讨厌我……
不他不讨厌我啊那天口口声声还说喜欢我呢!
不不不他讨厌我他讨厌我那天的喜欢他明明也是用讨厌我的语气说的。
谢云如行尸走肉般站起来,想要去个洗手间吃口粑粑冷静冷静。
洗手间门口向来是是非之地。
谢云走过去的时候,几个小马仔蹲在那吞云吐雾,相聊甚欢,光线太难了,他们也没发现来的人是谁,就在那讲她坏话讲得很起劲。
“嗯?谢小姐和高中生闹蹦,与此同时陆小爷回归陆家?这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嗤,有什么多想的,就那回事呗……谢云仗着自己有钱想要包养高中生,玩腻了给人踹了,没想到对方坐着直升机在十名女仆的簇拥下潇洒离去――现在不是最流行这个剧本吗?”
“那谢云肯定后悔死啦!”
“女人嘛,都是目光短浅的。”
“没看出陆鸾那么有钱,过年都不换一件新衣服的人……”
“嗯,谢小姐也没看出来。”
一堆水话过去,蹲在那的一群人也不知道如何找到了笑点,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那笑声听着让人觉得特别烦,谢云微微蹙眉,上前了一步,正欲问问他们哪来的勇气在这说三道四,这条街三分之二都是她的人,他们还想不想站着走出夜色……
没等她开口,在那群人身后,男洗手间的门开了,身上穿着卫衣和牛仔裤的年轻人长腿直接踩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背上,一脚把他踹飞到另一个人身上,摔成一团!
“哎哟!”
“谁啊!”
“操!”
“我他妈……陆小爷!”
那人看了鬼的变调嚎叫声中,陆鸾的拳头已经到了他的鼻子上,“纭钡匾簧特别响,那人真的是横着飞出去一两米远!
那人打不过陆鸾,也根本不敢还手。几个人刚开始上来拉架,见拉不住了每个人还吃了陆鸾几拳,硬生生地受了,几个拳头下去,几个刚才还人模狗样在那讲八卦的全部都挂了彩。
……这是谢云第一次见陆鸾打架。
他居然会打架。
而她却还停留在他可能是校园欺凌对象的认知上,直到她亲眼看见他一个人把几个看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小马仔放倒。
目瞪口呆。
那些人相互搀扶着落荒而逃,洗手间门口就剩陆鸾和她两人,谢云忘记了自己还憋着嘘嘘,她直愣愣地盯着陆鸾的侧脸,眼神儿直勾勾写着震惊……
她考虑要不要假装自己眼瞎了跟着那些人一起跑路拉倒。
然而脚还没挪开步子,那边哗啦啦的水龙头声响起,年轻人洗了洗手,头也不回地问:“看够没?”
“……”
谢云背脊僵硬了下,被他的声音冷到。
“我还以为许湛告诉你了,当初在东桐街那次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停顿了下,又淡淡“哦”了声。
“可能是觉得丢脸才没告诉你。”
……
“是我揍的。”
扔下这四个字,他捧水洗了把脸……零下七八度的天,他用水龙头的自来水洗脸,眉毛都没抖一下的。
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酷炫狂霸拽的不行。
谢云站在旁边看着他,本来她应该转头走开的,但是眼下盯着他湿漉漉的侧脸和因为揍了人微微泛红的手背,她就拔不动腿――
搞笑不搞笑,她自以为对着一条小柯基喊了大半年的“小乖乖”,结果人家是匹狼。
荒谬。
……他们两之间真的只剩“荒谬”可言。
“阿鸾。”
谢云她换了个站姿,把重心从左脚换到了右脚。听见她声音落下,水龙头也被关上了,年轻上双手撑在洗手台两旁,微微侧过脸望着她。
黑暗之中,那双漆黑的眸很亮。
她嗓子发干发紧。
“你衣服我放回衣柜了……羽绒服你还要不要?”
语无伦次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他不说话,于是仿佛身后舞池传来的各种嘈杂声音都被抽空,空气一下子也真空了,呼吸变得越发的困难……在他沉默的注视中,她呼吸越发困难,又想转身落荒而逃。
还好,这次他没让她等太久。
只听见他轻笑一声,带着讽刺地轻轻问:“把我当狗啊,不高兴就开家门踹出去,想想不对劲又打开门喊我回去。”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刺,谢云几乎想要蜷缩起来。
但她没那么做。
轻易地蜷缩起来的是虫子,不是谢大小姐。
她只是扬了扬下巴,骄傲的光在眼里闪烁:“你不要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比喻啊,回头又赖我怎么着你。”
她这副模样,陆鸾熟悉得很,显然是以为她又想要和他开战,只不过这会儿他累得慌,躲她都躲不及,显然也懒得跟她废话,于是不可一世道:“衣服你扔了,我不回。”
扔了?
衣服?
扔了?
……
谢云听见自己脑子里某根线“啪”地断了。
“以前是谁口口声声说给我当狗的?”
“哦,不当了。”
“你说话不算数。”
“嗯,你打我啊。”
他声音听上去吊儿郎当的,要多讨人厌有多讨人厌。
谢云没打他。
但是她瞪着他说哭就哭了。
其实没那么想哭,就是听着他那个满不在乎的语气实在是有些气人,不用她酝酿,眼里就生理性地先落了泪下来……
这一招很管用,至少陆鸾漫不经心望过来,看她脸上湿漉漉的,愣了下,立刻就不说话了。
没放她自己哭一会儿,他直接走近了她,冰凉得像个死人似的手伸过来在她脸上胡乱擦了两把……谢云被他冻了下下意识地往后缩,被他一把捏住下巴,就动弹不得了。
只是眼泪越擦越多,把他原本冻得像冰棍似的手都沾上温度了。
他“嘶”了声,咬着舌尖缩回手,搓了搓指尖,蹙眉。
………………这渣男好难当啊,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