鲫鱼刺多且细密,所以徐辰夹的是鱼肚子与鱼尾过渡处的那块肉,刺少,且肉质细腻。鱼腹中填塞了各种作料,使得鱼肉也被蒸成了深色。仔细挑掉鱼刺后,她把鱼肉放进了嘴里。
那是最初的一筷,那是最后的一筷。要是她留点心,要是时光可以重来,她绝不会再朝那条鲫鱼的尸体下筷子。
徐夫人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一连问道:“怎样?咸了没有?淡了没有?鲜不鲜?”
她仔细地品了品,觉得说这鱼好吃就跟承认玉凤姐姐是美女一样,都是要拷问良心的事,就实话实话了:“腥味很重……有点苦……嗯,还有点臭。”
她正在犹豫这一小团鱼肉是咽下去还是吐出来,徐夫人已经把鱼汤端过去研究,突然大叫一声:“糟了,光顾着刮鳞片,忘记剖肚子了!”
原来挑开的鱼肚子中露出的,根本不是调味的作料,也不是枸杞当归等补品,而是一团又腥又臭的鱼肠子!
徐辰被徐夫人这一叫受惊不小,本能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徐夫人忙放下汤碗,急道:“别咽下去,吐出来呀!当心吃坏肚子!”
鱼肉全吐了自然最好;若是真吞下去了,除了恶心一些,她相信这点东西还不足以对她结实的身子产生影响。但关键在于,她被徐夫人一催,鱼肉在她的喉咙口转悠了一圈咳出来,却留了一根忠心耿耿的鱼刺扎根于她喉中……
简单来说,就是鱼刺卡了喉咙。
鱼刺卡喉平常事耳,咳一咳也就出来了。但徐夫人何许人也,再普通的事在她的手里也能变得不寻常,再轻微的症状也能被她折腾成病危。
见徐辰咳嗽,她噌地推开椅子站起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她背后替她大力拍背:“怎么了,呛到了?”
夫人啊,你绝对是洪七公的嫡传弟子吧,拍个背也能拍出降龙十八掌虎虎生风的气势。再说就算真呛到了,也该是温柔地顺着背脊抚摸吧,一顿猛拍是什么道理?徐小姐能长到十八岁,真是不容易啊……
徐辰被她拍得几乎气绝当场,咳嗽中岔了气,力道没用对,那根鱼刺眼看着卡得更加牢靠了。愈加咳嗽,愈加觉得痛,她马上飚了泪:“娘!咳咳……别拍了,被……咳,被鱼刺卡到了……”
徐夫人忙盛了些饭给她:“来,吞块饭团带下去。”
但是米饭吞了一大碗,胃中明显地觉得消化不良了,鱼刺还是没有带下去。
“那……那喝点汤吧,说不定就下去了。”徐夫人又提议说。
徐辰看着枸杞猪肝汤和当归鲫鱼汤默了默,忍着刺痛说:“我还是喝水好了。”
水喝下去一茶壶,肚子撑得滚圆,鱼刺还是顽固地驻守在她的喉咙里。
徐夫人急得直念佛,忽然想到一个办法:“珊瑚,去把佛堂里的香灰包一些过来给小姐喝。菩萨面前的香灰包治百病,照理应该也能治鱼刺哽喉的罢。”
喝香灰……这回搞不好真要拉肚子拉到脱水了。徐辰忙拦下珊瑚,道:“别……咳,太晚了,菩萨也要休息了……咳咳,你先给我倒碗醋来。”
珊瑚依言去厨房找醋了,徐夫人问道:“醋能有什么用?”
“醋能把鱼骨头泡软了。”醋酸和骨头里的碳酸钙能反应,时间久了能把骨头泡软,再吃点东西,就容易带下去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陈醋味道闻着香,一大口喝进嘴里,却比碳酸饮料还要刺激,她差点反射性地吐了出来。再者要让醋和骨头起作用,必须有一定的反应时间,她这个反应容器就得含着醋坚持着。另外牙齿也是碳酸盐,含得久了牙都要酸倒了……
醋喝了有小半碗,再吞了块松软的糕点,才把鱼刺带下去了。
如此一番折腾,她没吃到什么补血的东西,而是一大碗冷掉的米饭、一壶白开水、小半碗醋以及一根鱼刺,脸色比之上午更加苍白了。徐夫人心疼道:“看你这小脸白的……今日先歇了吧,明日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徐辰心有余悸,抖了三抖,却也没有开口拒绝。
晚上她去找了望北,没有像往常那样爬廊柱,而是正儿八经地轻轻敲了敲一楼的门。寂静的夏夜,敲门声格外空灵。
他大概也没睡,很快就下楼来了。开门见是她,他有些奇怪:“这回怎么不爬屋顶了?”
徐辰脱力地对他笑笑:“身上还不方便。”
他蓦地不自在起来,挪开眼睛道:“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你不能请我进去坐坐么?我站不久。”
她果然身形不稳。望北差点便伸出手去扶住她,幸好及时忍住,转身在前面带路:“先说好,在我这里不准痛得死去活来的。麻烦死了。”
徐辰跟在他身后上楼:“知道啦。已经好了很多了。”到了闷热的二楼,她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我今天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来探望下你,”她的声音很没有诚意,眼睛也四处乱看,“顺便来看看我的毒药……怎么样了?”
望北正在给她倒水,手一顿,水洒出了几滴:“……还早得很。”
他下意识地说了慌。夏日温度高,溶毒、炼毒所费的时间都缩短了,顶多再有两日,毒药便可制得了。
徐辰疑惑道:“你当时不是说四十日?这一个月都过去了,怎么还早得很?”
“中途出了点小问题,拖延了几日。”他语焉不详地说。
徐辰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却不喝,捧在手心里把玩着。沉默良久,她问:“早得很……具体还要多久?”
望北编了一个看起来还可以接受的数字:“十五日。”
“半个月。这么久啊……”她低头喃喃,似乎在考量什么。
“你真要拿自己的命去赌么?万一回不去,却是死了怎么办?”他冲动之下问出了口。
徐辰无所谓地朝他笑笑:“那就死了呗,赌博么,总会有输有赢的。”
“你……”她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他心里隐约作痛,带着一点不甘心,他说,“你割舍不下那边的世界,就舍得扔下这里的人?”一出口,他就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忙补充道,“老爷待你不错,你就一点都不顾念到他么?”
“嗯,老爷子是对我很好,但我对他还没有到割舍不下的地步。说我冷血也好,感情有亲疏,那边的世界有更重要的人。”她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打扰你了,我这就回去了。”
她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蹒跚着一步步走下楼梯。望北呆立着站了一会儿,忽然追下来拦住她,死死地盯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楼梯很窄,徐辰无路可走,只能扶着腰,皱眉问他:“还有事?”
“我……”他踟蹰了一会儿,忽然说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我只是提醒你一声,明日有个客人要来,指名要见你,你千万别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