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少年多俊秀,贵族豢养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甚至有互相赠送男宠的,所以说起来,谢子琅送几个美貌少年到他的床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望北却当场翻了脸,对着管家怒容满面:“谁让你收下的?!送回去,立刻送回去!”
可怜的管家顶着主子的熊熊怒火,道:“这个……这个毕竟是太子殿下送过来的礼,奴才不敢擅自回绝……况且,送东西来的王公公私下跟奴才讲,要是小王爷再拒绝这批礼物,太子下回,下回就要……”
“下回如何?”望北下颚紧绷,喝问道。
管家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道:“……下回,下回就要送太医来了。”
望北:“……”
谢小王爷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果对男女都失去了兴趣,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定是某样紧要的器官出问题了。想不想传宗接代,和能不能传宗接代,这可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谢家的那两父子怕伤了他的自尊,又不敢直接问他,只能不断地用其他方法旁敲侧击地验证。太子送,正是最后的试探。
那一瞬间望北的脸色十分复杂,既觉得受到了侮辱,又感到堂兄如此费尽心思小心试探,实在十分好笑。
管家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请示:“小王爷,这六个人怎么处置?”
望北看着昏倒在床上的少年,抬了抬下巴,道:“不送回去了。拨一个院子出来给他们住,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他快到及冠之年,如今这个王爷的爵位是他的伯父追封给他的父亲的,正式说起来,他还不是王爷,只是王爷的儿子,所以众人称呼他时,才在前面加了个“小”字。但封王是迟早的事,只要他行过了及冠礼,谢之崎便会给他一个正式的封号。到了那时候,娶妻生子,替谢家繁盛香火,就成了必须履行的义务。
他想,他必须找个不成亲的理由了。
管家正指挥着人把少年搬走、换上干净被褥床单,望北忽然道:“行了,别搬了。今晚就让他留下来……服侍好了。”说到“服侍”两个字,他没来由一阵恶寒。
管家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去了,搭手帮忙抬人的侍卫们也俱是一脸古怪表情。
“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了。”望北不自然道。
管家如梦初醒,忙让人把昏睡的少年放回床上,才道:“奴才……奴才明白。”说完,就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唯恐打搅自家主子“休息”。
望北哭笑不得,转头看到那少年被人胡乱地丢在床上,被子掉落到腰部以下,露出大片白玉似的肌肤,不禁又是一阵恶寒,忙拽过被子给他盖上,又从床底下的柜子里找出一点迷香,捂住那人口鼻一会儿把他彻底药晕了,以防止他半夜里起来再爬一次床。
做完这一切,他才找了件大氅出来,当做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在榻上凑合着过了一夜。
从这个晚上开始,谢小王爷断袖的名声越传越响,本来朝中还有不少大臣计划着把女儿孙女侄女妹妹等塞给他,渐渐地,少了一大半了。
第二日照旧午后进宫,陪皇帝伯父在凉亭里说话。皇上早就听到了消息,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似的,道:“年轻人贪玩一些,也没有什么要紧,待你及冠了,朕替你选一个漂亮又贤惠的女子成亲,马上就能收心了。”
男宠在贵族们心中的地位同玩物无异,养个,不过是年轻人“贪玩”而已,等新鲜劲一过,迟早会回到生儿育女的正途上来。
望北默然无语,唤人摆开茶具,烹制例行的午后一茶。
谢之崎却抬手阻止了他,道:“不用了,子珩,朕从今之后要戒茶了。”
“为何?”望北惊道。
老皇帝迟疑了一下,才袒露了实情:“不是朕不想喝了,只因为朕从今日开始要服食仙丹了,每日一枚,炼丹的那个真人说,要戒酒,戒茶,戒烟……”
“伯父难道忘记了,史册上有多少君王死在所谓的仙丹灵药上?远的不说,三年前齐国的灵王就是因为服食金丹腹胀而死。”望北皱眉道,“子珩斗胆断言,这真人不过是打着炼丹的幌子在宫中骗吃骗喝罢了。”
这番话他早就说过,以前劝的时候,谢之崎总会现出一些犹豫之色,最后多半会放弃服食仙丹。这次老皇帝却十分不以为然,道:“那真人可不是一般人,已经活了两百多岁,样貌看起来却只有十几岁……”
望北哑然失笑,“伯父,他说他有两百多岁,您就真信了么?空口无凭的,他如何证明已经两百岁了?”
“别急,朕还没有说完那。”谢之崎丝毫没有被他打断话头的不悦,声音了全是终于找到高人了的欣喜,“真人说,因为从小服侍仙丹,养出了一副百毒不侵的身子,邪气难以入体,所以才会如此长寿。朕当时也是不信的,真人就当场让人端了好几样毒药来试验,鹤顶红、断肠散都有,眼睛都不眨地就喝下去了,足足有好几大瓶,最后却什么事都没有,到今天还好好的。”他见望北满脸的难以置信,又补充道,“那些毒药是我命人刚从御医院提出来的,不会有假,可见那真人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那真人是个女子?”望北脸色苍白,颤声问道,“昨日才进宫的?”
“嗯,是昨晚才住进道观里的一个女真人。你如何知道的?”
望北闭了闭眼,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才下定决心般说:“那真人,或许是我从前认得的一个故人。”
谢之崎沉吟道:“故人?那就奇怪了。妙云真人说她从小跟在师父身边,在深山中的道观里长大,这还是她头一回下山,如何能与你碰过面?”
望北慢慢道:“是不是,召她过来见一见就知晓了。若真是我认得的那个人,她此番就是欺君之罪。”
谢之崎捋着花白胡须考虑一番,道:“也对,来人,去道观中把妙云真人唤来。”
这天正好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宫人手持宽大的油纸伞,替身着宽大道袍的女子遮着雨,将她引至御花园中心的凉亭前。
花园里春光灿烂,花影缭乱,望北看着那把大伞低低地挡着她的面容,分花拂柳地一路逶迤而来,呼吸不知不觉间屏住了。
宫人将人带进亭中,便收了伞,躬身退下了。
“妙云见过陛下、小王爷。”道姑打扮的女子从容地拜了一拜。
谢小王爷手一抖,差些把手边的果盘打翻了。
果然是她!
她的头发又长了,三千青丝一丝不苟地束在道冠里,脸上素面朝天的没有画一点妆,窈窕的身段都被一袭宽大的道袍裹着。但就是如此朴素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她身上因为年轻而散发出的活力。五年过去,算一算她大约应当有二十四五了。同年纪的女子,正常情况下都已经嫁人生子,开始显出疲态和老态,她却仍旧朝气蓬勃,恍如仍旧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他在心中冷笑,看起来,她这几年过得很好么。
皇帝探询地望向侄子:“她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么?”
望北情绪莫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道:“你认得我么?”
石桌底下他攥着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道姑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似是谦卑的样子,低头回答谢小王爷的问话:“妙云从小在山里长大,山野粗人一个,又怎会认识小王爷这样的贵人。”
望北拳头无力地松开,胸中血气却开始激烈地乱窜。他勉力维持住面上的平静神色,也是一笑:“说的也是,既然真人没见过我,我自然也是没有见过真人的了。伯父,是我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