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再次吹拂着大地,夏大娘让儿媳妇把被子抱出来晒,看着那紧紧锁住的两间屋子,夏大娘的眉头皱紧,她儿媳妇一边晒着被子一边笑着说:“娘,不然我们把这两间屋子租出去吧,都快五个月了,玉翠还没信呢。”
租出去倒也好,夏大娘的眉头皱了皱,嘴砸了砸,迟疑地说:“可我收了她二十两银子,答应给她留着,再说,现在还没满一年呢。”她儿媳妇把被子拍了拍,有些奇怪,自己的婆婆可是一向把钱看的比命还重要,怎么现在放着到手的银子不抓?
小闺女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夏大娘一把抓住她:“都快九岁的人了,我还和你周姨婆说,让她在方奶奶面前说说好话,把你送进去伺候人呢,成天只知道疯跑,别人怎么看的上你?”小闺女站住,急的脸都要发红:“阿奶,有个不认识的人要闯进来呢,我拦不住。”
什么人要闯进来?夏大娘把小孙女丢给她娘,卷卷袖子就往外走:“谁啊,这大白天的怎么硬闯?难道就不怕王法……”夏大娘话没说完就听到来人笑着开口:“夏大娘,是我啊。”
夏大娘怔了一下,哎呀一声怕手:“翠丫头,你回来了?”站在门口打算往里面走的真是玉翠,身后还跟了个人挑了担行李。夏大娘习惯地先扫了眼行李,这行李看起来不算轻,难道说玉翠回乡一趟就发财了?再看看她的样子,还是粗布的衣衫,头上什么首饰都没有。或许是赶路太急,脸色比原先黑了许多,乍一看的确有点不大能认的出。
不过玉翠脸上的笑还是和原来一样:“哪发什么财啊,我不过一路经过那些集镇的时候,见有些东西京里没有,就带了些进来,赚个路费钱罢了。”小闺女知道自己没认出来人,脸上露出害羞的颜色,躲在她娘背后不说话。
打开门,玉翠从肩上背着的包袱里抓了十个钱出来给那挑夫。夏大娘已经端着盆水进来,手里就在拧着手巾:“来,我先给你把桌子擦一擦,这几个月没住人了,好在是冬天,要是关这么一夏,这屋子可就没法住了。”
夏大嫂也端了茶进来:“玉翠,方才我们还在念叨你呢,说你怎么没回来,想不到就回来了。”玉翠忙接过茶,从行李里拿出几样小玩意:“这些都是家乡土产,没什么好的,拿去给侄女玩吧。”
夏大娘也不推辞,接过坐在玉翠身边:“翠丫头,瞧这样,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算着,你前头男人死了也有一年了,你也该转身另寻人家了。”玉翠差点被茶呛到,没想到回来第一句话,夏大娘还是没忘这个,她把茶咽下去才说:“大娘,那事不急,我手里的银子全在这堆东西上呢,还要想着把这些卖出去呢。”
顺着玉翠的眼神,夏大娘看着那堆东西,笑着道:“翠丫头,难道你还想做行商?这事男人做都是险的,更何况你一个女人家,要我说,你手里现在有了一百亩地,一年的租子收下来也有百来两,纵在京城,你一个人也够花了,还是好生养着,你的容貌本就出色,再添上几件好衣衫,打上几样首饰,什么样的人家不能嫁?”
夏大娘这些话说的玉翠头疼,只是笑着道:“大娘,总要等到三年满了,我走之后,楚家有没有信?”夏大娘迟疑一下,接着就笑开:“翠啊,你这说玩笑话呢,我们这样的人家,楚家又派不上用场,怎么会来信呢?”
是吗?玉翠仔细瞧着夏大娘的脸色,自己才刚回来,先不要忙着问这些,伸个懒腰道:“大娘,我路上也乏了,想洗一洗就先歇下。”夏大娘立即说好。
玉翠把被褥拿出来,搁了一冬的被褥虽然没有霉味,摸着却有些发冷。玉翠抱着被褥走到院里预备晒一晒。夏大嫂带着女儿在做针线,见她抱着被褥走过来,忙把晒着的被子往旁边挪一挪,给玉翠腾出地方。
玉翠把被褥晒好,又走进厨房烧着热水预备等会洗一洗,这才走出来和夏大嫂坐在一起,开始说些闲话,你可好啊这类的。夏大嫂做完一支鞋垫,听见玉翠夸她,笑着道:“你是见过好手艺的人,我这样的手艺可入不了你的眼。”
那个好手艺的人已经死了,玉翠觉得眼里有点酸,忙叉开话“我这一去快五个月,小姑姑灵前也没有去烧柱香。”夏大嫂哎了一声:“这没什么,冬至清明时候,婆婆去上坟就到灵前去过了,和瑞姑姑说过你是回乡去了,念椿进了楚府,现在过的好呢。”
玉翠等的就是这句,忙追问道:“他进了楚府,也该去小姑姑灵前了吧。”夏大嫂咬断一个线头,往地上呸掉:“我就奇怪了,瑞姑姑总是他的亲娘,怎么一进去之后就全不理。”
玉翠不自觉地把手握紧,难道说文璞看见荣华富贵就全忘了他娘受的苦?那自己这一路奔波又算什么,想起在家乡时候张三叔他们的嘴脸。
玉翠不由叹了一声,楚首辅果然老辣,自己到家乡后去寻楚明叡爹娘的坟,记得以前来祭扫过,那上面是有瑞娘的名字的,谁知坟墓已被修葺一新,墓碑之上,孝子贤妇,楚明叡方氏,孝孙之下,连念椿的名字都没有。
大惊之下想都不用想就冲到张三叔家,既然都撕破了脸,张三叔也毫不在意,痛快把话告诉了玉翠。果然是楚首辅写信给当地知县,让他找了张家的人,只用了一日就把墓碑换掉。
张三叔还斜眼笑道:“玉翠啊,我说你这是何苦呢?瑞妹子也真是想不开,做妾又怎么了?进了楚府还不是照样吃香喝辣,念椿也一样是楚府的孩子,现在闹成这样,楚大人丢了官,瑞妹子送了命,念椿进了楚府指不定他爹怎么恨他,怎么折腾他呢,倒不如当时就痛快跟着楚大人进府,过那逍遥快活的日子。”
玉翠啐了一口在他脸上:“呸,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无耻的人,自己堂妹不加以庇护也就罢了,现在她被人活活逼死,你不出头也就算了,还把她公婆墓碑换掉,让她再无证据,你这样的,怎么老天不降道雷劈了你?”
张三叔被骂,心中大怒起来,手握成拳就要打玉翠:“玉翠,我告诉你,我还是张家的长辈,你这样就是以下犯上。”玉翠岂会拍他,顺手拿过一根锄把:“我今儿也告诉你,我早不是你张家人了,你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面前这个可是连首辅大人都叫过板的,张三叔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处,把牙撮的紧紧:“我好男不跟女斗,我倒想看看你能过成个什么样子,有本事,你把瑞娘的案翻过来,我给你跪下叫你姑奶奶,再让瑞娘入张家祖坟。”
玉翠把锄把一丢:“好,十年之内,我若不把小姑姑的案翻过来,我给你家做牛做马。”说完玉翠还加一句:“就看你敢不敢应了。”有什么不敢?张三叔自以为攀上楚首辅这棵大树,哪还看玉翠在眼里,他们争吵时候,已经有人围了过来,玉翠冷笑一声,自然答应。
话虽然放在那里,但玉翠这才知道要找出什么可真是难,除了墓碑已换,瑞娘原来栖身的小屋里面,也是什么东西都没翻出来,不知当年是瑞娘太过相信丈夫还是楚明叡故意所为,一张纸片都没留下。
玉翠又使了银子到县衙里去,自然毫无所获。除夕之夜,家家都聚在屋里团圆,玉翠只有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小屋里面,看着京城的方向,文璞,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等县衙开了印,玉翠又去找县里文书,花了银子把自己的户籍拿了出来,又让他开了个张文璞的户籍,县里文书虽奇怪,但既收了银子,也就按她说的做了。
在这里既然一无所获,那就只有再次进京,离文璞近一些也好照顾他。玉翠想起这些事,好在当初有十年的期限,先把自己糊口的事解决了,再谈其它。
夏大嫂见玉翠不说话,还当她是气的,瞅一眼见夏大娘不在这附近,把嘴巴凑到玉翠耳边道:“我听我婆婆和周大娘闲聊的时候说,念椿进了楚府,只肯认父,不肯认母,说自己只有瑞娘一个娘,气的楚大人要死,倒是方奶奶说了,他孩子家,一时转不过弯来,等以后慢慢的再说。嫡庶大事,楚大人自然着急了。”
玉翠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果真如此看来文璞就照着当初出的主意做了。听到锅里的水发出翻滚的声音,玉翠忙道:“那是他自己的事,我现在也不能多管了,我先洗一洗,明儿再慢慢聊。”
洗澡时候玉翠想起夏大嫂说的话,不晓得文璞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楚明叡的耐心又有多久?
找了花二嫂让她帮忙把自己带来的那些东西送到相熟的店铺寄卖,又拿着户籍文书去县衙门把户籍办了。玉翠走在京城大街上,转了这么一圈,自己连姓都没有了,就叫玉翠了。
拐进一条不常走的小巷子,刚要走到头的时候就听见女人的哭声:“天爷啊,你也睁睁眼,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中间还夹着男人不耐烦的骂声:“你哭什么,再哭我就叫个人牙子来把你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