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桶扔进井里,听到扑通声的时候把变得沉重的桶提了起来,玉花深吸了一口气,把满满一桶水提起来,倒在旁边的盆里。楚妈妈已经在招呼她:“花儿啊,别拎了,这水差不多了,我们赶紧把这些洗干净,晒干了还要把被子缝起来了,这几天生意好,这些事都要赶着做。”
玉花挥一下额头上的汗,来这个客栈已经两个多月了,每日打扫房屋,拆洗被褥,从清早睁眼到睡下时候少有闲的时候,已经从初时的生疏变成现在的熟练,力气也大了许多,刚开始只能提半桶水,现在满满一桶水也轻松提起来。
开头玉花还当玉翠故意为难自己,自己从生下来到现在,拿过最重的东西不过就是盛满了饭的饭甑。后来才发现这客栈虽小,但和周围客栈比起来,又干净又便宜,所以生意不错。
玉翠和伙计在外面招呼客人,张罗着卖酒卖杂货,里面房屋的打扫和被褥拆洗,就全交给了楚妈妈和自己。客人来的勤,这被褥自然也要换的快,不忙着做活怎么行?
玉花用棒槌捶着被子,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玉花看着那高挂的太阳,眼前有七彩的光,如果没来京城,自己还在家乡做自己的林大奶奶,有下人服侍。玉花叹了口气,继续捶着手里的被子。
这几个月楚妈妈也晓得了玉花的遭遇,听到她的叹气声又劝她:“花儿啊,我们东家嘴硬心软,你放心,等不到两年她就会给你写状纸的,到时拿了状纸往堂上一告,你就会回去,照样做你的官家夫人。”
这样的话玉花已经听楚妈妈说了许多回,玉花闷头洗着被褥,和玉翠之间的事情楚妈妈并不知道,玉花也没有说起,毕竟是自己对不起她在先。
咚咚的声音捶打在被褥上,玉花想起在家时候,这样的活总是玉翠干的,全家的衣服,灶下的饭,农忙时候玉翠还要肩着锄头下去田里帮忙。而自己只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屋子,再做些针线活就好,那时候娘常说,自己这样是官夫人的命,张家的亲事一开始也是上好的。虽然公公不在了,他家还有四五十亩地,张大郎听说读书也是聪明的,直到……。
玉花的泪又落了下来,胡乱用手擦了一把,不想了,再不想了,等到熬满两年,拿了状纸把林姑爷一告,让那个负心人丢官败名,自己也好扬眉吐气。
丢官败名?玉花的手停了下来,也不晓得那时候他会不会怪自己?可是女子从一而终,如果他当了官就不要自己了,还不如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毕竟,他们还有那么可爱的儿子。想起儿子玉花更有劲了,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自己身边,也不知道他会哭成什么样?
把被褥捶打干净,又提了水漂洗好了,在绳子上晾好,这时也可以休息下,楚妈妈从怀里拿出包东西来:“花儿,来磕瓜子,他家的瓜子炒的可香了,听说连宫里的娘娘都爱吃。”玉花抓了一把瓜子,脸上的笑容有点嘲讽:“宫里的娘娘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会爱吃这瓜子?”
楚妈妈已经把瓜子皮吐的到处都是:“这不就是个吃个新鲜,宫里的娘娘吃多了山珍海味,尝新鲜磕瓜子不也是常事。”玉花不想和楚妈妈争辩,继续看着天空。
外面有脚步声走进来,楚妈妈站起身:“歇够了吧,还要去收拾屋子,院子也要再扫一扫。”玉花从旁边把扫帚拿过来,打算先把瓜子壳扫一扫,耳边已经响起一个充满悲伤的声音:“花儿,我的儿啊,你真落到这步田地?”
爹?玉花不可置信地抬头,这里离家乡何止千里,自己的爹怎么会出现在眼前呢?玉花使劲眨了眨眼睛,出现在面前的的确是朱叔那张脸。朱叔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我的儿啊,你娘还当你在京里过好日子呢,哪想到会是这样。”
说着朱叔大哭起来,玉花也呜咽不止,楚妈妈愣在那里,还搞不清是什么状况,玉翠的声音已经响起:“你们先别忙着哭,总要商量个法子,怎么去告那个姓林的。”
朱叔用袖子胡乱擦擦眼泪,看向玉翠的脸上有羞惭之色:“翠儿啊,你不记得以前你婶子那么对你,现在还肯帮花儿,我这副老脸真不知道往哪里搁?”
玉翠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朱大叔,别人都叫我玉掌柜,第二,我不是白帮忙,状纸那二十两银子开外,你来京的路费和吃住算下来也有十两银子,总共三十两银子,官司打完,不管输赢,银钱两讫,朱大叔,你肯还是不肯?”
朱叔啊了一声,看着面前三年没见的侄女,接到车行送来信的时候就急的不得了,车行的掌柜当时说的是不收自己的银子才被朱婶撺掇来的,朱婶还怕自己路上被抢,只给自己带了五两银子,说到京里寻到女婿,自然有吃有住。
直到被带到这间客栈,见了玉翠,朱叔只觉自己在梦里,她只说了一句,玉花已经被林姑爷赶出家门,现在后院洗衣就带自己来到后院,此时听了玉翠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有些口吃地道:“翠儿……”玉花拉了拉他的袖子,朱叔才改口:“玉掌柜的,什么银子?”
玉翠脸上浮起笑容:“朱大叔,你女儿要告你女婿,央我写状纸,我要收她二十两银子,她没有钱在我这里做工抵。打官司也要有个长辈出面,我这才请你到京里来,和你女儿见面,商量这官司该怎么打法,我是开门做生意的,你的路费吃住自然是要付钱的。”
朱叔摇摇头,这满口的生意经他总算听明白了,低头问玉花:“是不是这样?”见玉花点头,朱叔的脸垮下去,似乎一下老了好多年:“当年就不该……”
不该换亲事吗?玉翠的头微微抬起,朱叔看见她唇边的笑容,重重叹气,玉翠已经转身:“好了,朱大叔,你先和你闺女商量,商量明白了来前面找我。这里的房价一天是一百五十文带饭,朱大叔你要愿意住就住,不愿意的话请便。”
楚妈妈虽想在这里瞧好戏,但见玉翠脸色和平时不一样,还是跟在玉翠后面出来。听到身后传来朱家两父女的哭声,玉翠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过真这样的话,那现在被抛弃的就该是自己,但玉翠相信一条,自己绝不会像玉花这样束手无策,任人欺负的。
前面只有三四个客人在那里喝酒,不时发出一阵笑声,玉翠拿出算盘账簿开始算账,但今天的帐怎么对也对不清楚。虽然话说的决绝,玉翠还是知道见到朱叔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的时候,心里泛起不被人查知的辛酸。
自己叔叔不过耳根软些,怕老婆些,糊涂一点,朱婶偷偷给玉花买的东西,叔叔又悄悄地给自己也买一份。怕朱婶发现,叔叔常在自己跟着她下地的时候给自己好吃的,花布什么的又折成铜钱塞给自己,五年里面,为了自己他也受了婶婶很多埋怨,就当最后报答他一次,帮帮玉花,反正自己也能挣笔银子花。
玉翠在账簿上重重画了一笔,对着个打算溜出去的男人喊道:“刘三哥,你来喝了三天酒,一个子儿都不见,都像你这样,我就要喝西北风了。”刘三哥打着酒嗝,转回头笑嘻嘻地说:“玉掌柜,你瞧我这不是没带钱吗?明儿给你。”
玉翠把柜台上的板子掀起走出柜台,靠着柜台抱着手:“得,刘三哥,你没钱也成,身上的衣衫脱了,让刘三嫂拿钱来赎。”刘三哥脸红了起来,旁边喝酒的人笑着说:“玉掌柜,你不晓得老刘老婆厉害,不让他喝酒,他偷偷摸摸出来喝酒出去了还要到外面转悠许久等到身上没酒味了才敢回家,你让刘三嫂来赎,那不是要他命吗?”
玉翠当然晓得这个,脸上的笑更甜:“刘三哥,虽说街坊邻居我不该逼你,但你老婆厉害就不该再出来喝酒,这样,我让伙计跟你回去拿钱,再问问你老婆,许你在这里挂账呢,我就让你在这喝,不许呢,刘三哥,我也只有不做你生意了。”
这话让满堂的人都笑了起来,刘三哥脸上讪讪的,和伙计出去了。玉翠又招呼他们几句,转身刚要进柜台,就看见朱叔站在那里。玉翠脸上的笑又变的客套:“朱大叔,商量好了没?”
看着全然陌生的玉翠,朱叔似乎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还是点头:“玉掌柜的,都商量
好了。”玉翠看着朱叔旁边的玉花,见她面上有期盼之色,这样的话不好在人前说,招呼楚妈妈过来瞧着。
把朱叔他们请到里面一间屋子,递上茶笑道:“朱大叔,都商量好了,那我就要细问问那些情形了。”
玉花面上的尴尬之色更盛,当日婚事情形,都是当事人,玉翠怎么会不晓得呢?玉翠笑的似春风开放:“朱姑娘,这种事总要问个清楚明白。”朱叔喝了口茶才开口:“当日林家的婚事本是定给我侄女的,结果花儿她女婿得了痨病,我媳妇在我面前又哭又闹,我们一时糊涂,这才把花儿嫁到林家。”
说着,朱叔已经不敢去看玉翠的眼睛,一时糊涂,结果是害人害己,玉花也开始哭起来:“姐姐,我现在悔不当初。”玉翠的眉微微挑起:“这样,的确是你家骗婚在先,就算告到堂上,也很难说。”
玉花哭的难过,朱叔听的清楚明白,骗婚在先,走遍天下也是自家错在先,哎。他的唇艰难地蠕动几下,不晓得该说什么,玉花抹一把脸上的泪:“姐姐,你做人最好抱打不平,我骗婚确是错了,他当日也认了,我也为他生下儿子,此时哪能为攀高枝就把这事翻出来说,要不认,为何当初不认呢?”
朱叔也点头:“翠儿,花儿就算错,也不过就是错在一时贪慕虚荣,害怕做寡妇,这主意也是她娘出的,要怪,就怪我不应该。”说着拿起手往自己脸上打去:“叫你只会听老婆的话,叫你不记得哥哥的托付,叫你……”
叫你自己没有主意,玉翠在心里接了一句就道:“罢了,他当日既已认了现在又说这事,那就是误了你的终身,我也只有从这事上想个主意了,只是玉花,我可要告诉你在先,纵然堂上官能判你们重做夫妻,这夫妻情分已断,而且他经此一事,丢官败名是肯定的,你可要仔细想好,不要到时候又来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