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郑管家说的理直气壮,夏家这边的人都快要气死,玉翠刚要开口说话,门口处传来吆喝声:“小心,快把姑娘抱进去。”夏大哥脸色铁青,打横抱着一个少女,少女面色苍白,脸上的脂粉和头上的首饰都不见了,一头乌黑的头发就那样拖在脑后,眼睛紧紧闭着。
毫无生气的模样和前天出嫁时候娇羞的新娘子有天壤之别。夏家的儿子还小,今日这事出来已经被吓的不知说什么,鼻子下面拖了两道长鼻涕。
夏大嫂一手牵住儿子,嘴里不停地喊着女儿,儿一声肉一声哭的可怜,夏大娘尖叫一声,扑上去抱住孩子,那眼泪更是不停地滚下来。
这架势让郑大爷更加害怕,连镇静的郑家管家都有些吃不住,额头上有汗珠渗出来,见郑大爷的腿一直在打抖,他急忙喊道:“快把他家的嫁妆卸下来。”郑家的下人们七手八脚把嫁妆搬了进来。
那些嫁妆都是夏大娘亲自挑选的,木头好,料子也不差,那漆也没掉下一点,那日搬过去的时候也是亮堂堂惹人的眼,今日搬回来只觉得有些讽刺。
夏家一行人已经进了屋里面,里面的女人们接了孩子,在那里吵吵嚷嚷的要开水要药丸。郑管家破着嗓子喊了一声:“这是当日立的婚书,全在这里,还有两百两银子,这些人都是见证,从此后夏郑两家再无瓜葛。”
说着管家把一包银子放到梳妆台上,扶起郑大爷就想走。刚迈出一步就被人喝住:“想走,没那么容易。”郑管家转身满脸不耐:“我们的事都完了还有什么好留的,难道你家就这么想让女儿去我家做妾?”话音刚落,一个杯子已经飞了过来,管家偏一下头,那杯子擦着他的额角飞过。
院子里的人虽然大都是来看热闹的,其中不乏有看笑话的意思,但也有和夏家关系好的,见玉翠出头,有几个人就嚷起来:“玉掌柜说的对,想走没那么容易,婚姻大事,岂能你家说如何就如何?”郑管家见正主都在屋里,这些街坊邻居有什么好怕的?紧一紧腰带就道:“正主都没啰嗦呢,你们打什么不平?”
见他蛮横,有几个人已经嚷道:“要走也要讲讲清楚,哪像你家这样藏头露尾的?”郑家管家斜眼瞧一眼,嘴里嗤地一声:“两百两银子,这所破宅子都不值这么多银子呢,去青楼梳拢个小娘,如花似玉地也就五十两……”
啪的一声,郑家管家的脸上已经挨了玉翠一巴掌,玉翠的脸微微低下:“良家女子清白何等要紧,在你口里竟和青楼女子一样,你家纵发了大财,也不是这样瞧不起人的。”旁边的人喊起来:“对,玉掌柜说的对。”还有人把里正拉出来:“任老爹,你在这地面上也算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这样的事哪能白白受了欺负?”
郑管家眼睛瞪的有牛眼一样大,嘴里还在嚷:“真要告官,到时一样没了名声,况且未必还能拿到两百两银子,我就放下句话,我家宁愿把钱送给县老爷,也不愿再给你家一钱银子。”
他口口声声不离银子,任老爹扯一下衣衫:“玉掌柜,我们都不是姓夏的,这事还要夏家拿个主意。”夏大娘爱钱人人都晓得,听了这话都转了看向屋里,两百两银子,夏家全家一年挣都挣不回来这银子一半的一半。
再说打官司要钱,郑家此时财大气粗,真让夏家一钱银子都没有,也能做的出来。见人都安静下来,郑管家更加得意:“你们还是老实拿了这些银子,给那姑娘再寻个婆家去。”
寂静之中,玉翠的声音更加清脆:“好,真要见了官,我若不能让县老爷断下郑夏两家的婚约做数,我也白在这里数年了。”郑家管家的眼眯了起来,看着玉翠,此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虽是半轮残月,那光却觉得比圆月时候还要亮几分。
玉翠这话让人群又重新开始议论:“对,玉掌柜这话说的对,走遍天下越不过一个理字,哪有这样颠倒黑白的。”郑管家咬牙:“就算郑夏婚约作数,夏家女儿又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玉翠望着他没有半点畏惧:“那时当官断离,再让你家赔出双份的银子,你以为如何?”郑家管家被说的面红耳赤,一直没开口的郑大爷这时总算开口:“我说,这事是不是再熟商量?”
商量什么?郑家管家瞧着郑大爷,更加觉得他是没见过世面的,恭敬地说句:“这里有小的呢。”就转身挺着肚子面对玉翠:“你这妇人别空口白牙地胡说,还是请出这家主人来说话。”
玉翠面上的笑容十分自信,屋门重新被打开,夏大哥和夏大娘都走了出来,夏大娘这一日只觉老了几岁,那白发似乎也比原先多了,夏大哥搀着她。
夏大娘的眼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目光停留在梳妆台的那个银包上,停留了有一会夏大娘这才又抬眼去看郑家的那群人,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见官,见官,别以为我们穷人就这么容易被欺负。”
她说的太激动,还咳嗽起来,任老爹踏前一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夏嫂子,那总是两百两银子。”夏大娘的眼看向玉翠:“翠丫头,大娘从没求过你,方才你的话我也在里面听见了,不争馒头争口气,到时断了多少银子,多出两百的,全是你的酬劳。”
玉翠傲然地看向郑家管家,郑家管家甩下袖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转身就要往外走,走出去一步又折回来拉郑大爷:“大爷,我们走。”郑大爷的嘴巴张的老大,瞧着夏大哥一脸的愧疚,没说出话就被管家拉走。
人群又安静下来,月光照着院子,所有的东西在月光下都发着一种清冷的光辉,夏大娘没有了力气,颓然地坐到了一边,用手撑住头:“好好的亲事,好好的亲事啊。”
她的声音有几分悲凉,屋里夏大嫂的哭声没有了,只有来帮忙的人端了碗稀饭进去,看样子,那姑娘的命是救回来了。玉翠叹一口气,天下多是仗着有了势力就横行霸道的人,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这样一闹等玉翠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就着月光也不用点灯,玉翠摸进自己屋里悄悄躺下,眼睛闭着脑子在那里不停地动,虽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下这样的话,但要真的实现就很难。
别的不说,银子就是一个棘手的事情,玉翠翻个身,决定不想了,等明儿堂上官准了状纸再说。朦胧之中门被轻轻敲响,玉翠睁开一只眼睛,屋里只有月亮照进来的光,天还没亮,谁来找自己?
玉翠躺着没动,接着响起的是文璞的声音:“姐姐,你回来了吗?”文璞不喜欢夏大娘,她家的喜事他当然不会去了,今儿回来的晚,文璞担心也是正常的。
玉翠把被子推一下坐起身:“回来了,你怎么还没睡?”门被推开了一点点,接着文璞走了进来,坐到她床前:“姐姐没回来,我怎么睡的着?”
玉翠披起衣服把灯点上,看着文璞其实已经很累的眼睛:“我又不是孩子,夏大娘家那里出了点事,我回来晚了些,你就自己睡,不然明早起不来,去书院又要迟了。”话没说完,文璞就打了个哈欠,玉翠把他拉起来往门外推:“快去睡吧,你自己都说不早了。”
文璞嗯了一声,走到门边又转头:“姐姐,以后你回来再晚都要和我说一声,不然我担心。”玉翠笑了:“快去睡吧,都这么大了还像孩子,以后我一定和你说一声。”文璞这才走进他屋里。
被这么一打扰那就不用睡了,玉翠把灯拿过来,打算就着夜深人静,写份好状纸出来。看见窗口处能射出来的光,担心文璞看见又要过来,玉翠把被子挂到窗子上,这样就能遮的严实。
安排好了玉翠才重新坐下开始思考起怎么写状纸,还有最要紧的是,要猜到对方的状纸怎么写。毕竟不知情又定亲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如果对方死抠住这点,到时夏家吃亏是必然的。
玉翠用手按一按头,思量定了就写起来。做人必要重信诺,况且事有先来后到。玉翠嘴里小声嘟囔,想了又想,改了又改,当天光大亮,外面能听见人声的时候才算把状纸写好。
放下笔,看着这张状纸,玉翠觉得十分满意,嘴里轻轻地读了出来。“姐姐,你起了吗?”门又被推开,文璞走了进来,见玉翠这明显一夜没睡的样子,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玉翠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怎么忘了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但还是皱眉道:“文璞,你进来总要先敲下门,你现在已不是小孩子了。”
文璞才不管她的唠叨,上前抽出她手里的状纸,读了一遍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姐姐,你真要帮夏大娘家去见官?”既然他已经看破,玉翠也不掩饰,点头道:“当然,那是她孙女一生的事情,哪有受了这么大的侮辱还要白白放过的?”
文璞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姐姐,那郑家既然做了这样的事,背后肯定也安排妥当了,哪会怕你们去告官?”玉翠的手本来是在梳着头发,听见这话停下手:“文璞,就算他背后安排妥当,和堂上老爷说了什么,这也要见官,事情重大是一,其次凡事都有个公道,若人人都不得公道,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文璞的眼低了下来沉默不语,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玉翠拍拍他的肩:“我晓得你是怕我吃亏,又不喜欢夏大娘,才说这样的话。”文璞还是不语,玉翠把手收回来:“我曾和你说过,我们助人只看这件事可否助,而不是因为他是谁?”
文璞很小声地嗯了一声,玉翠绽开笑容:“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不让自己吃亏的,当日相府门前我都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一个去过数次的知县衙门呢。”文璞这才抬头看着玉翠,觉得她还是那个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打败的女子,他脸上也露出笑容:“姐姐这样的,说不定以后去金銮殿,也能全身而退呢。”
他说这样的话,就证明真的是心无芥蒂了,玉翠的眉一扬:“金銮殿,那要等我去告御状的时候。”告御状?玉翠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思绪,接着那种思绪淡去,拍下文璞让他赶紧去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