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五月底,去皇陵送葬的随行官员家属才陆续回京。
谢昭回京后却依然忙碌,至六月中旬,赵如兰入主中宫,被封为皇后,册立太子的诏书也随之昭告天下,谢昭这才稍微有了闲暇的时间。而谢昭也因侍驾有功,连升两级,又钦点了太子太傅,入东阁,官居三品。
太子初登大宝,朝廷百废待兴,一时间倒也勤政了起来。谢昭作为太子近臣,如今受到重用,也是情理之内的事情,但他不到而立之年就入了东阁,还是让不少人心中略有微词。
但是……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毕竟除了有今上做靠山之外,当今首辅赵东阳也是谢昭的姨夫。
“阿昭还是第一次来东阁吧?”从皇帝的御书房出来,赵东阳便带着谢昭往东阁去。
作为大魏最高的行政机关东阁,其实不过就是皇宫里午门东侧背靠文华殿的三间大堂,除了位置偏僻,比较清静之外,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是作为大魏的文官,几乎人人都以进入东阁为目标,因为只要你入了阁,就会被尊称一声“阁老”。
而谢昭,便是大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阁老。
但这其实并不是谢昭第一次来东阁,即便除去前世他做首辅的那些日子,他曾经也来过这里。
谢昭抬眸远望,看着不远处古朴的廊檐,只淡淡道:“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带我来过一回。”
赵东阳脸上仍是惯有的微笑,没有人察觉出他眉心瞬间的微皱,继续道:“原来阿昭很小就来过了。”提起谢昭的父亲谢谦,即便那人已经去世了很多年,赵东阳的心中还隐隐带着一丝嫉妒。
那个满腹文韬武略的人,让所有人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赵东阳原本以为,谢谦死了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首辅,不用在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可谁想到后生可畏,谢昭竟这么快就进入了内阁。
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谢昭的姨夫,谢昭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左膀右臂,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谢昭,正如当年若是没有谢谦,也就没有他赵东阳。
人生就是这么让人矛盾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还小,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谢昭想起父亲,心中有些感叹,这辈子他重生而来,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能再见父亲一面。
赵东阳便笑着道:“以后你就常呆在这里了,这儿还有客房,若是公务太忙,想住下来都行。”
谢昭跟着笑了笑,两人继续往里走,便瞧见一左一右两个人从内阁出来。
来人是冀阁老和一位较眼生的官员,两人看见他们,只停下了脚步,冀阁老先是朝着赵东阳拱了拱手,又看向谢昭道:“还要恭喜谢大人,大魏最年轻的阁老便是你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谢昭还礼,视线从站在左侧的那一位官员脸上一闪而过,那人也只是尾随冀阁老向他拱手道贺,并没有特意招呼他。
只等两人离开之后,谢昭才转头问赵东阳道:“姨夫,方才冀阁老身边那一位,看着倒是颇觉眼熟,姨夫可曾认得他是谁?”
若是谢昭没记错的话,那人正是十年前因为赈灾不利,被谢昭的父亲弹劾而贬至雷州的前户部侍郎戚平。
戚平原本是谢谦的同窗,两人一同入朝为官,但一直官运坎坷,后来谢谦任首辅之后,提拔他做了户部侍郎,他才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但他生性贪婪,唯利是从,竟然在赈灾中虚报赈灾款项,以陈米充新米,倾吞国库的钱粮,这让谢谦震怒非常。
事发之后,这戚平却异常狡诈,用一个下属做了替罪羔羊,最后又因有冀阁老等人的求情,只贬了去雷州做学政。
而如今十年过去了,这人却又回到了京城,实在不得不让谢昭感到疑惑。
赵东阳捋了捋山羊胡子,蹙着眉心想了片刻,这才道:“看着倒是有些眼熟,”他又拧了拧眉心,忽然道:“他是戚平,当年和你父亲还有我是同科的进士,他什么时候又回了京城?”倒显得十分惊讶的样子。
谢昭原本以为赵东阳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京城,如今看样子倒是并不知情的,只是赵东阳身为首辅,官员的升迁调动多少也要经他之手,看来这戚平倒是有点本事,能绕过赵东阳重回京城。
相比起谢昭的忙碌,静姝的日子却是过的悠闲又简单。谢家本来就人丁简单,家事又有各处的管事妈妈们照看,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盯紧的。
原本还有一些人情往来上的事情需要静姝打点,但如今又是国孝期间,很多应酬也都取消了,所以越发就空闲了下来。
正巧谢老夫人房里的一个丫鬟打了一盏香炉,静姝便陪着老夫人往库房里走了一趟。
上次静姝来库房还是替魏明瑛挑选大婚的贺礼,没想到才过去了几个月,又是物是人非了。新帝继位,萧景行作为先皇的子嗣,是不能留在京城的,听说过几天就要去往封地。
至于魏明瑛过的好不好,静姝也不想知道,她终究并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我也有阵子没过来看了,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东西。”谢老夫人看着架子上放着的香炉,一盏盏的选着,又对静姝道:“姝丫头你熏不熏香,也选个你喜欢的炉子。”
谢老夫人是真心喜欢静姝,私下里常“丫头、丫头”的唤她。
静姝想起之前何佳蕙送她的龙涎香,也就跟着挑选了起来。那么贵重的东西,她自己是舍不得用的,就挑选一个好看些的香炉,放去谢昭的书房用。
“这个香炉倒是挺别致的。”静姝选了半天,总算是瞧上了一个炉子,她又左右找了找,却发现这香炉边上竟没有放竹简。
这是一个没有入册的香炉?
静姝正觉得有些好奇,只听一旁的谢老夫人说道:“这个香炉倒是看着有些眼熟……”她又把香炉拿在手上左右看了看,恍然道:“这原是你公公用过的东西。”
老人家说起亡夫,难免有些感慨,只开口道:“这东西哪里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你公公他很喜欢,说是一个什么名家所制的孤品,后来他走了,我就帮他收起来了。”
静姝虽然不怎么熏香,但从小跟何佳蕙一起长大,对香炉烧制的几个大家却有所耳闻,她听谢老夫人这么说,便从她手上接过了香炉,翻到底部看了一眼,果然下头印有朱砂烧制的篆文印章,上书:盛逸春制。
这盛逸春便是当代制炉名家。
“这是盛逸春制的香炉,怪不得公公会视若珍宝。”静姝想了想,还是打算把它放回架子上。
“你喜欢就拿去。”谢老夫人却道:“管他谁做的,做出来就是让人用的,当初你公公去世,他也没让我把他的东西都随葬了,只说一切从简、物尽其用、无需随葬。”
原来是这样……
静姝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这是谢首辅生前的遗愿,也就释怀了。况且她也是想拿给谢昭用而已,想来谢首辅若是泉下有知,也能老怀安慰了。
“母亲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静姝吩咐丫鬟好生拿着,又道:“阿昭的书房正少这么一个香炉,我想放在他那里。”
谢老夫人一听这话,越发就高兴了起来,他们小夫妻这感情,可真是让人羡慕,只是……静姝进门也有三个月了,肚子却还没有动静。
她嘴上说不急,心里到底还是希望他们能早日有好消息的。
“他不怎么爱熏香,不过既是你拿过去的,他肯定不会拒绝。”谢老夫人只笑道。
静姝还没有去过谢昭的书房。
碍于前世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静姝觉得书房是属于谢昭一个人的、私密的地方,她这样贸然的过去,就好像是闯入了一个他不愿对人公开的世界。
但静姝实在是想多了,对于谢昭来说,他全部的世界,都是可以与静姝共享的,只是他没有说而已,而他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来问她。
所以当静姝出现在谢昭书房门口的时候,谢昭的眼神都是明亮的。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谢昭有些喜出望外,只起身迎到了门口。
静姝便笑着走到他跟前道:“我想来就来了,怎么你不欢迎吗?”
谢昭眉眼中都是笑意,只恭维道:“夫人大驾光临,在下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眼见着谢昭又拿自己开玩笑,静姝的脸颊就忍不住红了,只喊了丫鬟进来道:“上次我去镇国公府给表姐过生辰,表姐送了我一些上好的香料,正巧今天和母亲去库房,看见这么一个香炉,所以拿了过来,一起给你用。”
“我不怎么熏香。”谢昭只开口道。
谢首辅从前却很喜欢熏香,他一身清正,从不收人贿赂,但若是对方送了香或者是香炉,他却总要纠结一番。
“你从哪里翻出这香炉来的?”谢昭看着丫鬟放下的炉子,只扭头同静姝道:“这香炉可是父亲生前的最爱,你倒把他拿来给我用,你知道这香炉是谁做的吗?”
静姝见谢昭这么说,倒像是小看她见识浅薄一样,便故意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盛逸春制的,而且那盛逸春几年前去世了,所以现在他所制作的香炉是有价无市,极其珍贵。”
谢昭没料到静姝懂这些,眼里闪着赞许的光,笑道:“可不是,凭父亲一品首辅的俸禄,也未必买的起这么一个香炉。”
“那这香炉哪里来的?”静姝不由有些好奇,连谢老夫人都不知道这香炉的来路。
“是阿烈的父亲送的,别人若是送来,我父亲也不会收的。”谢昭淡淡的开口,一想起两位长辈都已经谢世,心里还有几分感叹。
静姝便道:“怪不得呢,都没有登记入库,想来公公以前肯定很喜欢,一直留在身边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