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銮殿出来,赵东阳仍旧一脸怒容。
他看见戚平跟在冀阁老身后从丹陛上下来,冀阁老在这次战和之争中主战,此时神色颇为得意,看见赵东阳只笑着拱手道:“赵大人这是要临时改主意了吗?其实赵大人之前说的也很对,打仗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打,就相安无事了。”
戚平就偷偷朝着赵东阳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还没搭上话,就看见谢昭从远处急匆匆的走过来,喊住了赵东阳道:“姨夫,侄儿不懂,姨夫为什么又动摇了,现在根本就不是出征的好时机,那些将军自然是希望出征,他们好建功立业,但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东阳抢白道:“阿昭,你还是太年轻了,战事是瞬息万变的事情,战和自然也在瞬息万变之中,并不是你我一家之言。”
谢昭被他这么一说,脸色略显得窘迫,只开口道:“侄儿只知道打仗需讲究万事俱备,现在陛下才刚登基,显然不是出征的好时机,陛下一向玩心甚重,容易冲动行事,姨夫还该及时劝阻、千万不要被那几个武将给说服了……”
他这边才正说着,只见萧恒身边的大太监福禄从殿中走了出来,朝着谢昭拱了拱手道:“谢大人,陛下请您去御书房走一趟。”
赵东阳冷哼一声,冲着谢昭笑道:“阿昭若是能劝得动陛下,不妨自己去试一试。”
等谢昭走后,赵东阳这才少许收起了怒意,戚平不知又从何处冒了出来,走到赵东阳的身侧,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道:“赵大人,谢大人究竟是敌是友?”
赵东阳脸色阴沉,眼神阴鸷的看向大殿,缓缓道:“是敌是友,就看他今日怎么从御书房出来。”
戚平却还是一脸茫然,还要想再上前说几句,却见赵东阳已经走远,只依稀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今夜老地方见。”
谢昭才要跨进御书房的时候,就被一盏热茶砸在了跟前,小太监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跪在金石地板上,默默的收拾着地上的碎茶盏。
大太监福禄见闻,只蹙了蹙眉心,在殿外报唱道:“谢大人到。”
谢昭就听见里头萧恒气呼呼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他一直以为谢昭是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他的人,谁知道他登基之后第一个重大决定,对方就给了反对意见。
萧恒深呼一口气,见谢昭从门外进来,他脸上仍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刚才在大殿中跟自己针锋相对的是另一个人。
萧恒看见他这样,怒气不由就少了一半,可他还是想不明白,谢昭为什么不同意他出征,从小到大,谢昭对于他来说,不光是最好的朋友,更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他和谢昭从小一起长大,说谢昭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都不为过,可今天他却说要主和……
“你今天怎么回事,竟在大殿上跟朕唱反调!”萧恒尽量按捺住怒意道。
谢昭心中苦笑,但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平静,只正色道:“陛下的目的只是想出征,那不管臣支持还是反对,只要陛下能得偿所愿就可以了。”
“你知道朕是希望你能帮朕说服那些老顽固……”萧恒的话还没说完,脸上表情却松动了几分,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谢昭已经开口道:“陛下请放心,若是臣猜测的没错的话,明日早朝,赵大人应该会同意陛下出征的意见。”
萧恒此时却猛然醒悟,之前赵东阳坚决反对出征,但是今日谢昭的这一番话,却让他动摇了,这显然是以退为进的办法。
“可是阿昭,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答应呢?”萧恒还是有些没弄清楚这里头的关节。
“臣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过是姑且一试。”谢昭如实回答,他现在还没有户部亏空的证据,只能逼迫赵东阳在打仗期间把户部的账目洗清。
不过萧恒此时的目的只是为了对鞑靼开战,查亏空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但如果对方手段高明的话,很有可能他们就拿不到证据,所以一切的事情都要紧锣密鼓的开展起来。
谢昭看着萧恒,缓缓道:“不过要让赵大人义无反顾的同意出征,陛下还要再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萧恒忍不住开口问道。
谢昭蹙了蹙眉心,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治微臣的罪,最好能打一顿,然后明日早朝的时候,假装已经被我劝服,同意暂缓出征。”
只要皇帝一退步,赵东阳他们也就无路可退了。
早上谢昭走后,静姝没睡一会儿就起身了。
二夫人余氏的长女谢樱今年十五了,尚且还没有定亲,余氏便托了谢老太太保媒,许给了保定的武家。说来也是巧合,那武家的大姑娘便是定了静姝的二哥宋景坤的,今日他们派了人来提亲,所以静姝便过去作陪了。
静姝就看见了她未来嫂子的母亲武夫人,武夫人是东北人,长得有些许粗壮,性子却很爽朗,余氏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说了几句,两人的关系就融洽了起来。
武夫人只笑着道:“我听媒人说的是谢家,心里就想着,是哪个谢家呢?咱未来姑爷的妹子,不就是嫁给了前首辅的谢家吗?没成想竟然还是同一家,你说这巧合不巧合?”
余氏心里也高兴,保定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却是难得的富贵殷实人家,如今又和静姝的娘家沾亲带故的,想来谢樱嫁过去,对方也不会苛待于她了。
静姝初为人妇,还不大适应这种拉媒做保的家常,就和谢樱说起了话来。谢樱比静姝还长两个月,此时要喊她婶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怯生生的问她脸上的胭脂为什么这么好看。
静姝寻常不怎么用胭脂,今日因要过来见客,才稍微用了一点,便笑着道:“这是扬州的胭脂,我寻常也不怎么用,我那边还有好些,一会儿让丫鬟给你送几盒过来。”
谢樱就有些羞涩的点点头,又看看静姝,心想她母亲说的果真没错,这四婶娘生的真是好看,连她一个女孩子看着都喜欢。
他们这里正说着,忽然就看见静姝房里的丫鬟燕秋走了进来,她怕惊动了众人,只靠到静姝的耳边道:“夫人,您快回去看看,四爷在宫里挨了打。”
静姝吓了一跳,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见余氏和武夫人惊讶,便笑着道:“四爷回来了,我也要告辞了。”
余氏就笑着道:“那你就先回吧。”她知道静姝和谢昭的感情好。
一旁的武夫人也笑着道:“那四夫人快回去吧,可别让谢大人等急了……”说着就有些揶揄的意思,倒让静姝有些脸红,但还是笑着道:“失陪了。”
她心里急得七上八下的,早上谢昭走的时候,她就觉得眼皮跳,当时以为是自己瞎紧张,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四爷怎么会在宫里挨打了?”出了垂花门静姝就急忙问道,谢昭向来办事老成,怎么会让人打呢?能打他的,除了当今圣上又还能有谁呢?可她分明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
“奴婢也不清楚,荣寿说四爷现在在外书房躺着,怕进来惊动了老太太那边的人,所以只偷偷的跟奴婢说了,让奴婢找夫人去……”燕秋瞧见静姝急得眼睛都红了,又劝说道:“荣寿说没伤着筋骨,就是皮外伤,只是要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宫里的杖刑,静姝虽然没见识过,却也是听说过的,前世谢昭有时会跟她提起朝廷的事情,常说御史台有不要命的言官,总是得罪皇帝,三天两头的挨揍,打死打残的就有不少。
只是她是再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板子还会落到谢昭的身上。
等她看见谢昭身上粘了血的中衣的时候,静姝就再也忍不住了。
“好好的,怎么就挨打了?皇帝就可以乱打人吗?”虽然不知道谢昭是怎么会得罪了皇帝,但她只顾着心疼谢昭,自然就埋怨起了皇帝。
谢昭听她说着这些气话,真是觉得又好笑,又心疼,看着她无声的落泪,又觉得自己莽撞了,虽然身体是自己的,可却总会让身边的人心疼。
“俗语说:伴君如伴虎嘛,挨打只是小事情。”谢昭自然不能把真相告诉静姝,只是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珠,拉着她在床沿上坐下。
静姝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落泪,他现在不能躺下,只能趴在榻上,身子底下垫了软垫,还抱着一本书看,倒好像是没事人一样。
“别哭了……”谢昭伸手去替静姝擦眼泪,一下子就牵扯到了身后的伤口,只痛的拧起了眉心来。
“你就不能老实躺着别乱动吗?”静姝按着他不准他乱动,这才稍稍忍住了眼泪,又问道:“上过药了没有?”
谢昭便道:“在宫里就上过了,陛下赐了药的。”
静姝不信,想伸手揭开了去看看,又不忍心,只稍稍看了一眼,又哭着道:“阿昭,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是真的想帮上谢昭的,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帮他。
谢昭只是摇摇头,他看着静姝哭红的眼睛和鼻头,心里也就内疚起来了,他挨这顿板子,原本只是做戏给赵东阳那伙人看的,谁知道反倒让静姝伤心成这样。
看着她那么心疼的模样,倒像是自己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