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辰时,进宫的车架就已经预备好了。
静姝和谢老夫人都穿着真红大袖诰命礼服、带云霞孔雀纹霞帔,谢昭穿的是绯色绣锦鸡朝服,腰间束带,挂着牙牌、玉佩。
谢老夫人就瞧见谢昭拉着静姝的手从抄手游廊上过来,她便笑着道:“慢慢走,不用着急,还早着呢……”
只等两人走到了跟前,静姝才把手从谢昭掌心里挣开了,脸颊微红,只朝着谢老夫人服了服身子道:“母亲。”
在老人家跟前如此亲密,还是让静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一旁的谢昭却没有半点怕羞的意思,只开口道:“一会儿进了宫,姝儿就托付给母亲了。”
谢昭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嫌弃喊她静姝不够亲密,叫娘子又不够特别,所以执意要喊她姝儿。
姝儿……姝儿……在静姝悠远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何氏才这样喊过自己,只是那时候的自己还那样小,哪里又能能体会出这一个称呼中饱含的情意呢!
谢老夫人就笑了起来道:“你放心,保准原封不动的给你带回来。”
这下说的谢昭也窘迫了起来,只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我扶您上车。”
文武百官朝贺之后,命妇们就被带往了皇后娘娘所在的凤仪宫领宴。
太皇太后因身子抱恙,并没有出席宫宴,但仍有年长的老封君们结伴前往慈宁宫,向她老人家请安。也有各家老太妃的家人,趁着难得的机会四处走动问安的,宫里倒是难得的热闹。
静姝却是被赵如兰安排在了凤仪宫的偏殿,陪着太子萧熠玩五子棋。
萧熠的棋艺是谢昭教的,这让静姝很是头疼,她原本想着,太子还这样小,就算自己赢了他,那也是胜之不武,可谁知道,几盘下来,静姝已经是溃不成军了。
萧熠就抬眸看看静姝,满脸不解道:“表舅妈,先生没教过你下棋吗?”
静姝就蹙起了眉心……现在她总算明白了,谢昭教她的那不是教,那就是跟她逗个乐子……
“是我太笨了。”静姝只颓然道。
萧熠见静姝眉心都皱了起来,只急忙道:“表舅妈别难过,那我让着你好了。”
静姝的眉心就拧得更紧了,想了想才道:“我们不玩下棋,我们玩九连环吧!”下棋是下不过他了,但是玩九连环静姝可自诩是个高手。
萧熠一听,倒是来了兴趣,只笑着道:“好呀,好呀!上回本宫玩过的九连环,让小路子装起来,他弄了几天也没装起来,如今还是散着的呢,要不表姨先帮我把九连环装上吧?”
慈宁宫里头,太皇太后高高的坐在殿中的主位上,虽然两鬓斑白,但看上去气色却还不错,并不像是抱恙的模样。
魏明瑛也在殿中,就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的绣墩上。她虽然有了身孕,但月份还小,仍旧身量窈窕,穿着绛红色百花穿蝶的朝服,打扮的雍容华贵。
谢老夫人同几个内阁阁老家的、公侯伯府家的老夫人们,就按序坐在殿中依次排开的两列靠背椅上。
就听太皇太后说道:“难为你们还记挂着我,还来看我这个老不死的。”
说的一众人都噤了声,谁也不敢先接这个话。
萧恒做太子的时候,太皇太后就不喜欢他,但那时候先帝还在,萧恒是长子,又养在皇后的名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太皇太后再不喜欢他,那也拿他没办法。
先帝又偏子嗣单薄,加上萧景行,成年的皇子也不过就三个,二皇子又早早的去了封地,这萧恒的太子之位更是稳如磐石。
后来萧景行好不容易认祖归宗,皇帝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太皇太后暗中筹谋了很久,想要废掉萧恒的太子之位,改立萧景行,可内阁一帮人大都是萧恒的人,内阁首辅赵东阳更是萧恒的岳父,她的人几次上书弹劾太子,都被赵东阳给拦了下来。
再后来先帝驾崩,萧恒继位,那几个曾上书弹劾太子的御史,被贬的贬、罢的罢,他们就算没供出这幕后的主使是谁,萧恒也很难不怀疑到太皇太后的身上,因此这祖孙两人的关系就越发冷淡了起来。
太皇太后也是聪明人,眼瞅着不成事了,就索性避退三舍,在慈宁宫里装病养老。大魏以孝治国,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住在这慈宁宫,萧恒也拿她没办法。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尴尬了起来,众命妇们面面相觑,只过了好一阵子,才听赵夫人开口道:“太皇太后说哪里的话,臣妇们一向记挂着您,之所以不常来,是怕扰了您老人家的清净。”
太皇太后就稍稍的瞥了赵夫人一眼,在座的这些命妇中,除了几位国公府的老太太,就属她现在品位最高,但是……谢老夫人是前首辅的夫人,论资历,她比赵夫人更胜一筹。
况且……这赵夫人从前跟她可一向是进水不犯河水,话都不会多一句的,这会子跟她热络了起来,倒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人老了,可不就喜欢热闹吗?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你们可比哀家有福多了。”太皇太后说着,只又叹了一口气道:“不像哀家,身在这皇家,连和自己的儿孙们吃顿团圆饭都艰难。”
说的几个老太太们都陪着笑了,便有冀阁老夫人开口道:“晋王妃如今已有了身孕,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这不是又要做曾祖母了吗?”她说着只悄悄瞥了一眼上座的魏明瑛,又看了眼一旁的魏老夫人,就听魏老夫人笑着道:“明瑛最近害喜还的厉害,我原当她今日不来了,还想着过几日去晋王府看看她,没成想今日就见到了。”
太皇太后便笑了起来,热络的拉着魏明瑛的手道:“我这不是也想她了,一早就派人把她给接进宫了。”
想当初太皇太后看上魏明瑛,就是看上了她背后的魏国公府,如今魏国公果然又立下了战功,只可惜……棋差一招,她的事情没办成,萧景行还闹出那样一件丑事来,差点儿把魏国公府给得罪了。好在如今魏明瑛有了身孕,她倒也能放下几分心来了。
魏明瑛脸上也就端着温婉的笑意,一双眼睛却往下头扫了扫,视线落在谢老夫人的身上,忽然开口问道:“方才看见谢夫人也来了,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我们姐妹俩也有些日子没见了,还想着跟她说说话呢!”
说的一众老夫人们脸上都惊讶了几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晋王妃还能把谢夫人当姐妹看?这可真是想不到的大度了。
便有知情的老夫人在背后议论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听说晋王妃出阁那天,谢夫人还亲自去送了亲呢!可见她们并没有因此交恶。”
另一人就回说道:“当真的?这也太稀奇了,若是我遇上这样的事情,一辈子不见才好呢!”
众人议论归议论,心中也都带着几分好奇,只往谢老夫人那边看了一眼。
谢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僵了僵,顿了片刻才道:“她今日倒是进宫了,皇后娘娘留了她在凤仪宫坐坐。”按说魏明瑛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请静姝过来走一趟也是应该的,只是谢老夫人看着这魏明瑛就觉得不是面善的,因此只用皇后娘娘推脱了一把。
可太皇太后却已经开口道:“原来是这样,那正好了,哀家派人去把她请来,也好让我们都见见。”
慈宁宫的人来传话的时候,静姝正对着跟前的九连环唉声叹气。她虽然会解九连环,却从来不知道怎么把他们归位。
看见太子萧熠一脸失落的表情,静姝就更不好意思了。
“表舅母……你到底会不会?”萧熠看看静姝,有些怀疑谢先生到底喜欢她什么,下棋也下不好,九连环也装不起来,怎么看上去有些笨笨的样子呢?
静姝的眉心就拧得更紧了,只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我是真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殿外有人传话道:“回娘娘的话,太皇太后派人过来传话,说想请谢夫人过去慈宁宫坐坐。”
皇后正和几个年轻的世家奶奶们说话,闻言便开口道:“本宫知道了,本宫稍后也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就同谢夫人一起去吧。”
静姝在偏殿听见动静,只从炕上站起来,太子萧熠也跟着下了炕,拉着静姝的手道:“表舅母你要去慈宁宫吗?”
静姝点了点头,就见萧熠皱着小脸道:“我不喜欢曾祖母,满头白发,脸上有好多的褶子,看起来怪吓人的。”
太皇太后已经七十多了,自然是鸡皮鹤发,静姝就忍不住笑道:“殿下不用怕,人老了头发都会变白的,人人都这样。”
萧熠似乎有些没听懂静姝的话,小脑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听皇后娘娘开口道:“熠哥儿也同我们一起去给曾祖母拜年吧!”萧熠只得满脸不高兴的点了点头。
路上赵如兰就同静姝道:“太皇太后如今不怎么管事,你见了她也不用害怕,只如常见礼就行,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太。”
但静姝自然知道,太皇太后哪里是什么容易应付的老太太,前世这位老太太可是个厉害人物,今上驾崩的时候,下了一道懿旨,把远在沧州的云王召回了京城。
若不是谢昭手上有萧恒的遗诏,并提前告知了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姐夫郑晁,两人里应外合,将云王软禁在行宫,只怕这位老太太还能办成大事儿呢!
不过那件事情最终没有成气候,因为没有搜罗到云王谋反的罪证,太子登基之后,云王就被遣返回了封地,太皇太后经此一事,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当年秋天就薨了。
静姝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人人都说谢昭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可作为他的妻子,静姝看见的,只是一个看上去虽然有些内敛冷清、却对她极温柔、极宽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