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心中大骇,似乎整个心神都被太后一句话抽走了。太后笑看着她青白的脸色,又淡淡道:
“莲婕妤带的这些奴才里,有几个是皇帝赏你的吧?你还是让他们下去吧,否则待会有什么后果,可不是你想见到的。”
江心月抬手屏退了花影四人,微微抬头,强压住心底的慌乱看向太后。
太后身边只有秦嬷嬷和李嬷嬷二人。她们是自幼服侍的,都是太后的心腹。
太后说得话多了,不免干咳起来,抚着胸口缓了缓,才正了神色对着她道:“皇帝这些年,翅膀渐渐地硬了,势力也不小了。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哀家说一不二的了,哀家想做的事情,也不是那样容易了,所以,哀家只好直接传召你……你是个通透的,定知道哀家心里所想。只要你顺应了哀家的心愿,你是不是江家真正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哀家定不会追究的。”
江心月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太后的心愿?哈!这个老妖妇竟这样恬不知耻地说出来,简直令人不齿!
皇帝想保住她,对她护卫地相当周全,周全到连太后都无从下手!
皇帝虽然有能耐,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太后会探查江心月的家底,也万万没想到,江心月此人有问题!
江心月能怎么办呢?她只能顺应太后的意愿自己拿掉皇嗣!
江心月缓缓从方凳上起身,跪下,叩头道:“太后娘娘放心,嫔妾,不仅会顺应娘娘的心意,还会保证,以后都不会令娘娘烦心。只求太后娘娘您,高抬贵手。”
太后满意地点头,江氏不仅答应拿掉孩子,还敢于答应以后从此不再有孕,也结了她一番心事。
江心月模糊不清地看到,太后临摹的正是《妙法莲华经》,一部宣扬佛法之洁白、清净、完美的圣文。她下笔如游龙,其字如江心月一样柔美不足,刚气过重,磅礴的气势却比她尤胜一二分。
江心月定睛瞧了半晌,突然一字一顿道:“嫔妾曾自诩擅书,但今日见了太后娘娘您的字,方知不如。”
太后闻言,望着她轻笑道:“古人言:‘字如其人’。那日殿选,你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写出来的字就能有那般的气势,也是十分难得了。”
江心月颓然闭目,原来,太后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
字如其人。可不知太后用这样刚气而凌厉的笔锋去临摹佛经,可会令佛祖满意?
她轻轻摇头,太后其人,早该下十九层地狱了。
江心月从长乐宫出来的时候,步履踉跄,花影几人连忙上去扶住了她。
花影一摸她的衣衫,便惊道:“小主怎地出了这么多的汗?”
“快些回吧,吹风了可不好。”江心月无力地道,由众人扶着朝萦碧轩而去。
她回到萦碧轩,便支开了所有的下人,只余花影一人。
她对守在门边的贵喜道:“出去看着晴芳和小杏子他们三个。叫菊香看住其余的下人。现在本小主的寝殿里,不许任何人进入。”
殿内是暖暖的氤氲,窗外却愈加朦胧起来,少顷,贵如油的春雨滴滴披洒而下,一点一点湿了回廊。淡雅的青绿色帷幕垂于地上,重重珠帘之下,主仆二人的身影都不甚清晰。
江心月闭目,从喉间低呃出声:“这是我此生最大的一场豪赌。花影,你连夜去找王渊,我们需要王府的势力。”
第二日天色尚且是沉沉的漆黑,萦碧轩就亮起了满殿的灯火,下人们慌乱地奔忙着。惠妃漏液惊起,即刻派人去通传了皇帝,又赶到萦碧轩守着。
“用力,用力啊小主!”晴芳跪在江心月的榻前,满头大汗。
郑昀睿很快从龙吟殿赶了过来,几个太医惶恐而忧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皇上,莲小主不太顺利,有难产的征兆……”
接着就是郑昀睿充满龙威的声音:“朕不想听你们的理由,朕只要莲婕妤母子平安!”
江心月双手拽着从雕梁垂至床榻的锦绫,腹中撕裂般的痛楚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难产是早就预料到的。她的身子在一年前受青离的寒毒毒害,又下慎刑司受苦,腹内已经有了创伤,连受孕都是花影尽了十二分的力才得成的。
菊香抓着她的手,一边催她用力,一边不停地眨眼睛,看得江心月心下动容。她是在强忍着眼泪,怕主子看了心慌,影响生产。
她再次惨烈地痛呼一声,拽着锦绫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大喊道:
“花影呢!花影……。”
“小主!奴婢……奴婢回来了……”一身黛绿色大宫女装束的花影从殿门直直闯入,不顾殿外皇帝和惠妃一众的主子,直奔向江心月的床榻。
江心月看到她的瞬间,绷紧的身子终于松垮下来,一张痛到扭曲的面庞挤出一丝笑颜,声色虚弱地道:
“都退下……”
晴芳急道:“小主还在生产,我们怎能退下?”
江心月闭了眼,强强撑起一口气,再次开口,终于字字清晰:“本小主有令,都退下!”
菊香看到主子这个样子,明白定是有要紧事,当下不犹豫,拉着晴芳几人都退到厢房去。
殿里血腥弥漫,仍在血泊中挣扎的江心月,其苍白面颊上却覆上了冰一般的肃杀。
如果小杏子或小李子在此,必会感觉到身量娇小的花影也是浑身杀气腾腾。
肃杀,伴随着血腥,共同形成了屋里诡异的气氛。这里明明是产房,是生命诞生的温暖之地,却和战场无甚区别。
花影缓缓跪下道:“您料事如神……”
江心月撑着力气道:“我很早就发现,刘院使他不对劲,太后的哮喘是人为。刘院使根本不是正直行医,他是皇上的死忠势力……可笑满宫都以为他不为任何人收买!”
她喘着粗气,又扯了嘴角笑道:“这一次是上天在帮我们,皇上早就部下杀机,我们只是把这个过程加快了。这么一来,就更加无人可发现,无人会牵扯到我身上……”
她艰难地抬头看着花影,道:“刘院使手下的甄医女应该没出什么差错吧?”
“没有,一切顺利。她十分忠心于王府。”
花影边说着,又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小主,您知道甄医女刚刚和我说了什么?她在太后喝药之前,给太后诊了脉,其实太后的身子,从二十年前就不对头了。”
“什么?!”江心月猛然睁圆了双目,惊恐道:“二十年前?!那时皇上才不满十岁……”
久久,她终是长叹:“太可怕了……”
她心里跳的厉害,下体的剧痛牵动着心口,更突突地打起鼓来。但是很快,这种不安就被压制下去。这一次的杀戮,绝对是万无一失的,真的是老天都在帮她。
王渊连夜向郑昀淳密报之后,郑昀淳令满宫所有的眼线协助莲婕妤行事。甄医女只是按照她的指示把刘院使药物的用量加重了一二分。而按照皇上的计划,太后娘娘只能再活半年了,她提前了这些时候,皇帝也不会起疑,太后这些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早些去了也正常。
甄医女在刘院使手下做事多年,连皇帝都有几分信任她。她又是个稳妥人,定不会有事的。
江心月虚弱地大口喘着气,和花影双手握在了一起。
太后探查江家的事情,目前只查到了她是冒名顶替,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毕竟王府行事确实是滴水不漏的。可礼亲王再厉害,天下也是皇家的天下,太后要真的不死心地查下去,鬼知道会不会牵扯出王府?
那时候一切都完了,她一个人,甚至可能牵扯出整个王府。
“已经赢了……”江心月彻底松下了心神。
花影不敢怠慢,扣起了主子的手腕按着,一边把晴芳几人都请了进来。江心月此时是难产,她不可以有事。
外头的皇帝烦闷地踱着步子,几个医官跪在他面前直呼“小主难产。”王云海觑着皇帝的神色,上前道:“皇上,依祖制……”
皇帝突地被激了起来,朝他厉喝道:“什么祖制!”
王云海是皇帝最得力的人,很少被这样斥责,被吓得跪下抖着腿道“奴才该死”。皇帝对此事怎会有这么大的脾气?以往不都是依祖制么?
皇帝一踢面前不中用的医官们,道:“进去传旨,必保莲婕妤安好。”
他说完长叹一声,其实他何等需要一个皇子,一个母家无甚势力的皇子。但是,他的心境早已不同了,从那一日听心月讲“从善之道”,他就知道这个女子把他的帝王之心给搅浑了。
他清楚地知晓帝王无情的金科玉律,可他好像,无力控制了。
此时,殿门“吱呀”一声打开,齐太医提着官袍,迈进脚步,隐入一旁的屏风之后。接着他跪地朝江心月隔帘叩头,口中高呼道:“奉皇上圣旨,必保得莲婕妤安好!”
保得莲婕妤安好?不是应该保得皇嗣安好么?皇家嫔妃难产,从来都是舍母保子。江心月脑子里嗡嗡地作响,此时又是一阵疯狂的剧痛,她已无法思考太多。一旁的晴芳上来急切道:“用力啊小主!您听见了么,皇上不许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