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妃怎么也来了?”宸妃正缓缓踱步从东暖阁中步出,行至江心月面前问道。
江心月不料宸妃会在此,转念一想便知她是在等皇帝。心里微微发滞,江心月顿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这东暖阁也不知是进还是不进了。
“莲妃,今日龙吟殿有一出好戏,你来了正好热闹,多一个人也多一份见证。你不如随我去看看?”
“好戏?”江心月听了一惊,难道宸妃算计了哪个不成?江心月不明就里,然仍是跟在宸妃后头往龙吟殿而去。
皇帝还未进殿门。宸妃上前不拘束地挽了皇帝的左臂,道:“皇上昨日命臣妾来拿乾清宫御膳的膳谱,臣妾来了恰好皇上不在,臣妾就在东暖阁等着您。”
皇帝见是她,再看看怀里的媛媛,终是不舍得放下,只笑着对宸妃道:“朕让你久等了。你进宫不久就要协理六宫,操心御膳这些琐事,真难为你了。”
宸妃并未在意皇帝怀里的媛媛,她缱绻地挽着皇帝的手进殿。少顷,她转首对后面的江心月道:“莲妃也请进来吧。”
“莲妃?”皇帝面色不悦道:“我们二人说话,为何将旁人请过来?”
宸妃却没有接皇帝的话。她状似无意地将身子贴近了书案,脚下猛地用力,就在那刹那间,只闻“啊——”地一声,一个女子尖利而凄惨的嚎叫声响彻大殿。
“什么人在里面!”皇帝倏地惊起。龙吟殿是何等重要的所在,且今日……因今晚他预备着要批折子,所以那些折子都没有收拾,就这么摞在书案上……如果进来了刺客或其余不该进来的人……
皇帝且惊且怒,顺着方才声音的来源寻觅过去,突地,他单手狠狠地将那书案整个地掀翻,然后,一个惊惶失措的女子暴露出来。她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声色已然因极大的恐惧而磕磕碰碰:“皇上……皇上饶命,不要杀我……”
宸妃也是惊骇,她指着那女子道:“宛修容!你怎会出现在这里!还藏在皇上的书案之下?你是何居心!”她撇着宛修容被踩地血肉模糊的左手,面上冷笑连连。
“我……我……皇上,请听臣妾解释,臣妾不是擅闯龙吟殿,臣妾只是来……”
“来做什么?”皇帝暴怒,额上的青筋都鼓起了,道:“龙吟殿,是大周天下政务的中心,是天下最严密的所在!乾清宫有规矩,朕离了龙吟殿,殿门务必会锁,而你,在锁殿门之前溜了进去。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龙吟殿,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行刺,第二是窃国!宛修容,你认哪一条?”
宛修容显然怕得心神都要崩溃,伏在地上哆嗦着吐不出话来。没有借口,没有解释,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来说她为何会出现在龙吟殿!即使是歪理。
皇帝的暴怒不是没有理由的。宛修容赫连氏是特殊的,她与她的宗族均在“明德宫变”中与陈氏有牵连,本该被处死;然而赫连一族想尽办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又依附上官族终于保得性命。因为赫连一族付出的代价太大,临阵倒戈时也为皇帝出了不少力,皇帝遂原谅了他们;然而今时今日,宛修容所为不得不令多疑的皇帝再次起疑心。
此事如点燃了干柴一般,火势迅猛,已经用不着宸妃的推波助澜。皇帝遇到威胁国祚的事件,便异常清醒,吩咐道:“将皇后请到龙吟殿!后宫女子之事本应她来管,今日朕与皇后一同审问宛修容!”
皇帝已命人将媛媛领下去。片刻,凤撵已经匆忙地行至宫门处。皇后下撵,疾步往殿内而来。
皇后由小安子引着进了殿,她的面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张,发髻上的玉凤步摇正颤动着,垂下的玛瑙玉石颗颗摇动着,点着她雪白的颈,如湖面中碧水荡漾的涟漪。
她方行了礼坐在龙案侧刚刚搬过来的方榻上,宸妃、莲妃二人也忙对她行礼,而后依着规矩站在一旁。龙吟殿是没有她们的位子的。
皇帝见江心月站着,便道:“给宸妃搬个小榻。哦,莲妃也搬一个吧,好歹是有孕。”
众人坐定。几个小内监正手脚麻利地拾掇翻到在地的书案,王云海在亲自整理那些散落的奏折。而宛修容,她瘫倒在大殿的中央,浑身战栗。
“皇上,这……臣妾来得匆忙,未能得知事件始末。”
皇帝方想令人给皇后解释。然一侧的宸妃却抢先道:“皇后娘娘,臣妾方才目睹,不如由臣妾为娘娘阐明。”
皇后看向她的目光,如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如千年腐尸怨愤冲天的两个深深的眼窝,从内透出冰一般冷冽的杀意。宸妃却极闲适地坐着,淡淡开口道:
“臣妾因着宫务上的琐事要求见皇上,遂一直在东暖阁等候。方才皇上回来,臣妾与皇上一同进入大殿,便发现宛修容藏在大殿书案下。事关重大,皇上遂请皇后娘娘来此,一同审问。”
皇后听着她所言,面上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继而竭力镇定下来。她看向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宛修容,怒极反笑,对宸妃道:“你来得倒是巧。”
“皇后娘娘说哪里话。”宸妃眉头一挑,武者的凌厉之色顿显:“臣妾要处理宫务,遂来乾清宫取一份膳谱;而宛修容,才是好巧不巧地出现在龙吟殿的书案底下呢!”
“快些审问吧。”皇帝朝皇后说着,便转向了宛修容,道:“朕第二次问你,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如之前一般,宛修容支吾着答不上来。
“看来要动刑了。”皇帝朝王云海道:“去将慎刑司总管、主事传唤来此,让他们带上东西。”
皇后有些发惊,忙道:“皇上……”她一出言阻止便觉不妥,然她不能让宛修容受刑的,否则她吐出不该吐出的话……皇后思忖片刻,便正襟危坐了对赫连氏道:“你是何时溜进龙吟殿的?”
这话还真像审案的风范。宛修容今日来此地是受了皇后的命令,想陷害宸妃给她扣上擅闯龙吟殿的罪名,不想她被宸妃反将一军,擅闯龙吟殿的人成了她自己。她此时见皇后问自己话,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以为自己会脱险,遂实话道:“是末时一刻。”
皇帝一听她肯说,便扬手止住王云海,接着道:“你说是末时一刻?那是午膳刚过的时候,那时朕方才从龙吟殿离开。而龙吟殿上锁,会在朕离开一刻之后。你是在那一刻钟的时段,溜了进来?”
宛修容抬眼瞟着皇后,得到肯定后方才咬牙道了一声“是”。
“后来你被锁在殿内,无法逃脱,只好藏匿起来,可对?”
“是。”
江心月在旁侧察言观色,此时已看出不少的门道来。宸妃满面得意,皇后略显慌张。她不禁心下冷笑,皇后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与宸妃正面交锋。
皇帝未继续下去,他抬眼看向皇后,示意皇后发问。
皇后心里稍稍安宁,毕竟皇上仍是很信任自己的。她凝眉片刻,道:“皇上,臣妾先有一言,请容臣妾说完再问。”
皇帝点头后,她方才道:“赫连一族与陈氏外戚确有些干系,尤其宛修容她曾与废后陈梓潼交往甚密。宛修容擅闯龙吟殿,若细细探究起来,其目的恐怕不简单。”
殿内的气息有些凉滑的压抑之感,宛修容显然被方才皇后的话吓到了,刚想辩驳些什么,却又听皇后道:“然而,赫连一族为了帮着皇上瓦解陈家,族中嫡系的三位公子都被暗害致死,以致赫连家如今除了宛修容一个嫡女,嫡系一脉已经断绝……且宛修容生父及两位伯父如今都扣在宗人府为质,赫连家再怎样,也无法图谋什么不轨。”
皇帝听得眉头有些松动,显然是同意皇后所言。皇后说完,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道:“臣妾的建议是,请皇上不要牵连赫连一族。”
一时之间,殿内悄然无声。江心月敏锐地感觉到,那跪在地上的宛修容的面上有些忽明忽暗的焦灼,那是一种极度的挣扎,还有苍白无力的死寂,还有濒死一般的决然。突地,江心月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
此时只需要她的一个选择,就能打破皇后与宸妃之间博弈的平衡。如今她受冷全是因为宸妃,后宫人也都言宸妃日后前途无量,然……就在这一瞬间,她决定今日她要帮的偏偏是宸妃。
那是嗜血争斗中,人对于对手最敏感的直觉。江心月知道,皇后这个对手比宸妃难缠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