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里住了许久,头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大家伙都有些心惊。花蕊娘原本想让商姨娘带着两个小的在家里等,她却执意要跟着一起过来。一家人干脆锁了院门,和吴婆婆她们一块儿往打谷场那边走。
小村庄就是这样,一有动静,几乎就立刻全村皆知。远近的人家都接二连三有人走出来看热闹,一会儿的功夫,田坎上就亮起了稀稀拉拉的火光。商姨娘心里渐渐开始有些发虚,她转身悄声向着花蕊娘道:“蕊娘,要不算了?毕竟有广武在里头,面上过不去吧?”
“谁叫他自家手脚不干净?”花蕊娘摇了摇头,耐心地向着商姨娘分析道:“姨娘你想想,要是今天咱们就这么算了,那下回他们胆子不就大了?反正知道咱们也不会找他们麻烦,今天是运气好什么也没偷着,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就是,偷东西这样的坏德行,可不能惯。咱们村这些年都还算太平,要是今天就这么放了他俩,往后大家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吴婆婆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嗯,也是这么个道理,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商姨娘轻声叹了口气,并没有再说话。
花蕊娘踮起脚往前面的那群人里面看了看,便走到厉思良身边,向着他低声道:“思良哥,有人去请里正了没?”
“田家大叔去了,蕊娘你放心吧,里正大爷最是公道,他们俩今天是上门偷东西,肯定得好好给个教训才行。”
“嗯,那就好。”花蕊娘心头觉得一阵一阵的发慌,今天是她运气好,正好和宗少城碰上了。要是一家人都睡了下去,真让那两个浑人摸进屋来,偷了东西还是小事,万一惊吓到人,甚至万一让他们起了什么坏心……
这么想着,花蕊娘便抬眼往前面的宗少城身上看了过去,却正好看见他也扭头往这边寻着。见花蕊娘看过来,宗少城脚下一转,便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蕊娘你别怕,下次我三叔回来,让他给你们换一扇结实的木门。你四处查看了没?有没有丢了啥东西……”看见宗少城走过来,厉思良突然顿了话头,拱手冲着他笑道:“是你抓了那两个贼?我替蕊娘她们多谢你了。”
宗少城意味深长地往花蕊娘身上看了一眼,淡淡地开口答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厉思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瞧他身上衣料华贵,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俗,并不像是附近的村人。厉思良的眼睛里顿时有了一抹警惕之色,见宗少城一直盯着身旁的花蕊娘,他立刻往前踏了一步,横亘在他俩中间。
他俩年纪相仿,身形也是差不多的,虽说两人都面带笑容,但花蕊娘晃眼间,竟隐隐觉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势。
“这么晚了到落山村,这位小……公子是有亲戚在这边?”厉思良皱了皱眉,极不客气地问向宗少城。
宗少城微微一笑,仿似毫不在意地回道:“小生姓宗,乃是前面宗家祠堂的人,刚从武穆峰上下来,天色见晚,才想着从这边借条近道。”
以他的性子,居然肯对旁人解释得这么一清二楚,是为了自己着想吗?花蕊娘不自在地琢磨着,转眼却正好看见花云娘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瞧着这边。
见花蕊娘看向自己,花云娘立刻冲着她挤了挤眼睛,然后飞速地将脸扭过去了。
这个鬼丫头……花蕊娘突然想起,花云娘是见过宗少城的,她该不会胡思乱想些什么吧?肯定不会,宗少城都说了,只是抄近路……
“原来是宗家少爷,失礼了,”听到宗少城的回答,厉思良的面上一下变得客气了起来,又再次拱手对他道谢。
宗少城微微摆了一下手,转过来冲着花蕊娘这边略一欠身,极为有礼地说道:“请这位小娘子移步,小生有两句话要告知。”
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花蕊娘老大的不自在,但还是飞快地点了下头,随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离前后的人都有了一段距离,花蕊娘眼珠子四处转动了几下,才低声道:“怎么了?”
宗少城面上的神色却似十分凝重,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包,伸手递到花蕊娘面前:“这是刚才那人进院子的时候,从身上掉下来的。”
“这是什么?”花蕊娘接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转去地看了几眼,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一脸好奇地看向宗少城。
“巴豆粉。”宗少城看了她一眼,向着她轻声道:“我进院子的时候,听见他二人在小声说着,找豆芽什么的。”
“难道是……”花蕊娘脚下一滞,眼里立刻有了几分怒气。
宗少城轻轻点了下头,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低声道:“我怀疑他们不是偷东西,是想来下药。你开始说有人会来找你们的麻烦,是不是就是他们?”
“我知道了,那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我亲的堂哥。”花蕊娘冷笑着朝前面的人群抬了抬下巴,眼里的怒气越发的浓重。
宗少城眼神一深,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花蕊娘手中将纸包拿了过来,然后对着她轻声笑道:“你放心吧,我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花蕊娘愣了一下,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他。
宗少城做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摇了摇头,便拔脚往前走了去。
“哎,”花蕊娘跟着他紧走了几步,见他回过头来,花蕊娘弯了一下嘴角,冲着他爽朗地笑道:“谢谢你。”
“谢我?”宗少城一挑眉毛,眼珠子在花蕊娘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突然轻轻地笑了出来。
“不用谢我,你记住就行了。”
什么叫记住就行……花蕊娘怔了怔,待还要再问,他却已经远远的走到前面去了。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碰上抓住小偷这样的大事情,几乎是全村的人都聚到了打谷场。里正陈大爷示意大家伙安静,便开口审问起了已经吓得抖抖索索的花广武和张小三。
被抓个现行,张小三和花广武自然辩无可辩。就算他们使出平日里撒泼打诨的那一招,可是今天晚上的事情这么多人看在眼里,就是想赖也赖不过去。
本来庄户人家都愿意与人几分脸面,若是像平日里那样,偷摸着掰个玉米,或者在地里扒拉人家几个地瓜。别人最多只是呵斥几句,都不会看得过分严重。
可是半夜翻墙进院就不一样了,在大家的眼中看来,只有品行极为败坏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对待小偷窃贼,大家自然没什么好客气的。
花庆余和秦氏很快闻讯赶到,就连一向不轻易露面的花广文也跟着一块儿来了。张小三的媳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几个婆子在旁边架着,恐怕就要昏死过去。
花庆余的脸色自然十分难看,一向嘴上不饶人的秦氏,这下也成了一个闷声葫芦。
他们心里都清楚,出了这样的事情,别说是今天晚上不好看,就是往后,他们这脊梁骨只怕也再难直起来。
平头百姓都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所以一个村子里面出了什么事情,大多是靠着村民和里正自己私下解决。现在事情显而易见,几位族老商量了一会儿,便有了结果。
花蕊娘家并没有遭受任何损失,最后几位族老决定,让张小三和花广武替村人砍一冬天的柴。并且严禁以后再犯,要是再发现他们起这样的坏心,便要赶他们出村。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上好的了,毕竟一个地方同住着,也不可能真的作出什么严厉的惩罚。花蕊娘也相信,经过这一回,他们肯定不敢再来闹。
原本就这么定下了,谁料到就在大家都准备散去的时候,事情却一下出现了转机。
张小三和花广武是什么人?他们哪里受得了整日里砍柴的苦。花广武又是嚎叫又是撒泼,就是不认自己是要去偷东西,只说自己是去堂妹家里随便转转。
大半夜的上别人家去做客,说破天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围观的村人都是一脸的厌恶。可偏偏秦氏却像是抓到了由头一样,立刻跟着打滚撒泼,直骂花蕊娘她们心毒,故意害人。
有了自家娘亲撑腰,花广武越发的闹得厉害,他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却不想,一个纸包突然从他的腰间掉落了出来。
宗少城“正好”眼尖看见了,立刻伸手指向那个纸包,成功地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里正和几位族老都是实心的人,一开始也没有往别的方面想。最后又是在宗少城的提醒下,大家伙才恍然大悟过来。他们二人半夜偷摸进花蕊娘家的院子,又揣了这么大一包巴豆粉,搞不好是想去下药。
这下和偷东西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几位族老的面上都变得十分严肃。旁观的村人里头,有那看不过眼张小三和花广武的,便开始煽动起来,叫嚣着要送他二人去见官。
别看张小三和花广武是浑惯了的,听到要被送官,还是禁不住有些腿软。
最后事情的结局,却完全出乎花蕊娘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