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花蕊娘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指,一时竟然忘了抽开。
“花蕊娘,”宗少城突然加重了语气,顿了顿,他便皱起眉头,轻声道:“对不起,我只顾想着怎么让你高兴,我知道,贺叔跟你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蕊娘,旁人是旁人,我是我,你光顾着与我置气,难道就不想问问,我是怎么想的?”
是啊,从头到尾,自己气的都是贺掌柜说的那些话。什么配与不配,什么家世门第,可这些话又不是从他宗少城的口中说出来的。自己这样恼他,不是迁怒又是什么?
念头一转,花蕊娘的眼神又沉了下来。
不管是从谁的口中说出来的,那终究是事实。她与宗少城之间,可不就像商姨娘说的那样,隔了千里万里……旁人说的话,是可以不听、不理睬,可是这样,又和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花蕊娘轻轻将手抽开,侧身叹了口气,压抑地说道:“我没有恼你,也没有怪责你,反倒要谢谢你的好意。只是这些都是我自家的事情,往后,你且保重。”
“蕊娘……”宗少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他突然狠狠一甩袖袍,懊恼地背过身去道:“我知道,在你看来我就是个不问世事的大少爷。你之所以宽慰我那些话,待我那般不同,只不过是因我丧了亲人,与你同病相怜罢了。”
“我没有,”花蕊娘连忙抬起头来,看向他急声分辨道:“我怎会是因为怜悯你?我承认,你待我好,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
宗少城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抓住花蕊娘的胳膊,语气热切地说道:“我就知道,蕊娘,你若真是有心不再理我,何苦又对我解释这些?”
他的目光里面,隐隐约约透出了几分狡黠得意之色。花蕊娘怔了一下,便立时有了些懊恼。
“你故意用话来引我,好叫我着急……”花蕊娘轻轻跺了一下脚,语气却分明已经软了下来。
宗少城弯了弯嘴角,接着柔声道:“说什么叫我保重的傻话?蕊娘,这可半点不像你。”
“我……”花蕊娘一时语塞,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旁人也许不明白,可是我知道,你的胆子明明就跟猫儿一样,却还要总装得自己什么都行,什么都要自己一个人撑着……”宗少城顿了一下,眼神里忽然变得热烈了起来。他抬起手指,轻轻地在花蕊娘的脸上触了一下,情难自禁地喃喃道:“蕊娘,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好看。”
花蕊娘心脏一紧,忽然不可抑制地“砰砰砰”狂跳了起来。她慌乱地垂下眼皮,面上便是一阵甚过一阵的滚烫。
宗少城立刻将手收了回去,他微微别过头,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贺叔从小看着我长大,又是我娘生前身边最得意的人,这些年来待我母子,可谓是情至义尽。正因为是这样,他说话做事不大妥当的地方,我也不好当真太过严厉。”
“我知道,站在他的角度,他是一心在替你考虑。贺掌柜精明能干,又忠心耿耿,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是你的福气。”花蕊娘平了平情绪,便轻声接口道。
宗少城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神色,他立刻扭过头来,盯着花蕊娘一本正经地说道:“贺叔虽然做事尽心尽力,但有的时候难免持着自家是老人,说话办事有些逾矩。往后你也是要管束下人的,这些道理自然得明白,莫要叫别人做了你的主。”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歧义……花蕊娘脸面一红,神态就更不自在了。
“我已经训斥了贺叔,也交代他要登门向你致歉。”宗少城刚说完,便看见花蕊娘露出了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他连忙补充道:“我知道你不需要,而且贺叔真的上门来,反倒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再晾他两日,我自然会改口。我这样做,只是要教他知道,我待你不同,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得像敬重我一般敬重你。”
花蕊娘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宗少城,心里面所有的委屈、所有瞻前顾后的思虑,都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宗少城捉起花蕊娘的手,用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一边温柔地说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跟你显摆我在下人面前是多么的威严,好证明我是一个家世不凡的大少爷。我只是想叫你知道,无论谁对你或者对我说了什么话,都半分不能影响我的想法。而且不管这人是谁,我都会护着你,绝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宗少城……”花蕊娘鼻翼扇了扇,两滴泪珠子忽然就顺着眼眶滚落了出来。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蕊娘你别哭,我是有许多不会做的地方,你容我慢慢学。”宗少城面色一慌,马上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抹去脸上的眼泪。
花蕊娘忍住眼泪,使劲摇了摇头。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便抬起头来,向着他破涕露出了一个笑容。
宗少城眼睛一亮:“蕊娘,你不恼我了?”
“不恼,”花蕊娘伸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又抿嘴笑了一下。
“真的?”宗少城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嘴角一弯,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花蕊娘轻轻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她便抬起头问道:“你这次回去府城,事情可都还顺利?”
“总算是了了我娘的遗愿……”宗少城神情一滞,见花蕊娘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他又立刻改了口道:“这几日我吃不下睡不好,还好我不算愚笨,总算是叫你不再对我怒目相向。蕊娘你瞧,我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一边说着,宗少城还一边扯起自己的衣袍,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花蕊娘如何不明白他是故意岔开话题,便白了他一眼,继续担忧地追问道:“那你祖母呢?你不是说她们一心要叫你走科举,将来好承宗家嫡长子的担子。你是依了她们?还是有别的法子可想……”
“蕊娘,”宗少城哭笑不得地将她打断,他伸手揉着眉心,有些苦恼地说道:“法子我自然会想,你别替我忧心了,好不?”
“你能有什么法子?那是你的祖母……”花蕊娘睁大了眼,一脸紧张地说道。
宗少城微微一偏脑袋,看着她揶揄地说道:“你是不是怕我回了府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哪有,”花蕊娘心头一慌,立刻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说道:“跟你总是说不了两句正经话,我好心替你着想,人就这么一辈子,不能走自己喜欢的路,那不是比任何事情都要不开心?”
宗少城愣了一下,眼神里顿时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花蕊娘见他定定地瞧着自己,只当他是还有心思在玩笑,便气鼓鼓地转过身去,留下一个后背与他。
“蕊娘,”宗少城轻轻将她拉了回来,微笑着温和地说道:“我知道,我逗你玩呢。你看你总是这样,我想做点事情让你高兴,还让你骂得狗血淋头。你呢?想要关心别人的时候,却是拦都拦不住。那些本来就是烦心事,我不想让你跟着一块儿受累,反正你只要放心就好了,我都能处理。我要有解决不了的时候,肯定会跟你说,好不好?”
“我……”花蕊娘怔了怔,便觉得心底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慢慢地化开了去。
“你说得对,人这一辈子,不能走自己喜欢的路,那真是比任何事情都要不开心,”宗少城轻声叹了一句,又看着花蕊娘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也一样,若你以后还是因为这点子小事就恼了我,就要对我不理不睬,那我将来岂不是难过得很?”
“关我什么事情,”花蕊娘低下头轻轻嗫嚅了一句,面上却不自觉地红了。
“怎么不关你的事?”宗少城垂下脑袋往她面前凑了凑,语调轻柔地说道:“以前我心疼我娘在这个家里吃苦受累,便一心想要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好叫她扬眉吐气。如今我依然是这样想,只是……”
“只是什么?”花蕊娘听到此处,心头便不由得一动,立刻抬起头来直视着他。
宗少城不自在地移开眼,继续轻声说道:“在老宅这边待到年后,我就要回府城去,等我处理完了那边的事情,我一定会尽早赶回来。来年夏天乡贡武举开场,我和诸葛遥都准备下场一试,若是能中,诸葛遥的父亲便会保举我二人,到北地军中历练。”
“北地军中?”花蕊娘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那不是很远?”
“不光很远,还会很久,”宗少城扭过头来盯着她,认认真真地说道:“等我靠着自己的拳脚博出一席之地,就可以脱了宗家的束缚。到那时,旁人便不能再来干涉你我,蕊娘,你愿意吗?”
花蕊娘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尽力从里面寻出半分甜言蜜语的痕迹来。可是那目光里面,除了满满的坚定,便是一望不到边际的专注神情。
“我……”花蕊娘张了张嘴,刚要回答,便听到院子里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