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越刮越烈,小雪花慢慢变作了漫天雪片,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将地面和屋顶都铺成了一片白。
屋子里面却温暖如春,炭火发出一阵噼啪的轻响,将所有的寒意都隔在了门外。有情人儿待在一起,便是说不完的话。时间慢悠悠地过去,倒也不觉长。
匐在火盆边的小黑突然用两只爪子撑起身子,冲着花蕊娘“啾啾”地叫了两声。花蕊娘猛地回过神,连忙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瞧了瞧,便转过头来朝着宗少城小声道:“你快走吧,等下赵婶子要过来了。”
宗少城极不情愿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花蕊娘跟前,俯身看着她轻声笑道:“你竟也怕这些世俗见识?我还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胆子比……”
“又来了,”花蕊娘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明明自家的心思比谁都要细致,却偏偏要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宗少城愣了一下,随即笑呵呵地抬起头,伸手抚着花蕊娘额上红肿的地方,轻声道:“那我走了,明日我再去食肆里面看你。以后记得做事细致些,别再让自家磕了碰了。”
“嗯,”花蕊娘轻轻点下了头,又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风雪,便道了一声:“你等一会儿。”
刚伸手拉开门,寒风就夹带着雪片扑打了进来。花蕊娘连忙下意识地伸手往眼前一挡,脚下顿了顿,才转向花玉朗的屋子走了进去。
宗少城跟着出了屋子,半依在门框上看着花蕊娘在墙角的一堆杂物里面挑挑拣拣,寻出了一把油纸伞。他伸手接了伞,便向着花蕊娘温声叮咛道:“快进屋去吧,别冻着了。”
“我知道,”花蕊娘微笑着应了一句,见他站在原地不挪脚,便有些心慌地催道:“快走吧,等下让别人瞧见了。”
宗少城弯了弯嘴角,转身刚往前踏了一步,又回过身来,向着花蕊娘一挑眉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忘了?”
“什么?”花蕊娘眨巴了两下眼,一下被他问了个糊涂。
“哎……”宗少城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他磨蹭了一下,便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钿花来。
三叶草形状的钿花,不正是自己托诸葛遥捎给他的……忆起自家当时的冲动之举,花蕊娘的面上立刻现了几分窘色。
“我若是那等呆瓜愚木,定要思来想去,恐你是因为不喜此物,才一怒之下恼了我。”宗少城走到她面前,抬起手仔细地将钿花别向她的发间,一边轻声道:“幸而我还不算愚笨,才未做下让自家悔极之事。”
花蕊娘抬起双眼,瞧他神情专注,仿佛别上这枚钿花,便是天下间第一要事一般。
宗少城放下手,又后退了一步,盯着花蕊娘瞧了又瞧,才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小小的金钿花装饰在浓密黝黑的秀发上,点点金辉衬托得她的肤色越发的粉白,更为整个人平添了一份娇俏之感。
花蕊娘注视着他的双眼,一份悠悠的不舍,渐渐至心底蔓延开来……
“下回你若再不分青红皂白,便对我不理不睬。”宗少城微微眯了眼,凑到她面前故作凶狠地说道:“我便将这钿花扔给诸葛遥那厮,管他是拿去买酒还是买肉。”
不知道为何,与他相处得越久,那种在其他人面前的顾忌感便越淡。花蕊娘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回道:“你敢,送了我便是我的,你敢拿回去试试?”
“这样便对了,”宗少城伸手轻轻一刮她的鼻头,抿笑着道:“那我走了,快进屋去。”
“嗯,”花蕊娘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宗少城伸手抖了抖油纸伞,“唰”地一声将它撑开,举着往院坎下面走了一步,又扭过头,向着花蕊娘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这笑容是那般的使人安心,花蕊娘情不自禁地半举起胳膊,向着他摇了摇。
宗少城愣了一下,面上的笑容就更深了。他学着花蕊娘的样子,举起手臂来挥了挥,便转过头,推开院门大步走了出去。
院门“嘎吱”一声合上,花蕊娘收回眼来,看着天空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她忍不住伸出手接下一片。看着雪花在手心里面渐渐融成一滴水珠,花蕊娘嘴角一翘,眼底都是深深的掩藏不住的笑意。
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停住,院子里已经堆起了半尺来高的积雪,屋檐上的瓦片也被雪块压得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掉落下来。
花蕊娘第一个起了床,刚迈出房门口,看见外面的漫天雪景,她的心里便有了些担忧。
商姨娘随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天上雪片依旧飘个不停,她便惊讶地叹道:“真是稀奇了,咱们这儿好些年都没下过这样的大雪。”
右边的房门突然嘎吱一声响,花玉朗从屋子里面探出脑袋。见院子里面堆了厚厚的积雪,他便兴奋地跑下院坎,在雪地里又笑又闹地四处踩着。
花云娘闻声出了屋子,脸上还有些朦胧的睡意瞬间被雪景一扫而光。她飞快地跑到院子里面,和花玉朗你抓一团我握一捧,互相嘻嘻哈哈地玩闹了起来。
在桃源县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大雪花蕊娘也还是头一次见。小孩子是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欢喜,两个小的又正是玩心重的时候。花蕊娘站在院坎上,看着弟弟妹妹在雪中笑得灿烂,她便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了几分笑意。
商姨娘却有些皱眉,不住地向着两个小的担忧地喊道:“别闹了,等下弄湿衣裳病了咋办?”
花玉朗是生过一场病的人,听到这话便拍干净手上的雪渣子,乖乖地跑了回来。花云娘一个人无趣,便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回到了院坎上。商姨娘一边替他俩拍打着身上的雪粒,一边嗔怪地说道:“冻病了那是闹着玩的?朗哥儿你也是,袄子都不穿一件就跑出来了,赶紧进屋去……”
看着此情此景,花蕊娘忽然想起,一家人都还在的时候,每逢下雪,花玉朗和花云娘也是这般玩闹。那时候母亲也是如商姨娘这般担忧呵斥,父亲则是背了手站在旁边,等到母亲转身回了屋子,他便悄悄地带着她们到外院去,搓雪球堆雪人……
忆及此处,花蕊娘便在不知不觉间濡湿了眼眶。
晚些时候到铺子里面开了门,一早上却只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个客人。大伙儿都有些闲得发慌,张氏最先沉不住气,拍着桌子大声道:“要下到啥时候去啊?昨儿下了一天了。”
下雪影响出行,生意不好也属于正常。花蕊娘从柜台上抬起头,向着张氏笑道:“估摸着是老天爷看咱们最近太忙,找个借口让咱们偷闲两天,婶子你该偷着乐呵才是呢。”
“瞧瞧,瞧瞧,”张氏夸张地冲着商姨娘道:“这孩子,咋这么会说话?”
商姨娘掩口一笑:“可不是,她婶子你别急,咱们都趁空歇会儿。”
花蕊娘微笑了一下,便低下头去继续核算着账目。她拨了一阵算盘,眼睛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
食肆开张才十多天,前些日子都是一路火爆,陡然这么清静下来,大家心里面自然会有反差。她那样说的目的只是为了宽慰张氏她们,可实则她自家心里头也是十分的担忧。
大雪不怕,就怕过后雪化不了,路上会起厚凝冻。再加上桃源县这边多雨,马上过年了,倒春寒只怕也厉害。到时候影响的,就不止这么一天两天的生意。
张氏在无意的闲聊当中对她们提过,因为替周老头治腿,她们家的年货也到现在还没备下。花蕊娘原本的打算是,趁着年前是香客高峰期,到时候除了工钱,再额外的给张氏发些红利。现在看来,如果生意真的受到了天气的影响,这计划只怕就要调一调。
至于自家花蕊娘反而不怎么担心,或许正是应了那句话:手有余粮,心头不慌。如今家里面的积蓄,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也够全家人温饱不愁的过好些年。只不过花蕊娘习惯了未雨绸缪,凡事都得给自家留条后路,坐吃山空这种事情,她是绝不愿意的。
再说了,温饱不愁离生活舒适可还有一大段距离。花蕊娘跺了跺冻得有些僵硬的脚,又往一旁花云娘那生了冻疮的小手上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门口虽然挂了厚厚的棉布帘子,却依然挡不完凛烈的寒风。帘子不断地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削弱了屋子里面火盆带来的暖意。
商姨娘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向着花蕊娘这边轻声道:“冷得很是不?我再去烧个火盆。”
话音刚落,门帘便忽然被人从外面高高掀起,狂风立刻趁机夹带着雪花呼啸了进来。花蕊娘虽然缩在柜台后面,却还是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
“掌柜的,上好酒好菜。”
诸葛遥乐呵呵地钻了进来,连身上的雪花都还没有拍,便向着柜台这边扯起嗓子喊了一声。花蕊娘眼睛一亮,立刻抬头望去,果然就看见宗少城跟在他身后,笑眯眯地走进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