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花玉朗他们从田坝里玩耍回来,商姨娘和桂花嫂便去洗手煮水饺。吃完饺子差不多已经到了亥正,西南这边的风俗,守岁只需要熬过子时,可是几个小的玩耍得疲累,在炭盆边坐了一会儿,让热气一烘,就头挨着头打起了瞌睡。
子时刚到,外面的鞭炮声便连天的响了起来,花蕊娘连忙将几个小的推醒,催促他们去院子里放鞭炮。远近的鞭炮声连绵的炸响,预示着旧岁除去、新年到来。
初一早上起了床,商姨娘便将柜子里面准备好的新衣拿出来,挨个让三个孩子穿好。花玉朗的是一件净色蓝锦缎长棉袍,花云娘和花蕊娘因为是本命年,都纷纷穿上了水红色的对襟开衫,外面罩了大红色绣花比甲。商姨娘又替她俩挽了双螺髻,一人头上簪了一朵绢花,姐妹俩本来就生得好,这么一打扮,更似芙蓉初蕊,娇俏得使人看花了眼。
花蕊娘做主替小元小草也置办了新衣,一会儿桂花嫂领着他俩进来叩头,商姨娘端坐着乐呵呵地受了,又一人发了一个压岁红包。小草口齿机灵,接过红包马上说了几句吉利话,逗得大伙儿都是笑逐颜开、喜气洋洋。
花家的几个孩子自然也领了红包,都是商姨娘用自家的工钱发的。花蕊娘捏着为数不多的几个铜子,心里却是欢欢喜喜,只盼着新年伊始,自此一切顺顺利利。
大年初一要给长辈拜年,花家现在也没有别的人家走动,吃过早饭,商姨娘便领着她们姐弟几个去了吴婆婆家。赵氏正在灶间里面收拾,看见花蕊娘她们过来,便赶紧招呼她们去厢房里面坐。花蕊娘走进去一看,只见厢房里坐得满满当当,除了吴婆婆、厉思良父子、厉三之外,还另外坐了一个汉子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应该是厉二和他的媳妇冯氏。
年礼在除夕前就送了过来,那时候厉二还未归家,所以花蕊娘并没有见过。吴婆婆见花蕊娘她们进门,便笑得眼睛都咪了起来,连忙招手叫她过去坐。花蕊娘领着花云娘和花玉郎给她拜过年,又给厉家三兄弟行了礼,一圈下来倒是领了三四个红包在手。商姨娘在赵氏递来的凳子上坐了,也是端端正正地受了厉思良一个礼,并摸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他。
走完礼数,赵氏从柜子里头端了一盘子花生干果等物出来,招呼她们坐下吃喝,又出去沏茶倒水。花蕊娘坐着陪吴婆婆闲话几句,刚一转头,便看见厉思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眼神里的目光和平日大有不同。
她正兀自奇怪,就听到冯氏大喇喇地开口笑道:“老听大嫂说花家的闺女生得漂亮,我今日算是见到了。你们也是,平日去了镇上,也到婶子这里来坐坐,这不都住了这么长时间,却连面儿也没照一个。”
这冯氏看起来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哪有一见面上来就责怪人家不主动来往的道理。花蕊娘暗暗嘀咕了一句,面上却扮了一副羞涩的摸样,轻轻地低了头不语。
商姨娘连忙笑着与她赔礼客套:“她婶子莫要见怪,说起来却是我们的不是,往日里麻烦了你们不少,是该登门道个谢。”
“姨太太你可别这么说,”吴婆婆连忙拍了一下商姨娘的肩膀,扭头向着冯氏责备道:“你们平日天天要上工,哪有空候在家里等人上门。”
“我是见了两位娘子和哥儿心里欢喜,想要和他们亲近亲近呢。”冯氏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不以为意地笑道:“咱们住在镇上离得远,再不主动亲近着点,娘你这心窝子还不知道要偏到哪儿去呢。”
一直闷声不语的厉二突然使拐子顶了顶冯氏,闷声道:“你别在这儿干坐着,去帮大嫂干点活。”
“使唤我干啥?”冯氏立刻怒目圆睁,吴婆婆的面上顿时有了些尴尬,马上轻轻地干咳了一声。冯氏稍微收敛了神色,不悦地看着厉二道:“咱们多长时间才回来一次?有大嫂当着家,你着啥急?”
花蕊娘这会儿终于品出味来,怪不得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就觉得屋子里有些不对劲。商姨娘面皮本来就薄,这下更是坐不住,便牵了花云娘和花玉朗站起身来,微笑着向吴婆婆告辞。
吴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没有多留她们,只挥手叫厉思良送她们出去。
赵氏正提着茶壶往厢房这边走,看见她们出来,便扬着眉毛惊讶道:“咋出来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商姨娘尴尬地往屋子里瞅了一眼,正要答话,花蕊娘立刻笑着抢了过去:“不坐了,还得去张婶子家看看,婶子你们忙着。”
一直下到菜园子里面,商姨娘才扭过头,疑惑地看着花蕊娘道:“蕊娘你说是咋回事,这大过年的,我瞧着咋那么不对味。”
“不知道呢,许是咱们来得不是时候,”花蕊娘轻轻摇了下头,也不好去搬弄吴婆婆家的是非。她想了想,又向着商姨娘道:“三舅公家咱们去不去?始终是长辈,可去了就怕他们给咱们发压岁钱,他们家现在也不宽裕。”
“还是去一趟吧,左右他们给你们发了,我照样还明章那孩子一个。”商姨娘这事儿倒考虑得周到,花蕊娘想想也是,张氏在铺子里做着工,这大年节的不去看一眼说不过去。一家人便索性连屋子也没进,径直就往着村头去了。
在周家耽搁到正午才回来,刚一进门,桂花嫂就心急火燎地跑上前来,咋咋呼呼地喊道:“东家大娘子,县城里使人送东西来了。”
“县城里?”花蕊娘看了商姨娘一眼,便疑惑道:“是我表姐?”
“不是,”桂花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急火火地说道:“说是田家太太给咱们家送的年礼,东家大娘子你原来不是吩咐过别和田家来往得太近?我跟那人说要去问问你的意思,那人却等也不等,放下东西就跑了。”
李氏给自家送年礼?花蕊娘有些糊涂了,她招了招手道:“东西在哪儿?我先瞅瞅。”
桂花嫂赶紧让着她进了屋子,屋子里面的矮桌上琳琅满目搁了一堆。花蕊娘伸手翻拣了几下,只见从点心干果,到绸缎茶叶,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若是作为年礼,实在是丰厚得有些过了头。
商姨娘随手拿起一个匣子打开,便惊讶地叫道:“蕊娘你看。”
花蕊娘凑过去一瞧,只见商姨娘拿着的匣子里面,搁着一对金镶白玉嵌宝石发簪。商姨娘倒抽了一口气,惊疑不定地说道:“这年礼也太贵重了,是玉娘她娘送的?蕊娘,咱们收是不收?”
“不收又能如何?人都走了,总不能再远迢迢的给她送回去。”花蕊娘伸手揉着眉心,苦恼地说道:“就是不知道她送这么重的礼是为了什么,若是想同咱们家修好,那也犯不着下这么大的力气。再说了,舅母那人的性子,从来只有别人捧着她,什么时候轮到她去捧别人?”
“就是,咱们家现在也没什么好处给她图。”花云娘撇了撇嘴,却盯着那发簪移不开眼。
“也不是这么说,”商姨娘转了转眼珠子,思付着道:“许是上回蕊娘你帮着开解玉娘,你舅母感激你送的谢礼。”
“谢礼?”花蕊娘怔了怔,她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李氏向来不喜欢欠人恩惠,说是还人情也说得过去。
“蕊娘你上回不是说了,你回来之前,你舅母还让你去她家铺子里挑拣年货。”商姨娘瞥了花蕊娘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她许是知道了自家过去不对,怎么说那也是你们亲舅父舅母,能不计较,咱也就不计较了。”
“可是姨娘……”花蕊娘仍是有些摇摆不定:“不是我非要把人往坏处想,先前那些事儿,我这心里头总觉得不安稳。”
“李家那件事儿,其实你舅母也没啥大错,就是说话不中听了点。”商姨娘合上匣子,看着花蕊娘语重心长地说道:“别人不知道,她那性子你是从小看到大的,不可能有啥坏心。再说你舅父,也不过是凉薄了点,说要起啥坏心,那也是没可能的不是?”
“姨娘你说得是,”花蕊娘一下坐在凳子上,怔怔地盯着花玉朗道:“可我这心里头总有道坎,过不去……”
花玉朗定定地看着花蕊娘,似乎也忆起了当初在田家门口的遭遇,眼眶里微微地浸出了些水汽。花蕊娘连忙伸手将他拉到怀里,轻轻地揉着他的脑袋道:“我这人心眼子是小,我能不怨怪,可没办法做到心无芥蒂。再说咱们现在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些,我实在是不想再生出什么事情来。”
“唉,”商姨娘跟着叹了口气,又指着桌上的东西道:“那咋办?要实在不行,咱们退回去得了,也就是请他周大叔劳累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