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狭长的土道,一辆四马并驾的大车横亘在前面,将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大车后面还有一辆青布盖顶的骡子车,骡车旁站着两个婆子。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围站在两辆车旁边,正一脸警惕的瞧着花蕊娘一行。看他们的衣着服饰,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李远才把缰绳递给陈平,自己提了马鞭跳下车去。听到花蕊娘出了车厢,他连忙转过头来大声道:“掌柜的莫急,我去问问咋回事。”
花蕊娘扫了一眼,见不是劫道的匪徒,高高提起的心才落了下来,当即朝着李远才点头道:“去吧,说话客气些,别得罪了人。”
李远才走到那辆大车旁,冲着站在最前面的两人拱了拱手,又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什么,便转过头朝着这边摇了摇,拎着马鞭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
“走不了啦掌柜的,他们的车轮轴断了没法修,让人骑马到附近的镇子买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弄不好。”
花蕊娘抬眼望去,只见那辆大马车果真向一边倾斜着,一边的车轮子已经被卸了下来,只用两根碗口粗的棍子顶着。她不由得急道:“那得等多久?你再去问问,能不能把车抬起来让我们过去,陈平也跟着一块儿去搭把手。”
陈平闻言就往车下跳,李远才连忙冲着他摆了摆手,愁眉苦脸的回道:“不成啊掌柜的,他们那车子重,七八个人都抬都不动。”
“那……”花蕊娘顿觉一阵气闷,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就等着吧。”
这会儿刚过了午后,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窄小的车厢里再也坐不住人。花蕊娘干脆掀了帘子,两条腿伸出来搭在车轱辘上,倚着车壁乘起了凉。李远才则和陈平在路边寻了一处遮阴的地方,就地盘腿坐下歇了起来。
李远才说,这儿离最近的镇子打马也要跑上小半个时辰,更何况去的人还要寻车马行买东西拿回来,一去一来怎么也要小半天功夫。这么一耽搁,肯定会误了晚上投宿。花蕊娘愁得连连叹气,眼睛一直看着土道尽头,只盼着对方能早一点修好车轮让开路。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四周连一丝风都没有,等了没多大一会儿,花蕊娘的后背就被汗水浸湿透了,鬓边的碎发混着汗水一缕一缕的贴了下来。对面的那几个家丁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一个满面通红、汗流浃背,都没了刚才的精神气,纷纷寻着车底下荫凉的地方,东倒西歪的席地或躺或坐。
空气又闷又热,李远才和陈平说了一会儿话,就都有些精神不济。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李远才忽然看见一个婆子领着一个小丫鬟,迈着小碎步朝这边走来。他连忙一跃而起,跑过来挡在自家的马车前面,向着那婆子笑容可掬的问道:“给嬷嬷问好,嬷嬷可是有事儿?”
花蕊娘听到动静,便赶紧收拢腿,坐直身子看了过来。只见那婆子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淡淡的笑着道:“我家小姐说,耽误了你们的赶路实在过意不去,今儿天热的很,叫我送几碗绿豆汤过来,给大家解解暑气。”
那小丫鬟手上端着一个檀木托盘,里面摆放着三个晶莹润白的瓷碗,瓷碗上还盖了一层细纱布挡灰。花蕊娘暗暗吃了一惊,荒郊野外的,还准备得有解暑的东西,对方即使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也应该是不一般的富贵人家。
“替我谢谢你家小姐,”花蕊娘朝着那婆子探了探身,微笑着回了一句,李远才立即伸手将托盘接了过来。那婆子见车上回话的是个小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浅笑着道:“原来是位小娘子,真是过意不去,这大热的天儿,害您在这儿等着。”
这婆子穿着得体,眉眼间俨然带着几分傲气,说的话虽然客气,神情间却没有半分“过意不去”的样子。花蕊娘暗道,这世上可不就是这样,大户人家的奴才都要比一般人高贵几分。她当即微笑了一下,同样淡淡的回道:“无妨,出门在外难免会有些意外状况,还劳烦嬷嬷送汤过来,请替我转告你家小姐,谢谢她的好意。”
婆子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冲着那小丫鬟招了招手,就转身往大车那边慢慢走去了。
这绿豆汤熬得极为浓稠,加了红糖水,撒上花生末和葡萄干,最为难得的是,里面居然还有几块碎冰。大热的天儿一碗下肚,当真是舒爽畅快。
花蕊娘享受着这解暑佳品,心头不禁对那辆大车的主人有了几分好奇。听那婆子话里的意思,车上的是一位小姐,也不知道是出自哪户人家,乘车出行竟然还能准备得这么周到。
喝光了碗里的绿豆汤,花蕊娘正准备叫李远才收拾了托盘和碗给别人送回去。就看见刚才那婆子,仍旧带着个小丫鬟,又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俗话说吃人嘴软,刚刚才接受了别人的好意,花蕊娘不好慢待,立即扶着车轴下了车迎向她们:“累嬷嬷多跑一趟,我这正准备把碗送回去。”
那婆子走到近前,出乎意料的给花蕊娘施了个福礼,接着直起身来客气的说道:“阻了你们的路,我家小姐很是过意不去。听说车上的是一位小娘子,我家小姐的车厢里备了冰盆,让我请小娘子过去歇一歇。”
这么一说,花蕊娘反倒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正迟疑着,那婆子仿佛不容她推拒,伸手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花蕊娘本就对那位小姐有了几分好奇,干脆顺水推舟,随着这婆子一块儿往大车那边走了去。
那婆子带着花蕊娘绕过坏了车轮的大马车,径直走到后面的骡车前面。花蕊娘见她停脚,便跟着站定,只见这婆子向着车厢欠了欠身,朗声禀报道:“小姐,那位小娘子过来了。”
“快请进来。”
车厢里面传出一个好听的女声,犹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花蕊娘不禁暗道,这位小姐一定是个美人儿。
婆子向前一步捞开车帘,回身朝着花蕊娘示意了一下。花蕊娘笑着向她点点头,便踏着一旁的矮凳上了车。
这骡车不如旁边那辆马车宽敞大气,应是下人乘坐的。内里却也富丽堂皇,车壁上包着质地不俗的锦帛,车厢正中放置着一个檀木三角几,上面搁着几碟子干果和切块装盘的水果。几脚和车厢的踏板固定在一起,就是遇上颠簸也不怕摇晃翻倒。车厢的边角处搁着一个装满冰块的大陶盆,随着冰块融化冒出丝丝凉气,顿觉清凉怡人。
三角几后面是一方与车壁固定在一起的软榻,软榻上面铺了竹席,一个浓眉大眼、鼻梁微勾、下颌方正的女子半靠在榻上。两个手执蒲扇的小丫鬟跪坐在她左右,正一上一下的扇着风。
花蕊娘不禁稍稍一愣,方才只听声音,她还以为这家小姐是一位清丽秀气的可人儿,没想到却生得这般英气。人家好意相请自己前来,花蕊娘自然不能失了礼,当即向着榻上的人儿欠身笑道:“民女花蕊娘见过小姐,谢小姐好意相请。”
榻上的女子打量了她两眼,立即直起身来,示意那两个小丫鬟退到一边,才拍着软榻一侧,冲着她笑道:“客气了,请这边坐。”
她的声音果然动听,只是人却生得英武了些。花蕊娘摇了摇头,轻笑着回道:“民女一路风尘,恐污了小姐的坐榻。”
“什么污不污,坐榻不就是让人坐的?”这女子好生的直爽,立即伸手就来拉花蕊娘:“都怪我的马车挡了你的去路,请你过来坐,也算是赔罪。”
瞧这女子待人如此亲和,全无大家闺秀的傲气,花蕊娘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好感,便依着她的好意,在软榻的一角坐了下来。
“你叫花蕊娘是么?这名字好听,我姓柯。”柯小姐将桌上的果盘往花蕊娘这边移了移,微笑着招呼道:“来,吃两块冻梨,我最喜欢吃这个,能解暑气。”
“谢谢柯小姐,”花蕊娘心头忽然有了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她摆了摆手,朝着柯小姐疑惑道:“方才我在外面,见马车上并无任何标示牌……”
“你说外面那破马车?”柯小姐撇了撇嘴,气哼哼的说道:“那是我姨父家的,自然没有我们家的标示牌。我姨父也真真是小气得很,不知道使了多少年的车子给我用,这不跑了没几下就断了轴。”
这柯小姐还真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花蕊娘忍不住莞尔:“却也有好处,否则蕊娘怎能结识柯小姐这般可爱的妙人。”
“真的么?我也觉得你长得真好看,鼻梁又秀气又挺。”柯小姐眯眼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贝齿。仔细一看,她这副英气十足的容貌,倒也另有一番滋味。
柯小姐微微歪着脑袋,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一掌拍向花蕊娘的胳膊,爽朗的笑道:“既是因缘结识,你也别柯小姐柯小姐的叫来叫去。我的闺名叫做宁君,我叫你蕊娘,你唤我名字就好。”
“相请不如从命,”花蕊娘只觉这柯宁君实在极合眼缘,当即揉着被她拍得有些生疼的胳膊,笑着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