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柯宁君送花蕊娘出了门,转身便紧锁了眉头,一路心事重重的走回来。刚踏进院门,就看见柯宁远站在院中的花架子下面,怔怔的瞧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哥,”柯宁君心头颤了颤,走上前去轻声道:“你都听见了?”
柯宁远缓缓点了个头,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眼神深深的盯着她,忽然笑道:“你不恼?”
“有什么好恼的?”柯宁君瞪了他一眼,接着摇头道:“要说一点不恼是假的,可是再一想,蕊娘也确实为难得紧。”
“呵呵”柯宁远眼神闪了闪,继而微笑道:“小妹长大了。”
“我是没什么,就是蕊娘,”柯宁君叹了口气,转身顺势坐在一旁的躺椅上:“宗大人和宗家老夫人是什么样的,咱们都清楚。宗少城这法子顶得了一时,顶不住一世,将来她俩要怎么样?我觉得实在是悬。”
“花小姐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孩子,”柯宁远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你不用为她操心。”
“我还是觉得那宗少城可恶,”柯宁君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愤愤道:“他若真的喜欢蕊娘,干嘛不三媒六聘上门去提亲?就连我都晓得,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万一将来他有负蕊娘,我必饶不了他。”
柯宁远眼睛一咪,背着手转身就往屋里走,同时幽幽的说道:“你就别添乱了,扪心自问,违抗父母长辈之言,为了一个女子牺牲自己的名声,便是我,也做不到。”
“三哥?”柯宁君怔怔地瞧着他:“你要是难过,就说出来。”
“我难过什么?”柯宁远吸了吸鼻子,移开眼神看向远处:“你当花小姐是好姐妹,自然站在她的角度想。可是在我看来,宗少城为了花小姐确是付出良多,有哪一个男子,宁肯担着一个兔儿爷的名声,也要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相守相厮?”
“可是……”柯宁君懊恼地嘟了嘟嘴,不服气道:“你哪一点比那宗少城差了?”
“太太……太太息怒……”
外面突然传来了丫鬟的声音,柯宁君和柯宁远面上一慌,立刻向着院门口瞧去。
院门被推得“哐当”一声响,一个中年妇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先在他二人身上扫视一圈,便沉声道:“宗家是怎么回事?”
“母亲,”柯宁远连忙看了柯宁君一眼,迎上去扶着她的胳膊慌里慌张的答道:“母亲怎么来了?我在同小妹闲聊……”
“君儿,你说。”柯太太看也不看他,铁青着一张脸看向柯宁君,额头上青筋条条爆起,显然是在竭力压着怒气。
“我……”柯宁君在心头已经把守在外面的丫鬟婆子骂了千万遍,心慌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把一双眼求救似的向柯宁远看去。
日光渐沉,一辆两马并驾的大车行驶在官道上,前方的道路弯弯曲曲似乎看不尽头。李远才皱了皱眉,便扭头叩了叩车壁,大声道:“掌柜的,今儿怕是赶不到驿站了,我记得前面有个小镇,要不上那儿去歇一晚?”
“加紧赶一赶,到驿站再歇息,最好明天中午能到桃源县。”
花蕊娘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李远才只得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吩咐了身旁的车夫,快马加鞭的向前驶去。
这辆车是新换的,因为花蕊娘吩咐彩玉杂七杂八买了许多东西,原来那辆车放了东西就没法坐人,就干脆买了一辆更宽敞的。换了马车,又临时调了桌游馆的车夫来用,李远才就清闲了下来,正儿八经的当起了他的小厮。
车厢里面摆了一张软榻、两个和车身钉在一起的矮凳,还有一张小几子。花蕊娘斜靠在软榻上面,彩玉在边上替她揉着肩膀,陈平则坐在矮凳上,一手翻看着一本账册,一手飞快的拨打算盘。
“算好了掌柜的,不算这些日子桌游馆盈利的,咱们还剩下流动的现银八百七十六两。”陈平啪的一声收了算盘,抬起头来一脸紧张的看向花蕊娘。
花蕊娘活动了一下因为颠簸而有些酸疼的肩膀,坐直身子拿过账册翻看了几页,便点头称赞道:“不错,你学东西快,只要肯用心,身为大管事,这盘账的本领必须要有。”
“嘿嘿,”陈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想又迟疑道:“光是这点银子肯定不够,掌柜的就不打算跟贺掌柜说一声?”
“我自有我的想法。”花蕊娘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便扭头捞开帘子看向窗外,望着天边的流云怔怔地入了神。
花蕊娘算了算,路上赶得紧一些,明天一早就能到桃源县。在田家陪田玉娘一天,等后天一早送她出了门,就能在中秋之前到家,和家人一块儿过个团圆节。
桌游馆那边有孙掌柜看着,陈平自然要跟她一块儿回来,至于两个丫鬟,花蕊娘只带了彩玉一人。论手脚,两个丫头都是勤快麻利的,但要论机灵,彩玉却比青凤强了太多。最重要的是,家里面就那么两间屋子,多添一个人都是麻烦。
所以这趟回来,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置办屋子。就不算如今的盈利,这大半年来自家手头上也攒了一百多两银,要给家人换一座宅子住怎么都够了。如今生意又开了头,前景看来不差,等屋子弄好,再给花玉朗添个书童,给商姨娘和花云娘添两个伺候的丫头……
花蕊娘越想眼睛越亮,仿佛已经看见了一家人欢欣高兴的场面,一颗归家的心,便是越来越迫切。
第二天一早到了桃源县,花蕊娘先找个地方让大伙儿吃东西歇息了一会儿,又去车马行租了一辆车,让陈平带着东西先回落山村,她才往后街田府这边来。
整座田府张灯结彩,四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依着桃源县这边的风俗,女儿出嫁头一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要来贺,所以这女方的喜酒,也是头一天就开始摆。所以今天一大早,田勤年就换一身簇新的墨绿色绸缎长袍,腆着肚子站在大门口迎客。他今年四十多岁,身上有些发福,但因为保养得好,脸上连皱纹都没几条,一笑起来,模样更是和气。
后院田玉娘的闺房里面也布置得喜气,四处栓满了红绸,床边的柜子上面大红色的棉被摆了高高的一摞。然而坐在梳妆台前的田玉娘,却是双眼通红,原本大大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一条咪缝。
“小姐,您就别哭了,待会儿让那些来瞧的太太小姐看见,肯定得笑您……”桃枝一脸为难的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劝道。
“我……”田玉娘睫毛颤了颤,一滴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连忙伸手捂了脸,低低的抽泣道:“我怎么这么命苦……”
“小姐,”桃枝心疼的叹了口气,刚要再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丫头慌慌忙忙的推门进来禀报道:“小姐小姐,蕊小姐来了。”
“蕊娘?”田玉娘怔怔地抬起头,赶紧伸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她在哪儿?快请进来。”
“玉儿姐,”花蕊娘手上捧着一个盒子,笑吟吟地出现在房门口,那小丫鬟连忙让开一步请她进了屋。田玉娘背过身去揉了揉眼,才笑着迎向她,又惊又喜道:“你不是去府城了?”
“你的大好日子,我肯定是要来的。”花蕊娘随手将盒子递给桃枝,上下端详了田玉娘两眼,便惊讶道:“玉儿姐,你怎么了?”
田玉娘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桃枝便向着花蕊娘福了一福,抢着道:“小姐舍不得太太,让蕊小姐见笑了。”
“我们自家姐妹,哪有什么见笑不见笑。”花蕊娘拉着田玉娘到桌旁坐了下来,微笑着道:“玉儿姐别哭了,成亲是喜事,要高高兴兴的,再说了,李家集离这儿又不远,往后你想来探望舅母也容易。”
“嗯,”田玉娘忍着眼泪,轻轻点了个头,哽咽道:“你刚到?吃了饭没有?桃枝,快去厨房取些吃食来。”
“我进城的时候吃过了,”花蕊娘连忙将桃枝唤住,又冲着她示意道:“把东西拿过来给你家小姐看看。”
桃枝依言捧了那个盒子过来,放到桌上打开,里面却是一对沉甸甸的雕花金镯。花蕊娘笑了笑,取出一个在田玉娘手上比了比,同时道:“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你看看喜不喜欢?”
“哪能要你这么贵重的礼,”田玉娘神色一慌,连忙把镯子往她怀里推:“昨天你家里面就使人送了贺礼来,已经够多了,你挣钱不容易,别乱使。”
“成亲是大事儿,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还不准我尽尽心意?”花蕊娘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手,嗔怪道:“再说,咱们姐妹这么好,你还怕我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不成?”
“蕊娘……只有你心疼我……”田玉娘怔怔地看着她,泪珠子顿时又涌了出来。
“怎么了玉儿姐?”花蕊娘面色一急,立刻握了她的手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跟我说。”
“我……”田玉娘欲言又止,桃枝心领神会,立刻借口替花蕊娘泡茶,领着过来通报的那个小丫鬟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