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的账册,花蕊娘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拿过一本打开,仔仔细细的翻看了起来。
她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能想,只能让自己这么忙碌着。昨天夜里就这么翻来覆去的迷糊了一宿,闭上眼睛就觉得如同天塌了一般,今早一醒来,就是一身一后背的冷汗。
刚看得几行,就听到陈平在门口唤道:“掌柜的,李远才回来了。”
“进来。”花蕊娘伸手合上账册,揉了揉有些发花的眼睛,又补充道:“你也一块儿进来。”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李远才步履轻轻的进了屋,陈平尾随而入关了门。花蕊娘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都打听到了?”
“回掌柜的,都打听清楚了,这一个多月以来,所有运出去的废料都卖给了县城的何记首饰铺。”李远才向她欠了欠身,恭恭敬敬的答着。
“何记首饰铺?”陈平脸色一变,立刻拱手道:“钟管事的娘子,她娘家哥哥就是何记的账房。掌柜的,依您看来,贺掌柜知不知道……”
花蕊娘眉眼间略带着些疲惫,摆了摆手道:“贺掌柜的手段虽然凌厉,对待手底下的人却太过宽宏大量,想来定是不知的。”
“那就好,”陈平舒了一口气,转头问向李远才:“是钟管事亲自与对方交割的?你可亲眼看见他收了对方的银子?”
李远才点了点头,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磨得皱皱巴巴的字据,拱手送到花蕊娘面前。花蕊娘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便赞许道:“你办事儿确实机灵,说吧,想要我怎么赏你。”
“小的不敢,”李远才嘿嘿的笑着,一脸得意地说道:“不瞒掌柜的,小的也就机灵这点本事,否则大少爷也不会让小的过来伺候……”
花蕊娘神色一黯,沉默了一会儿,便轻声道:“行,先下去歇着吧,别走远了,待会儿我还有事要吩咐你。”
李远才应声告退,陈平打量着花蕊娘的脸色,走上来小心翼翼道:“掌柜的,这事该如何……”
“依你的意思呢?”花蕊娘向后靠在椅背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陈平沉吟了一会儿,就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提出。花蕊娘一边听一边想着,待他说完,便开口吩咐道:“先前叫你弄的管理册子,今天就发下去,从现在开始执行。下午叫所有的工匠和管事到前厅集合,我有话要说。还有,你挑中的那两个伙计,回头让他们来见我。”
“是,”陈平拱手应着:“掌柜的若没别的吩咐,我这就立刻去办。”
花蕊娘扬着手上的那张字据,点头道:“去吧,至于这个,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也好叫人心服口服。”
看着陈平告退出去,花蕊娘一下仰倒在椅背上,脑袋里立刻乱哄哄闹腾腾一片。
没想到她去府城一趟,奇巧坊内竟然混乱成这个样子。私下贩卖废料谋利,钟管事真是天大的胆子。这还是被揪出来的,没有揪出来的龌龊还不知道有多少。
贺掌柜当初整治李朝延,使出来的法子那般干净利落,怎么这手底下的人却是一个比一个糊涂?难不成他对奇巧坊压根就没上心,这遣过来的人也就……
花蕊娘咬紧了嘴唇,眼里泪花儿直打转。对于宗家,对于贺掌柜来说,一个奇巧坊又算什么?莫非贺掌柜的意思,从一开始就是要叫她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绝不,花蕊娘猛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握拳捏得紧紧的。不管是奇巧坊还是宗少城,想要她知难而退,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条缝,花蕊娘只当陈平去而复返,眼皮抬也不抬就道:“还有事?”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花蕊娘抬头看去,愣怔了一下,泪水立刻夺眶而出。
“怎么了?”宗少城神色一紧,立刻关上房门走向她,嘴里打趣道:“我不是让黄豆来跟你说了么?昨天刚回来事情一大堆,怎么就想我想得哭了……”
花蕊娘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打趣的话语,当即站起身来绕开书桌扑向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将他搂住,整个人顿时泣不成声。
“到底是怎么了?”宗少城伸手拍着她的后背,轻言细语的安抚道:“我这不是一忙完就过来看你了?别哭了,这才多长时间没见。”
“少城……”花蕊娘双手攥紧他的衣襟,抬起泪水朦胧的双眼看向他,忍不住就道:“我好怕,真怕再也见不着你。”
宗少城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便沉声道:“你都知道了?”
“嗯,”花蕊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泪水更是不受抑制的滚落出来:“都怪我,要不是我太过冲动,只想着不要叫宁君误会……”
宗少城的脸色马上变得铁青铁青的:“是柯宁君说出去的?”
“宁君她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怪她。”花蕊娘连忙摇着头,语无伦次道:“她不是故意的,要怪怪我,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考虑得不周全,枉费了你一番苦心……”
“算了,再追究也没用。”宗少城轻声叹了口气,立刻伸手替她擦拭着眼泪,温声道:“你真傻,我又怎么舍得怪你,别哭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万事有我呢。”
“真的?你有办法了?”花蕊娘眼睛一亮,立刻止住泪水看向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主意的,你快说,到底有什么办法?”
“你先别急,”宗少城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手臂稍微用了用力,模棱两可的答道:“总之千万别担心,一切有我。”
花蕊娘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使劲点了点头,双手紧紧环抱在他的背后,似是半点也不愿意松开。
宗少城见她稍微平静了些,便抓着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扶起来。花蕊娘的手上又用了几分力,轻声道:“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
“我的傻蕊娘,”宗少城轻轻抽了抽鼻子,连忙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用手抹掉她眼角的泪花:“别哭了,就算天塌下来也总还有我,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别哭。”
“怎么可能……”察觉到宗少城的语气有异,花蕊娘猛地直起身来,抓着他的手臂急声道:“你祖母是不是知道了?她是不是责罚你了?你不要瞒我,跟我说。”
宗少城眼眶有些微微发红,想想便弯起嘴角笑了笑,抬手捧起她的脸颊,温声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别胡思乱想,我如今是武解元了,她们左右不了我的心意。我就是抽空过来看看你,还得赶紧回去,你知道的,这一趟回来少不了要应酬许多……”
“你有事瞒着我,”花蕊娘脑袋渐渐清明了起来,直视着他道:“别骗我了,怎么可能没事。是你说的,你祖母向来不喜人违逆,这么大的事情……一定是有事的,对不对?”
宗少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伸手揪了揪她的鼻头,微笑道:“别瞎猜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放心,再大的事情也有我抗着,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别再哭了,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
他越是宽慰,花蕊娘就越觉得心慌。她忽然放开宗少城,来回在房里踏了几步,摇着头道:“我不要你哄我,我知道,这次和上回不一样。”
花蕊娘顿了顿,走到宗少城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盯着他道:“我要你答应我,什么事都要跟我说,我不怕。就算你祖母和你爹要逼你,只要你不放弃,我也不放弃。”
宗少城突然将她使劲搂入怀中,哽咽道:“嗯,就冲着你这句话,你放心。”
屋子里一阵静谧,两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暗自想着心事,仿佛谁都不舍得先撒手。过了许久,宗少城才走出奇巧坊,跨上马背朝着宗家祠堂的方向疾驰而去。
麟州城,总兵府,演武场。
一个小厮匆匆忙忙的沿着游廊跑过来,刚跑下台阶,一杆银长枪就迎面刺向他,吓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颤抖着声音大喊:“少爷,是我。”
诸葛遥手上一抖,立刻收回长枪杵在地上,一手叉腰粗声粗气的喝道:“本少爷练功的时候不许打搅,你连规矩都不知道了?”
“小的知错了,”那小厮连忙拍着屁股站起身来,将一封信颤颤巍巍的递到他面前:“宗大少爷连夜使人送来的,说是十万火急,否则就算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扰少爷您练功……”
“哪儿来那么多屁话,下去吧。”诸葛遥接过信,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小厮如蒙大赦,连忙顺着游廊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
“这小子,有什么好事儿能想得起本少爷我。”诸葛遥叨叨咕咕的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眉头登时犹如上了锁,紧紧皱成了一团。
看完了信,诸葛遥背着手来来回回踏了几遍,突然骂骂咧咧的咕哝了一声,随手扔下长枪,匆匆离开演武场往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