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扫墓归来,已经有三日了。
那日回来,我一直在反省思索,甚至于做到了所谓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的标准,想了一夜,终于在破晓之前,终于想明白思清楚了。
这许慕隐,从小就喜欢与我唱反调,我说东他必然去西,我要吃甜的他端给我的一定是辣的,我要和师兄练鸳鸯刀法,他就在旁边嘲讽说我已经够粗鲁了再背把大刀,估计就没人敢娶我了。
虽然我一直很自信,但是这自小而来的打击给我的自尊心还是留下了极大的阴影的。比如我现在依旧方向感极差,分得清南北却分不清东西;看到甜汤总要用鼻嗅上一嗅,以免被人放了胡椒面儿或者辣椒粉;至于那鸳鸯刀,我只要一看到人背刀,即便那人再英俊或者再漂亮,我都觉得是个粗鲁无知的人。
这样的事情从小到大发生的不胜枚举,即便是说上三日三夜我也说不完,总而言之,这许狐狸的罪行是罄竹难书。
这般自小以打击我为乐的人,怎么可能喜欢我?
我深刻总结出两种可能:
一是他良心发现,忽然觉得应该补偿我,然后转性之后发现本人魅力弗边,深深被迷倒,所以才会对我这般关心,虽然这关心实在别扭诡异。
二是他是害怕我与楚清峄纠缠不清,影响他们之间的亲密度,但是实在过了,又稍稍心存内疚,虽说这内疚关心还是透过他人的口我才明白的。
思来想去,再给我十倍的勇气我还是难以相信许慕隐会是知错即改的好孩子,除非是有良善兔子精附在他身上了。我虽自认魅力确实挺大,但是要迷倒这一代妖男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否决了第一种可能,那就只剩下第二种,思来想去这种可能性最大,而且这几日他的行为,我估摸着正在为我的第二种可能进行验证。
这三日来,也不知是我害羞尴尬避他,还是他内疚躲我,亦或者可能是这侯爷府实在太大,总之这三日来我们是一面都没见过。即便是每日的用膳,也只有我与外婆两人。第一天的时候,我还想着礼让下,忍着饥肠辘辘坐在饭厅,说是一定要等表哥来一起用饭。结果不消一刻钟,外婆差去的翠玉即刻就回来了,说什么侯爷公务繁忙,刚刚进宫去了,应该是在外面用膳,不必再等了。
老外婆向来对这个孙子中意得很,所以只是心疼地嗔怪了几句不爱惜身体云云,便大手一挥,准备开饭。我尚还附和几句,这才动箸夹菜。
第二次第三次又是这般,我也不再矜持,只要翠玉一说“侯爷出去了”,立马漱口起身为外婆和自己布菜,并做出一副惋惜心疼的模样,对着外婆叹道:“表哥实在是太辛苦了。这国家大事固然重要,也不急在这一刻啊。还有那宫中的来人也着实没有眼力见,怎么老是踩着饭点上门呢?”
其实,我早已想清楚,且我素来大人大量,定然不会为他几日前凶我之事与他计较,他是为情所困,我身为他的表妹不能相帮已属不仗义,怎么会怪他。
只可惜外婆误解了我的意思,见我如此这般说,以为我是见不到许慕隐以至于相思成疾闹的。每每一闻这话,表情甚是欣慰。
我本也没有发现她老人家的实意,只以为她欣慰是因为那出息的狐狸。直到有昨日用完午膳,我扶着她老人家在花园散步之时,她指着园里盛放的一株牡丹,问我喜不喜欢许慕隐的时候才渐渐有所领悟了。
她的神情很慈祥,眼神很真诚,这着实让我为难得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是盯着那,绞尽脑汁思考到底外婆这话的深意。
那牡丹开得极盛,颜色是少见的粉紫色,盛开的顶部是晕开的粉红色。枝条柔软,花头微微下垂,微风徐徐下,枝条轻摇,恰如美人醉酒,纤纤而来。确实与平日所见的牡丹有所不同。
只是这牡丹,与我喜不喜欢许慕隐又有何关系?
外婆见我不答,顿时喜上眉梢,拍着我的手背暖声道:“这花园本是当年皇帝御赐,因我素喜牡丹,这株‘酒醉杨妃’就是你外祖父费了好些劲才得来,当做定情之物。若是我家萦儿喜欢,外婆就将这花儿送于你当做你与慕隐的新婚之礼可好?”
我顿时默默地汗了,努力淡定地开口:“外婆,我还小,况且表哥少年英雄,何愁没有美人知己,孙女一介粗人,恐怕高攀不上。”比如那谪仙人一般的五皇子殿下便是极好的人选。当然这话我是不敢直说的。
自我认为,我这话,可是将自己贬到了极致,也算得上是圆滑了。外婆如此聪明,应该知晓我话中推辞之意吧。
果然,听她叹息一声。我心下顿宽,真真是我沈萦的外婆啊,如此聪明,难怪会生下我师父,那天资聪颖的玄妙散人。
“萦儿啊,外婆知晓,这几日慕隐因为公事繁忙冷落了你,让你不高兴了。回头外婆会好好骂骂他,你要相信外婆,这孩子心里是有你的。”
一听这话,我的心恰如再度进了三九寒天,瓦凉瓦凉的。
外婆,您老人家是时候该好好了解下您孙子了。只是回过来想想,虽说爱情价很高,但是亲情也无价。我毕竟也留着许家的一分血,若是许家真因独苗断袖情深断了香火,我不是也落得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我深深得感到对不起如此疼爱自己的外婆,当下转头笑道:“外婆,您也许该先过问表哥,表哥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人了呢。别说萦儿与表哥只是兄妹之情,就算有意,这坏人姻缘的事我也断然不会去做的。”
“哦?”老太太似乎吃了一惊,然后又莫名地笑了:“我的萦儿果然还是个孩子,外婆虽老了,自己的孙子心里想什么还是知道的。好罢,姻缘有天定,外婆也不逼你了。今日好好睡一觉,明日好好梳洗打扮,随我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
“啊?太后娘娘?”我一愣,这老太太转移话题也着实快了点吧。
“你不记得了?你娘那会与我闹小性子,刚生了你身子骨不好,还是太后娘娘养了你好一段时日呢。那人,总喜欢抢我的女儿我的外孙女,那时我想抱抱你还要被她嘲笑呢。如今她知道你回来给我拜寿,就老催着我带你进宫,也不知图的什么心思?”
她哼了哼,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我恍然大悟,老小孩老小孩,原来这词竟是一点没错。
当下只“呵呵”陪笑:“难怪我说我从小身体健壮如牛,原来是借了太后娘娘的福气,如今又有外婆这个公主在身后撑着,定然福寿安康,此生无忧了。”
“你这丫头,跟着老二那个闷性子还能学得这般乖巧嘴甜,也不知我家慕隐有没有这个好福气了。”
“老夫人,孙小姐像您和小姐,长得好不说,性子随和大方,又是文武双全,两人又是青梅竹马,孙少爷怎么会不喜欢孙小姐,孙小姐,您说是吧?”
我在心底默默地翻了翠玉无数个白眼,前半句话每个字本姑娘都承认,但是后面这半句话说出来就着实坏兴致了。什么孙小姐孙少爷的,她以为是在绕口令呢。我在京城不过就住了那么几年,到昆仑山后倒是有了进一步接触,但一年也才见了不过两三次面,何来的青梅竹马?
最重要的是,就算你家孙少爷喜欢我这个孙小姐,我这个孙小姐凭什么就要嫁给你家这个狐狸般的孙少爷?啊呸呸,被这人弄得头昏得很,都开始不自觉学她绕起口令来。
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还要矜持地笑笑:“翠玉姐姐说的是,那都是外婆和娘留给萦儿的好天赋。”
在这侯爷呆了不过短短几日,我已觉得深深觉得自己的精神境界有了飞一般的升华,尤其是这拍马屁和装正经的本事,更是到了雪山派无人能及的地步。
老太太听了话果然喜不自胜,其实人都一样,尤其是女人,这翠玉明着夸我,拐着弯可是在夸外婆,被人夸了漂亮高贵大方,能不乐呵吗?
“真是嘴甜的好孩子。前阵子听说兰苑的兰花开了,你且陪外婆过去瞧瞧。”
我自然笑着称好,只要不提到我与许慕隐那子虚乌有的情史,说啥都是好的。
陪着老太太走了一阵,正说说笑笑之际,正好看见一人着玄色华服,迎面匆匆而来。
不是我们一直在讨论的许慕隐,还会有谁?
他见到我们也似是一愣,随即大踏步朝这方向走了过来。
“奶奶,表妹。”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我们的大忙人今日可终于得空了?”外婆呵呵笑着,答道。
许慕隐抿唇笑了笑,又微微抱拳作揖:“奶奶恕罪,孙儿这不是来赔罪了。您去哪儿,今儿下午就让孙儿陪您可好?”
“你不必向奶奶赔罪,萦儿远道而来,你这般冷落客人,是不是该罚?”
我大窘,看着外婆带笑的容颜,忽然就变成了一只放大了版本的狐狸,后面还有条大尾巴冲我甩啊甩的。
这不,许慕隐已经来到我面前,作揖抱拳,习惯性的魅惑勾唇笑:“表妹,这几日是我怠慢了,你说要怎么罚?”
罚倒是不必了,把那飞星流彩给了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只可惜现如今这状况我哪敢提这要求,这厮明里是笑着,可那狐狸眼里可是丝毫见不到任何笑意。敢情气还没消呢,还是等等好时机吧。
“表哥言重了。外婆说想看兰花,就陪她往兰苑这里来了。”我抬眸对他笑笑,也算是打了招呼。
这时才发现,妖孽的脸色并不算好,气息沉重,且嗓音哑了许多,还隐隐有咳嗽压抑着,我虽不精岐黄之术,但是有个什么都精通的师父在,多多少少还是知晓一些,看他这样子,定然是那日淋雨的缘故染上了风寒。
想起那日他脱衣为我们挡雨,自己只着单衣淋着暴雨,耳畔又响起楚清峄那句悠悠话语,心一软,有些话便冲口而出。
“表哥,这国事再重要,也不必和身体过不去。看你面色不佳,应是风寒未愈,不如找个大夫开副方子比较好。”
他一愣,随即展眉一笑,脸上竟有一层薄薄淡粉色泛起,随后便又恢复了一贯的优雅邪痞贵公子模样,缓缓启口:“只是一点小风寒,有劳表妹挂心了。咳咳……”
他这般神色虽只一瞬,已经足够让我瞠目结舌。
“慕隐,你病了啊?病了就好好休息,唉,翠玉快去请张大夫过来,萦儿,外婆被太阳晒得也有些晕,不如你陪慕隐回房休息,帮我外婆盯着他吃药可好?唉……真是晕啊,明兰,扶我回去。”
“是,老夫人。”
我再次结舌,老太太明明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样子,走得却比谁都快。无比纠结地抬头看向许慕隐,这看见那狐狸正对我微微笑,眉间隐隐有春色,又是轻轻掩袖咳嗽。
“如此,就有劳表妹了,咳咳……”
这不甚严重的风寒怎么就一下子成了肺痨的症状?
我默默地夹着尾巴扶着沉重的许狐狸,哀叹自己的悲苦人生。
京城太危险了,我一定要早日回昆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