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默无声,不一会儿,从不远处闪出了一个人,身着一身青衣,中等个子,走到萧子裴跟前,恭谨地行礼说:“小人偶遇萧将军,见将军心神不宁,正犹豫要不要上前见礼,跟了几步,望将军海涵。”
萧子裴眉头微蹙,眼前这个人他有点印象,姓高名天,原是一名羽林军,出征漠北前被举荐到他麾下,时任前锋营队正,后来军功卓著,被连提两级,升为校尉。“你也回京了?”萧子裴淡淡地问。
“是,小人的父亲病逝,未能前往奔丧,因此这次吴都尉让小人回京探望。”高天低头答道。
萧子裴点点头:“既然如此,乘此机会你多承欢膝下,怎么无事出来闲逛?”
高天嘿嘿一笑:“家里烦闷,母亲、妹妹、嫂子,叽叽喳喳的,吵得我脑袋都炸了,出来消停一会儿。”
萧子裴顿时心有戚戚,笑着说:“既然如此,陪着我一起走走吧。”
月朗星稀,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花香,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只可惜两个大男人走在大街上,和这意境实在相差十万八千里。萧子裴毫不在意,仿佛神游天外,而高天却不由得出了一身薄汗,想来想去,只好随手扯了一个话题:“其实不聒噪的女子有是有,小人以前就碰到过一个。”
萧子裴应了一声,没有答话。
“我听说她是女子的时候吓了好大一跳,小人平生除了仰慕将军你,最仰慕的就是她了。只可惜佳人已逝,徒留伤感啊。”
萧子裴终于回过神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你以前是羽林军的?”
“正是,小人以前是羽林军中的一名兵士,负责守卫天牢。”
萧子裴顿住了脚步:“你说的那个女子是谁?”
“小人不敢说。将军一定知道吧?据说将军和她是相交莫逆的好友,曾为了她多次向陛下求情。”
“你知道得倒是挺多的。”萧子裴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
“嘿嘿,小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消息灵通了些,人送外号高打听。”高天笑嘻嘻地说。
“那就别藏着掖着了,”萧子裴屏息看着他,“言非默临死前你在不在她身边?”
“我服侍了言大人四天,言大人临走前是我送的最后一程。”高天收了笑脸,黯然说道。
“她她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提到什么人?”萧子裴的心一紧,仿佛被人用手捏住了一样,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高天茫然地看着他,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言大人犹如天人,临走前依然气定神闲,仿佛只是去小憩片刻一般。”
捏着心脏的手一松,萧子裴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被扔上岸的鱼。高天顿时有点心慌,扶住他紧张地问:“将军你没事吧?”
萧子裴摇摇头,挣脱了他的手,大步往前走去。高天只好一个人跟在后面,尾随着他走到乾王府,眼看着他就要走进王府的大门,他着急地叫了起来:“萧将军,听说你有咳症,久治不愈,小人认识一个高人,医术高明,不如让他过来瞧瞧?”
萧子裴摇摇头,沉声说:“不必了,你赶紧回家吧。”
王府的大门顿时在高天面前合了起来,高天怔怔地看着,忽然拍了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言大人留下过一件东西!”
翌日,萧帧召见萧子裴、萧可、方太师等人议事,对着大楚的几封国书推敲了很久。萧可对楚天扬并无好感,只记得那年他不停地派人去四方馆请言非默回府。“父王,我们在大楚的内线如何回禀?”
“没有异动,近年来楚王楚易身体一直不好,朝政全部都由楚天扬一人把持,他年纪轻轻,手段雷厉风行,肃清了一大批贪官污吏,今年来朝中内外风评不错。”萧帧淡淡地说,“只是看起来此人一定野心十足,不得不防。”
“儿臣看来,他一定是借着非默哥哥的由头要搞些名堂。纸上得来终觉浅,觉知此事要躬行,不如这样,儿臣找个什么名堂回访大楚,顺便探查一下楚地的详情。”萧可思忖了片刻说。
萧帧不免愕然:“可儿你即将大婚,这个时候出使,不太妥当。”
萧可大婚的太子妃正是方太师的孙女,伴读方文渊的妹妹方文荇。“国事为重,儿女私情暂时放在一边。”萧可一副凛然的模样,背转身,冲着萧子裴眨了眨眼。
萧帧沉吟片刻:“不妥,此去危险,只怕你母后不肯。”
萧可骤然垂下头来,语声颓然:“父王,难道儿臣永远只能躲在你们的身后坐享其成么?萧皇兄当初未及弱冠便横扫漠北,难道就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萧帧不由得语塞,一旁的方太师上前说:“殿下有此雄心,乃大衍之福,老臣以为,殿下的想法颇为可行,大婚事宜,暂缓个几个月无妨。”
萧可见萧帧的脸色稍有缓和,立刻跟上说:“父王,楚天扬既然称非默哥哥为弟,自然不会明面上对我下什么毒手,被天下人耻笑;再说他在我大衍的时候全身而退,我如在楚地出了什么岔子,他算什么英雄好汉?父王如是担心此行凶险,不如这样,萧皇兄和我同去,看看楚军的布防,有个什么事情也好互相照应。”
萧帧看向萧子裴,问:“子裴有何见解?”
萧子裴眼看着萧可不停地向他使眼色,只好无奈地说:“听凭陛下吩咐。”
萧可、萧子裴、方太师出了甘露殿,方太师拱手向他们告别,临行前对萧可笑着说:“殿下是不是读书太劳累了,注意眼睛啊。”
萧可的耳根顿时烧了起来,硬着头皮说:“多谢太师提醒。”
萧子裴忍住笑,正想告辞,一个宫女翩然而至,朝他们行了个礼:“皇后娘娘有请小殿下和乾王殿下到长乐殿一叙。”
长乐殿里一派和乐的景象,几个宫女拉着几个风筝,嘻嘻哈哈地在殿内跑来跑去,另几个坐在树下正在绣花,还有几个拿着毽子踢得热火朝天。言乐之一身便装,挤在踢毽子的人群中,正嘲笑那几个宫女:“你们太没用了,想当初我和小芷踢的时候,想断都断不了。”
“娘娘你倒是踢给我们瞧瞧,我们也好学学。”
“娘娘你老是说以前,我们都听多了。”
“我现在年纪大了,踢不动了。”
“娘娘你看起来比我们还要年轻,你看你的脸,多水灵啊。”
几个宫女叽叽喳喳的,把言乐之逗得开怀大笑。萧可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顿时言乐之眼睛一亮,冲了过来就要去捏萧可的脸:“小可你还是以前乖,怎么老是不来看你娘,我都好无聊。”
萧可侧身一躲,尴尬地看了看萧子裴,低声说:“母后,萧皇兄在此。”
言乐之缩回了手,故作矜持地咳嗽一声:“子裴来了,快请坐。昨日你母亲到我这里来坐了一会儿,一直向我探听我家小芷不对,我家非默的事情。”
萧子裴不由得愣了一下,疑惑地问:“家母探听这个做什么?”
言乐之得意地一笑:“当然是因为我把我家非默教得好,所以人人都喜欢她。”
萧子裴心神不由得一乱,说:“皇后娘娘,家母问了些什么事情?”
言乐之想了想说:“她问非默是哪里人,在哪里学艺,有没有什么姐妹,师姐师妹也可以。”
萧可怜悯地看了一眼萧子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唉,皇婶一定是走投无路了。
萧子裴苦笑了一声说:“叨扰皇后娘娘了。”
言乐之摆摆手说:“没事。我在宫中甚是无聊,正好和你母亲聊天。其实非默很是可怜,自幼身体不好,又被人贩子拐卖,我救下她时只有几两肉,好不容易养啊养,把她养肥了,一场大病又瘦回去了。”
萧子裴的眼睛顿时一亮,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说:“她生过一场大病?怪不得一直看起来这么瘦弱。”
“是啊,没法子,我只好送她去我姑姑那里学艺,原本就想着强身健体,结果我姑姑说她是百年难见的奇才,一定要传她衣钵,把她那个破山谷传给她。”言乐之顿时来了谈兴。
“泠谷?”
“谁知道是什么破山谷。我和非默说了,叫她敷衍我姑姑一下就好,等身体治好了就溜走,偏偏非默是个傻孩子,一不留神就入了我姑姑的套了。”
一旁的任麽麽笑了:“皇后娘娘,非默要是个傻孩子,这天下就没有聪明的了。”
“那是自然。”言乐之笑着说,“只是昨日你母亲有些失望,非默没有姐妹,又是我姑姑的关门弟子,几个师姐已经年近而立,只怕子裴你是不喜欢的。不如这样,让陛下找人画张非默的像,照着这个帮你找找。”
萧子裴的脸一僵,生硬地说:“子裴的事情,就不劳皇后娘娘操心了。”
言乐之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子裴,你这样坚持不肯娶妻,是不是是不是还喜欢我家非默?”
萧子裴胸口一窒,几乎不能言语,良久才勉强地躬了躬身说:“以前的一切,子裴都忘记了。皇后娘娘莫要再挖他人伤疤,子裴还有事,告退了!”说着,转身就走。
言乐之看着他几乎仓皇的背影,心里有点失望,想了一会儿,忽然高声叫道:“子裴,其实我那傻孩子不是言非默,她姓言,单名一个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