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无心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根本就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闪疑不定的眼睛里慢慢是不可置信,口中喃喃重复着她的名字,“忆苍?你是忆苍?”
被莫忆苍挡在身后的路迪终于不再言语,他的手腕已经被莫忆苍捏得有些痛了,他自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是,本命忆苍,只因丑陋,乡亲们便称呼我‘鬼脸医’。王爷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可是身体不太舒服?”莫忆苍尽量答得淡定,尽量忽略掉那张震惊不已的脸。
“没,没什么,想起了一位故人而已。”慕容无心晃了晃头,想起刚才那张满脸疙瘩的容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怎么会是忆苍,忆苍现在肯定还是住在那胭脂巷子里的罢,再说了,忆苍也不会医术啊。他尽量说服自己,心里默默自问,只不过一段时日没见,忆苍不知如何了啊……
瞄了一眼眼前的人,本是已经渐渐趋于平静的慕容无心却又没有任何征兆地加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同名而已。”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逃避回忆。
莫忆苍一时语结,不知怎的,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却涌上一股失望,直愣愣地站着,莫忆苍觉得夏日的风其实也可以来得凄凉。
慕容无心没有在追问什么,尽量不去看眼前的女子,开口转移了话题,“忆苍大夫大可放心,你肯帮本王救人,本王已感激不尽了。日后本王必当重谢的。”
莫忆苍一手死死握着路迪,再次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一手沿着胸前往前伸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谢自不必,有了王爷这句话,我也就安心了,救人要紧,我们赶紧启程吧。”
“甚好。”慕容无心应了一声,负手转身,直直向前,不再看她一眼。
莫忆苍牵着路迪,跟了上去。路迪试探性地抽了抽手,却在一抬头时看见了莫忆苍有些责怪的眼神。路迪连忙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懂了。被挡在身后的那一瞬,他便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莫忆苍撇了撇嘴,余光扫向前面的慕容无心,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叹了一口气,她松开了路迪的手,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路迪乖巧的点头,眼里有歉意。没想到慕容无心却在这时转过了身,问道,“路迪……是吗?”
路迪正做着鬼脸逗莫忆苍开心,根本没有发觉慕容无心已经转了身,顺着莫忆苍的眼神向上望去,他奇怪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不知刚才他说了什么话,不知所措地耷拉着脸,路迪搓了搓手,却又不敢答话。
“路迪的耳朵听不见,王爷需当面同他说话,他才能看的到你说了什么。”莫忆苍解释,有些爱怜地摸了摸路迪的头,一个报复性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又补充了一句,“王爷若是不嫌弃,忆苍可以拿下面巾么?正好也能做个传话的。”
“请便。”慕容无心转过了头,不去看她,随口说了一句。
莫忆苍不再说话,心里某处有疼痛的感觉,她摸了摸脸,最终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勇气在他面前拿下面巾。
不知不觉走了多久,路迪的脚已经有些疼痛了,三人一前一后,最后竟然到了一处黑漆漆的宅邸前,月光下,那宅子有些破旧,显得诡异之极,路边有打更的更夫经过,“咚!——咚!”吓得路迪打了寒战。
二更了。那院子里没有灯火,大门也是紧紧闭着的。路迪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身前的永黎王,心里打起了小鼓。
其实,这些是黑染早已经安排好了的,今晚,断然是个不眠之夜。
路迪走得小心翼翼,跟在两个人的身后,慕容无心并没有走正门,领着莫忆苍与路迪从后门而进。路迪经过正门时,隐约看见挂在屋檐上灰蒙蒙的牌匾,写着的是——清心苑。
路迪倒是清楚的,这清心苑一看便知道不是皇家府邸,他有些疑惑,张了张口却又不敢问,只得赖着头皮跟着走。
吱呀一声,推门而进。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趁着月光,隐约能够看见这清心苑的大致,和外面看起来一样破旧,院子里也是静得出奇,没有一个人,仿佛一所阴宅一般,初夏的天气,却显得寒气刺骨。
黑染以防万一,在烨城城内偏僻处寻来了荒芜了的宅子,到时候皇上可以安身,他还想着,若是没有成功东窗事发了,至少这样还能保准这事不牵扯到王爷。而找到的“鬼脸医”,正好也有办法解决,反正她被传得神乎其神,就算真的不见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谁身上。只有路迪,倒是个意外。
慕容无心没有多做解释,左弯右拐地,将他二人带到一间书房般的屋子里,随手关起了门。路迪越想越奇怪,这人自称本王,为何又带他们来到这么个破败的院子里呢?他心里有些发毛,这陌生的院子里,怕是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吧。他下意识站在了门口,直盯盯地看前面高大的鬼魅男子,心里懊恼不已。
正当他准备上前问清楚的时候,慕容无心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火种,点燃了房间里的蜡烛。微弱的烛光闪烁着,好像随时准备着熄灭。路迪见到慕容无心烛光下的脸铁青,刚准备开口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有些紧张地挡在了莫忆苍的身前,有些戒备的看着眼前的人影,咽了咽口水,想掩饰自己的害怕。
莫忆苍自然没有路迪那么多的顾虑,这个男人她虽然不像以前那么了解,却也毕竟是有过那么长一段过往的。她犹豫了一下,索性拿下了面巾,坦然示人,紧了紧路迪有些潮湿的手,借着房里的烛光,安慰他道,“路迪,莫怕。”
“王爷可否告知忆苍事情的缘由?”莫忆苍见慕容无心仍是背对着他们,也不说话,也没有看见要救的人,干脆直截了当问道。她猜得到,今夜定是有大事发生,而自己,定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但是,有很多也是她猜不到的,她想要问的清楚,不是因为好奇,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或者是想知道之后,能够好好的帮他。
路迪探出头来,目光徘徊在他二人之间,以他对忆苍的了解,他心里好像也有了一些隐约的清楚,莫非,忆苍姐早就认识了那个奇怪的男人?
慕容无心看了一眼探头探脑的路迪,语气并不像他的表情一样淡然,“有些事情,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现在你们只需在这里等着,要救的人马上便要来了。”他的话说得快而局促,在静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莫忆苍抿了抿嘴,没有再多问什么,叠手站立。紧接着的,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时间如流水般缓缓而过,夹着悉悉索索的风声,与焦躁的慕容无心踱来踱去的脚步声。
突然间,门外有更夫的声音响起,“咚!——咚!咚!”
三更了。
路迪毕竟还是个孩子,站在莫忆苍身后,有些困,却又不敢睡,有些戒备地看着慕容无心踱来踱去。
“王爷莫急,一切皆有命数。”突然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莫忆苍开了口,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空寂。
慕容无心看了她一眼,立马便将眼神转走,他很害怕看到那张狰狞的脸。他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却明显地静了一些。
如何能够做到不急呢?此去五十人,个个有绝技,有轻功好的,有会开锁的,有会遁术的……可是夜探上万人把守的皇宫,要救出两个活生生的人,还是有些难度的。他不怕计划失败,他怕逼急了杨皇后,让父皇和母妃遭了秧。尽管有精密的计划,如何进,如何出,如何回,如何掩护,如何如何……原来,就算已经安排得天衣无缝了,也仍然还是免不了担忧的。
悉悉索索,莫忆苍有听到了除开风以外的异常声音,她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慕容无心,果然,他直直站定,眼睛里有期待的光芒闪过。
毫无规律可循的一阵敲门声,慕容无心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莫忆苍坐如泰山,冷静地看着慕容无心对着门毫无规律的拍手回应。趁这慕容无心背对着他们的机会,她以极快的速度扭头望向了路迪,做着口型说给他听,“少说不看,装傻卖疯。”
路迪示意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忐忑不安,连忙点头,懊悔着自己不该如此鲁莽,害得忆苍姐陷入了困境。
一、二、三……黑染带着十个黑衣武士推门而入,她往外瞄了瞄,似乎门外还有些人,只不过慕容无心一挥手,他们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了。十个人,其中有两个人背上附着得是两个黑漆的大箱子。
莫忆苍对着路迪双手合起,放在脸颊旁边,做了一个睡的动作,路迪会意,立马闭上眼睛装睡。莫忆苍舒出了一口气,待到那两个大箱子放到了地上,便急急地探上前去。若没猜错,一个里面装的是皇上,另一个里面装的是云妃。
果不其然,云妃发丝撒乱,有些狼狈地从箱子里爬了出来,一句话也没说,冲到另一只箱子旁,小心翼翼地掀开箱盖,眼泪直流。
黑染看了一眼莫忆苍,眼睛里有一丝诧异,只不过一瞬间便不见了。趁着慕容无心安抚云妃的间隙,他抱起已经昏死的嘉德皇帝,放到了可以平躺的软榻之上。
莫忆苍连忙跟了上去,一手搭上了他的脉搏,她明白事情的急迫。眼前的嘉德皇帝早已经不像是曾经见过的那个威严的男人了,这是她见他的第三面,他已经变得这般苍老了。细细端详着,指腹上传来的脉搏却让她觉得奇怪,以脉象来看,皇上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没有大碍的情况下,他早就该醒了的。
莫忆苍环顾了一眼四周的人,云妃娘娘被慕容无心扶着,泪眼婆娑,她含糊不清地哀求道,“大夫,一定要救醒他啊!”
“他早该醒了。”莫忆苍皱着眉,直截了当地说。
黑染眼里又闪过了一丝诧异,脸上有了狐疑的表情,似乎在想着什么。
被软禁了这么长时日的云妃娘娘早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听见莫忆苍这般说,脸色一变,不由得推开了身旁的慕容无心冲到莫忆苍面前就是一阵推搡,口中仍然是含糊不清,可是莫忆苍却听得清楚,“怎么可能?怎么会!?你肯定也是那贱人的人,你这个丑女人!你要是救不醒皇上,我要你满门抄斩!抄斩!来人啊,拉出去斩了!!!”云妃摇晃着莫忆苍,发丝更加的散乱,整个人处在了竭斯底里的状态。
莫忆苍显得过于平静,任凭着她的推搡,直盯盯地看着眼前的疯狂女子。路迪再也沉不住气,他半眯着眼睛,忍耐着,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一个越身就爬了起来,冲上前去想要掰开那个疯女人的手。
守在房间里的黑衣人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前嘶吼的人是云妃娘娘,可是若是不及时制止她,断然会引起附近的人怀疑的。黑染眼里也有顾虑,他望向站在原地慕容无心,他的拳已经握得紧紧的了。他知道他在为难,她是云妃,是他的母妃,他如何下得了手,将她打晕?
“贱人,你救不醒皇上,你就等着吧,等着满门抄斩!诛九族!千刀万剐!”云妃越来越不受控制,她疯起来力气极大,连路迪也拉不住。最后,她受不了莫忆苍的平静,竟然张口,对着莫忆苍纤细的脖子,打算一口咬下。
恨,是入了骨髓的。当杨皇后气焰嚣张地来到被封得死死的绿萝殿,告诉她皇宫上下到处是她的人时,她就再也没了理智,她恨所有的人,那些骗子,那些侩子手!她要咬破他们的喉咙,食他们的肉,噬他们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