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众人散了开去,姜清泽走到安王跟前恭敬地施了一礼,还未开口,姜承月就抢着道:“舅舅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大哥的课业来了?”
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早先还在贺渊面前吓得瑟瑟发抖好似一只鹌鹑,这会儿事情过去又很快活跃起来,一边说着话一边抬眼好奇地去看阮姿。
她还真对她有些印象,记着年前娘亲办宴的时候就是阮家几个姑娘走错了地方,那时她就惊讶过阮姿的容貌,更别说后来行酒令的时候安王舅舅横插一杠子非要人家小姑娘起来对答。
那时候阮姿可怜兮兮的模样,她还挺同情这个阮家三姑娘的,不过到底出身低了些,安王舅舅又是那样的脾性,想来也不过是个随意的玩物罢了。
她看不上眼,随意收了打量的视线,面上毫不遮掩自己的轻视。贺渊淡淡瞥她一眼,不答反而漫不经心问:“你今年多大了?”
姜承月不解,仍是笑嘻嘻地答;“舅舅居然不记得,十五呀。”
“哦,不小了,”贺渊嘴角扯出一抹恶劣的弧度,“那怎么还不长脑子呢,既然没用不如——砍掉吧!”
声音轻轻的,却带着十足的恶意,姜承月笑容一僵,脸上瞬时苍白。
一瞬间她就记起母亲对她的百般叮咛,叫她不要去招惹安王舅舅,也曾不止一次告诉她安王舅舅就是个疯子似的性格。
事实上她也不止一次见过安王舅舅喜怒无常的样子,上一句还平淡温和得紧,下一刻便能做出最残忍的事情来……
姜清泽眼中浮起浓重的担忧,他因着与安王舅舅有些别的接触,自然比姜承月更了解安王舅舅的性子,登时将妹妹拉到身后,急道:“请舅舅恕罪,乘月她不懂事一时口快,并非故意不敬舅舅。”
被哥哥暗地里推了一把,姜承月也很快反应过来连声道:“舅舅,我再不敢了……”
其实早几年她还小的时候,也是对安王舅舅十分惧怕避之唯恐不及的,只是后来因哥哥与安王舅舅来往渐渐繁密,她见着安王舅舅的时候多了,虽然安王待她有些冷淡,却也并非不容情,因而她也渐渐有些放肆,在他面前显了骄纵的性子,倒没想安王舅舅会忽然恼了……
贺渊冷冷睨她一眼,知他们都意会错了,却没有挑明的意思。姜承月的表情阮姿当然有所察觉,只是这本就在她意料之中,因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对安王忽然刁难起姜承月这事心头一跳,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里耸动但终究只是自嘲地一笑,心道应当是她想多了。
不过,这一遭让她对安王的喜怒无常有了几分更深的感触,这进来短短时间安王殿下就变了好几次脸,真是个难伺候的。
“乘月,过来坐。”翁萱雨温声叫了姜承月坐到她身边,抬眸看见姜承月感激得两眼泪汪汪,无奈地摇摇头,安王还真没骂错她,怎么就尽长个子不长脑子呢!
贺渊叫了姜清泽过来,姜清泽一一与旁侧坐着的颜清随、顾采薇等人道好,直到阮姿面前他才一愣,他并不认识阮姿,见她这般殊色只是眼中惊艳一闪而过,继而便是温雅有礼的笑意,并不叫人觉得突兀难堪。
贺渊淡声提醒:“阮。”姜清泽这才略有些歉意地拱了拱手:“原来是阮姑娘。”
阮姿起身回礼:“武宁侯世子多礼了。”
“不知阮姑娘可是出身东平伯府?”阮姓并不是大姓,姜清泽才与阮沁说了话,忽然又听见这位姑娘也姓阮,不免也有些好奇。
阮姿神色淡淡:“正是,小女子行三,适才与世子切磋琴艺的便是我家大姐。”
“原来如此,阮大姑娘琴艺高超,在下十分佩服,想来三姑娘亦是秀外慧中。”姜清泽笑得温润,称赞的话亦说得真心实意,只可惜他不知其中内情,阮姿只礼貌轻笑着道,“世子过奖,只是小女子才学不比家姐,无甚所长,叫世子见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与武宁侯世子有接触,上一世她从未见过这位大姐夫,其中自然脱不开阮沁的故意为之。
只不过武宁侯世子见了她的反应倒是令她有些意外,她曾以为阮沁千方百计不让她出现是顾忌她的美貌,如今看来武宁侯世子并非那等见色起意的人,只是阮沁放心不下而已。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贺渊面上一黑,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阮姿见他们仿佛要谈事情的模样,就要避嫌离开。
“去哪儿?”
听见贺渊的声音,她脚步一顿,侧过身子抿了抿嘴说:“我见到二姐她们了,想去跟她说说话。”
见贺渊随意点了下头,似乎是应允的意思,阮姿垂眸便从他身后向阮韵的方向走去,并不知他眼角余光一直看着她,半晌才收回去。
待离开了安王周遭,众人朝她看来的目光也越发直白,阮姿视而不见,径直朝着二姐走去。
见着她,阮韵也是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安王坐的那处才将目光放在阮姿身上,忽的道:“还好吗?”
阮姿慢慢摇头,“不太好。”除此之外,再未多说一个字。
今晚的一切都在超出她的预料,有太多她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从重生回来那一刻起,她本以为命运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然而今晚再次打破了她的幻想,原来她仍旧是那块砧板上的鱼肉,只不过这回刀俎不再是阮沁而已。
阮姿垂下的睫毛遮掩住了眼底的深深寒凉,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再让自己重蹈上辈子的覆辙,纵是无路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达成夙愿。
她说得冷淡,阮韵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一片静默中,阮沁与阮珠相携走了过来,略去众人好奇的目光,只听见阮珠酸溜溜地道:“三姐姐今晚出场可够惊艳的,把咱们一群人都惊着了!”
说着话,阮珠的眼神就不住去看阮姿的脸,恨不得从她脸上剜一块肉下来,哪怕安王是个不好想与的,那也是他们难以企及的贵人,可怎么就是阮姿那么巧入了安王的眼呢?
她越想越觉得定是阮姿故意勾引的安王,面上一半是嫉妒一半是鄙夷。
阮沁故作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转向阮姿的时候端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三妹今晚怎么会与安王殿下一同来?三妹莫非不知道安王他……无论怎么样,这样总归对三妹你的名声损伤太大……”
“哼,害了自己不说,还无端端连累了咱们呢!”阮珠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附和。
阮姿几乎能闻见她身上冲天的酸味,至于阮沁一贯在外头端得起长姐关心妹妹的好架势,温婉良淑,从头发梢儿到脚底跟你都别想找出她的破绽,索性不去理会,只故意抬手妩媚地理了理鬓边发丝,面上露出一抹哀戚之色苦笑道:
“大姐姐说的是,可、可王爷的命令,妹妹又怎么敢违抗……”
阮沁一窒,这话着实不好接,也确如她所说,难道还能说叫她违抗安王的意思吗?
阮姿见她不说话,便又转头去看阮珠,眼角轻扬透出几分故意摆弄的妖娆:“四妹方才那话是故意来戳姐姐心窝子的吧,四妹明知安王在外头人家是怎么说的,难不成四妹认为是我故意不要命了去招惹的吗?”
这下纵是阮珠真心实意这样以为,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口,那才真是不要名声了!可看着阮姿这副狐媚妖艳的模样,她是咬着牙才挤出一句“三姐姐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见阮珠燃着怒火的眸子,阮姿身形忽然颤了颤,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面上哀色更深,慢慢地开口说道:“我知道这满堂的人都看我仿佛笑话,也知道大姐姐和四妹觉得我给东平伯府丢脸了,可这样的事情难道是我希望的吗?与我血脉相连的姐妹都这样说我,竟还不如武宁侯世子一介外人尚愿意待我三分同情……”
她自然是故意提起武宁侯世子的,上一世她记得阮沁这时候已经与武宁侯世子十分熟稔,倒不似今日这般客气,因而故意试探阮沁的态度。
阮沁从她口中听见武宁侯世子果然神色微变,却是故作常态说:“武宁侯世子乃君子之风,当然会对三妹妹同情,我也不是责怪三妹妹,此事三妹妹确实无辜,只是方才心下担忧才语气重了些,三妹妹莫要在意。”
见阮姿神色渐渐和缓,又若无其事地问:“适才武宁侯世子与三妹妹说什么了?”
阮姿垂眸遮住眼底的笑,面色平静地回她:“武宁侯世子问我是不是出身东平伯府……还夸大姐姐琴艺高超。”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留意阮沁的神情,看阮沁嘴边果然露出遮掩不住的喜意,心中推断她应当只是瞅准了武宁侯世子,恐怕还没来得及下手。
只是,她应该也很着急了,不然以她的性子不至于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去与武宁侯世子说话。
想到此处,阮姿忽然又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掩面道:“世子还说妹妹秀外慧中,所以妹妹才觉得世子真是个仁善的。”
听了这句,阮沁方还笑意盈盈的面颊立时有些僵硬,干涩地点点头,袖中的手慢慢收紧了,而一旁也听见了这番话的阮珠却是面色铁青,所以,武宁侯世子夸了大姐姐,也夸了阮姿,唯独一句也没有提过她!
妒火中烧的阮珠自然不会去想,在别人眼里她只是阮沁的妹妹,与武宁侯世子说话的是阮姿,当然不会刻意去提她。
但阮珠只觉得是阮姿偷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看向阮姿的眼神更加怨毒。
阮姿回她一个风姿俏丽的腼腆微笑,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她的怒容,自顾自坐到二姐阮韵身边去。
方才只有阮韵对她的话没有丝毫反应,这会儿见她坐过来才微微侧过头,半晌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了句:“未必是坏事。”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但阮姿听懂了,目光复杂地看了二姐一眼,顺着她的话回了句:“确实不是坏事。”
她其实明白二姐的意思,她这样张扬的相貌若是能得安王庇佑自然比起将来不可预料的未知要好一些,毕竟老太太的心思她们都懂,这样已然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以色侍人如何能得长久?安王府又岂是好相与的地方?
二姐是为她好,只是二姐不知道,这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说这是好事,是为着安王的地位,为着安王的权势,既然不能抗拒,那她就要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有了安王的喜爱,她想要完成自己的目的会更容易些。
各怀心思的阮家姐妹们倒是住了嘴,安静地去看大堂里众人玩闹,不多时就有人来叫阮沁去赛诗,阮沁本就是为着扬名来的,自然不会拒绝,只可惜这晚接下来的时间姜清泽一直与安王坐在一处和顾采薇等人不知在说什么,阮沁没能找着机会再与他弹琴论诗,有些失望。
而阮姿坐在那里,竟是渐渐习惯了众人若有似无的打量和各色目光,淡定得很。
过了丑时,热闹的几乎一整夜的人也都有些乏了,窗外延河两岸的花灯已经熄灭了一小半,该是散场的时候。
阮姿起身时微微有些犹豫,她是不是该去与安王告退?她自个儿心里是不愿的,可才打定主意要借安王的势,正是该卖乖讨巧的时候……
正迟疑,却见他已然阔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那盏白兔儿灯,那是她之前离开时故意没拿的。
贺渊将白兔儿灯塞进她怀里,深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地道:“莫要再忘了。”
阮姿故作不知抱紧了花灯,朱唇抿了抿,微微一屈身,声音柔媚中带了几分紧张地道:“殿下、殿下路上小心。”
听见她这话,贺渊眼眸一暗,顿了一瞬喉间微动,声音似乎比方才哑了一些:“花昼锦会送你回东平伯府。”
惊讶地抬头,阮姿立时看见了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劲瘦侍卫,还是个女侍卫,抿了抿唇道:“多谢殿下。”
说完,也不去理会众人的目光,更不去看贺渊深邃的眼神,径直转了身离开望江楼。
阮姿自然是与阮韵一辆马车回府的,那个叫花昼锦的女侍卫一直骑马跟着她车旁,到了东平伯府见她下了车,才一拱手说了句:“阮姑娘平安归府,在下告辞了。”也不待她谢便又飞马离去。
与二姐作别回了海棠院,阮姿没去听丫鬟们要说什么,只把他们赶去休息就自己一头扎进了书房。
她从书房架子上最高层取下一本书,又从这书里翻出一张薄薄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几十字,全都是药材的名字。
阮姿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张纸条许久,她曾以为会用不到它。
这是药疯子最得意的一张药方——假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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