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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十月底,天气已是入了冬,一日寒过一日。

傍晚的天边乌云席卷,气势汹汹仿佛裹挟着无边的威势,天暗沉沉的。

阮姿有些担心地在窗口张望了几次,心没由来地突突急跳,总好像有些不安似的。今日一早她还半梦半醒着,贺渊就起了身,与她温存过一会儿,低语了几句就离开了王府,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轻叹一口气,阮姿还未转身便听见荷风急急走进来:“王妃,福宁郡主来了。”

前一天阮姿还在宫里拜见太后时遇到姜乘月,听她抱怨了一通今年没能去成秋猎的遗憾,第二日却看见姜乘月哭红了眼睛来说“外祖母她不好了”。

太后是突然心绞痛晕过去的,正是晚膳时,才用了一口碧粳粥便捂住胸口倒了下去。

阮姿与姜乘月进宁寿宫时,长公主已经坐在床前,泪流满面,太后依旧昏迷不醒。

“阿娘,太医怎么说?”姜乘月忍着泪走到床边。

看着躺在凤榻上双眸紧闭满脸苍白的老人,阮姿也忍不住心头一酸,太后娘娘待她一向十分和善,并不因为她的身份有所鄙夷,甚至还时常担忧她受了贺渊的欺负,如今看着老人家这样,她又怎能不难受。

长公主摇了摇头:“太医检查了母后吃用的东西,俱未发现任何异常。”

此时的长公主已经没了往日的威风,泪盈于睫,俨然悲恸。

阮姿扶住一旁哭得不能自已的十公主,满屋子皆是沉重的气氛。

“母后身子一向康健,太医更是三日一诊脉,要是有什么毛病哪里还能等的到现在,这心绞痛来得未免太奇怪!”长公主哭过一阵,起身走到屋子中央,唤过如梦、如露,“你们两个仔细想想,这几日母后身边可有什么奇怪的,把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一五一十给我数出来!”

如梦、如露先前已经被盘查过一次,这会儿再听见长公主的吩咐,却也不怒,强自镇定着道:“这几日太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奴婢们也没注意到有哪里不一样的。今晚太后娘娘惯常叫了太妃娘娘来,一起说话,其间一共用了半碗茶,已经呈给太医检查,到了用膳的时候,太后不是很有胃口,还是太妃点了几道太后爱吃的菜,但太后只喝了一口碧粳粥就忽然叫了一声,然后捂着胸口摔在地上。当时奴婢先去扶太后,太妃叫了一声快请太医,接着香铃就跑了出去,奴婢便又叫如露看住桌上的饭食,关了宫门,等太医来。”

不得不说,能做到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如梦的脑筋确实转得够快,发生了事情记得也清楚,这会儿说出来更是条理分明,一清二楚。

如梦、如露、还有香铃三个站在一处。香铃是赵太妃的大宫女。

赵太妃坐在一边拭泪,听见长公主的问话抬起头来,哽咽道:“长公主说的有理,姐姐身子一向硬朗,不似我总是住在药罐子里,今儿这突然心绞痛,一定有问题!”

太医院来了七八个老太医,先后围着太后诊了好几遍脉,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现下正挨个检查起今晚太后碰触过的物件来,那碗碧粳粥早被翻来覆去检查了遍,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老太医们几乎要揪着胡子痛哭,太后的康健一向是他们负责,谁能想到一向安好的人冷不丁地就因着心绞痛昏迷不醒了呢。

皇后与端妃站在老太医们身边,虽则不懂,却是跟着干着急,端妃是眼看着就要自己撸袖子上了。

就在满屋乱糟糟的时候,永光帝带着彭海赶来了。

“现在情况怎样?”阮姿从未在永光帝脸色看过这般沉重的神情,就连一向笑眯眯的彭海公公也难得板起脸来。

太医院院首上前拱手,低声回禀:“臣等已经为太后娘娘请了数次脉,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太后娘娘所用的物件吃食还在一一排查,烦请陛下稍候。”

“那好,朕就在这里等。”永光帝沉着脸坐到凤榻前,彭海闭目垂手侍立在身后。

一直等到天色晦暗,如梦领着人将屋里四处点上烛火,老太医们聚在一处,急得头上直冒冷汗,却依然找不出缘由。

赵太妃扶着香铃的手慢慢走到凤榻前,轻声劝道:“陛下,都这时候了,您喝口茶歇一歇吧,姐姐她素日里最挂念的就是您,若是知道您这样,定然也要心疼的。”

她开了口,皇后与端妃也纷纷劝了两句,永光帝闭了闭目,这才点了头。

“香铃,去给陛下奉茶。”

永光帝接过茶饮了一口便又放回去,太后依旧阖目躺在榻上,只面色比起先前更灰败了几分。

十公主、姜乘月还有阮姿三个人挨在一起,彼此望望,目光里皆是沉重。

太后毕竟年岁已大,这迟迟醒不过来……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仿佛有大批人朝这里行来。

永光帝狠狠拧眉,怕惊扰到太后,只回头低吼道:“外头是什么人,怎么回事!”

不待彭海走到门边叫人去察看,凤殿的门却被人从外推开。

彭海冷目一瞪,喝道:“大胆,未经通禀,竟敢擅闯太后寝宫!”

殿门大敞,站在正中的是六皇子。

听见彭海的怒喝,六皇子先是下意识眼睛瑟缩了一下,继而想起什么似的又挺起胸膛,凶狠的眼神瞪向彭海:“彭公公,烦请替本殿下通禀一声,本殿下来探望皇祖母了。”

站在六皇子身后的,是一群披坚执锐的甲士,各个手里握着锋利的武器,团团将凤殿包围了。

只一眼,彭海便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更加沉重:“六殿下,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六皇子并不改口:“本殿下是来给皇祖母请安的,烦请彭公公通传一声。”

不待彭海再答话,永光帝已然在屋内朗声道:“叫他进来!”

彭海侧过身子,任由六皇子踏进门去,然后六皇子却并不自己先走,而是叫一支卫队先进,自己更是在众甲士拥簇下才走到永光帝身前。

永光帝面沉如水,深深看一眼六皇子,并不做声。

六皇子被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不过当他慌忙逃窜的视线看到周围的甲士,终于定了定神,只依旧不敢直视永光帝的目光:“父皇,儿臣听说皇祖母病了,特地来探望。”

“你是从何处听说的,怎么只你一人听说了呢?”永光帝只目视着六皇子,并不张口,皇后也一言不发,说话的是端妃,端妃素来脾气直率,如今这时候更是不加遮掩自己的暴躁性子,“还有这些人,怎么,进宫来探望太后,还需要这么多人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六殿下这是在……逼宫呢!”

六皇子被她的语气着恼,阴骛的眼神死死盯在端妃身上,然而他本就不是个多么言辞犀利的人,对上端妃根本无话辩驳,脸色难看无比。

忽然,六皇子阴森笑了起来,环视着周遭的人,他已经看见躺在凤榻上昏迷不醒的太后,也看见屋子角落里愁眉不展的太医们,心中笃定计划已经成功,索性便撕破脸皮。

“端妃娘娘说的没错,本殿下探望皇祖母是假,逼宫——是真!”

话音落下,满屋子的执锐甲士豁然拔剑,剑尖朝向众人。

看着眼前锋利的兵刃,永光帝眼中难掩沉痛:“小六,朕从没想过,会是你。”

“是,你当然没想过,因为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你看见的是三皇兄,是五皇兄,是皇后,是端妃!我若不来,便什么都不会有,我来了,现在一切都是我的!”六皇子双目赤红,愤怒战胜了他对永光帝的畏惧,他将这些年心中的愤怒通通对着永光帝发泄出来。

就像那个人从小告诉他的那样,原来他在父皇眼里什么也不是,父皇没想过是他,只是因为父皇从来没有在意过他,因为他从来无足轻重!

若是他不自己去争去抢,谁也不会记得他!比起皇后所出的三皇兄、端妃所出的五皇兄、九皇弟,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明月,而他只是地上的烂泥!

看着六皇子近乎疯狂的神情,永光帝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合上了嘴,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小六都听不进去的。

他有太多的孩子,他还有无数的朝堂政事,他没有多少心力放在这些孩子身上,但不能不承认,小三、小五确实因为他们的母亲得到了他的关注,但这不该是小六走上这条路的理由。

立储当以立嫡,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资质不差,立他为储,乃是朝堂上下众望所归,他,问心无愧。

永光帝的目光让六皇子忍不住心里发虚,只能用怒吼来遮掩他的怯懦:“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现在就写诏书吧,写了诏书,我还能留你们一命!”

“你这是要弑父?你就不怕担上遗臭万年的骂名吗!”皇后仿佛看疯子一样看向六皇子。

“我死后,管他什么千秋骂名!”六皇子已然被激怒,夺过身侧一人的剑便朝皇后掷去,端妃眼疾手快拉开皇后,只那剑偏离了皇后许多落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

永光帝大怒,正要大喝一声,却是忽然捂住胸口弯下腰来。

“陛下!”“陛下——”众人连忙扑上去扶住永光帝,却见永光帝疼的额头直冒冷汗,“嘶嘶”抽着气。

“太医,太医!”

两个老太医扒开围住众人的甲士冲到永光帝面前,一番诊脉察看,惊骇抬起头来:“这、这与太后的症状一般无二……”

可太后至今还未醒。

众人悚然一惊,便听见六皇子站在殿中大笑:“不必白忙活,这药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奉劝你们还是尽早写下诏书,这样我才好给你们解药!”

“你有解药?”阮姿站在外围,扶着十公主,闻声冷眼去看六皇子。

六皇子一见是她,不知想起什么,眉目更加阴沉,眸中闪过狠厉,口中却道:“没错,这是本殿下身边一位清客所制,只有本殿下有解药!”

阮姿知道他在撒谎,药疯子制药,从来不会制作解药,更何况如今药疯子已死,只怕六皇子连毒药怎么做都不知道了。

皇后缓缓从永光帝身侧站起来,一向柔弱的神色今日冰冷得可怕,她直视着六皇子,一字一顿地道:“你以为有了诏书你就能顺利登基吗,你可以对太后下手,也可以对陛下下手,但你不可能所有的人,就算你今天能把整个皇宫的人都杀了,还有不在宫里的人,还有远在边疆的人,你能杀多少,你能杀得完吗?逼宫、篡位、弑父、杀母,每一条都是万恶不赦的大罪,小六,你想清楚了吗?你想到你将来要面对的千夫所指,要面对的万古骂名了吗?”

六皇子仿佛被她的话镇住了,久久才猛地回过神来,狠狠一挥手:“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你以为还有什么人能来救你们吗,不会有人来的,到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南疆会乱吗?是为了支走京中的三万精锐!知道陵州为什么会灭杀漕帮吗?是为了支走玄锦卫!我知道,玄锦卫是父皇的直属,厉害得很,所以我早就想到了,你们看,现在五城兵马司在我手上,带我进宫门的就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离京城最近的一支驻军尚在三十里之外,就算现在有人去报,等他们到了京城最快也是明日一早,到那时我已经拿了父皇的诏书,站在紫宸殿上,而父皇也会很安全地被守在宫中,圣旨一宣,他们不认也得认!”

“父皇,你没想到吧,我这个从没入过你眼的儿子也能有今日,其实我本来不想现在就起事的,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你非要把那个谢棠舟调进京城来做大理寺少卿,是你非要他查什么曹家的案子,不然他也不会查到我身上,也不会查出我与陵州私盐案的关系来,要不是父皇你那日把我叫去大骂一场,我也不会下定决心现在就动手,不然我会老老实实,等您立三皇兄为储君,等您百年大行,然后给三皇兄一个惊喜!可你偏偏做了哪些事,我知道,你迟早要怀疑我的,我只能先下手为强!父皇,你别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好、咳咳、好一个被逼无奈,你现在是觉得你将一切都算计到了?”永光帝目光沉沉。

六皇子眼神平静,并不因为永光帝的质问而慌张:“父皇指的是谁呢,让儿臣想想。嗯,诸位父皇倚重的老大臣们儿子都已派了人去照顾,不必担心——”

他的目光从殿内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阮姿身上,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

“想起来了,说的是安皇叔吧!”或许是因为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六皇子的神情比起一开始从容自信了许多,甚至还有愈来愈膨胀的表现。

看着他笑得异常灿烂的表情,阮姿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起来。

六皇子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其中的恶意却几乎满溢出来:“安皇婶,实在对不住,今日一早安皇叔便与顾采薇顾大人一同进了山里,现下或许已经身受重伤,被猛兽吃了吧!可怜安皇叔凶名一世,到底不过是个借着皇家威仪荫蔽的纨绔子弟而已!如此,也算死得其所了。”

阮姿的身形微微一晃,饶是心里对贺渊的本事很有把握,到底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十公主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低声安慰道:“皇婶你别乱想,安皇叔不会这么轻易就出事的,这不过是骗你的。”

阮姿垂头看着自己拇指上那枚碧幽幽的扳指,遮掩住眸中一瞬的异色。这扳指她戴不住,但贺渊又一定要她戴,她便只好叫荷风拿了根细细的银链子穿起来,缠在手腕上,这样即便她甩手时,翡翠扳指也不会滑落。

许是看到阮姿伤心难以自抑的样子,六皇子放声大笑,十分愉悦。

“这皇位,终究是我的了!”六皇子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明黄诏书,慢慢走到半佝偻着身子的永光帝身旁,带着一种夙愿达成的快意,说道,“父皇,您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凤殿内寂静悄然,只有众人的呼吸声,莫名的压抑铺天盖地涌来。

永光帝抬首看六皇子,目光深冷。

六皇子酝酿了半晌的气势仿佛“噗”的一声就散了,但这一次他却硬撑着没有回避永光帝的视线。

“小六,你确实长大了。”

久久,永光帝叹息一声,接着拂开端妃搀扶着他的手,慢慢直起身子,面上再无方才饱受痛苦的模样,愤怒也一点点收拢起来,重新回复到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模样。

六皇子怔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皇后退到永光帝身后,与端妃一同将凤榻上躺了半日的太后扶起来,太后睁开眼睛,失望地看着六皇子。

“这是……”十公主的眼泪还挂在眼角,满目茫然,阮姿拿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

与十公主一样愣住的人不在少数,确切地说知道的人只有太后、永光帝、皇后与端妃。太后和永光帝是这场戏的主角,皇后是重要的配角,而端妃则是唯一一个能就近保证大家安全的。

六皇子已然意识到大势已去,却仍旧不肯相信,瞪大了眼睛死死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否定一切:“不会的,不会的,你们明明吃了那药的,你们会心绞痛,你们……不对!他们……”

只见六皇子似乎想要转头看什么,却忽然住了嘴,整个人僵直着躺在地上,眼神不甘心地瞪着前方,他还有意识,却一动也不能动了。

十公主吓了一跳,惊得躲在阮姿身后:“这、这是什么?六皇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原本给永光帝看诊的两个老太医还没来得对事态的飞速转变做好适应,便连忙奔上来给六皇子查看。

目睹了一切发生,永光帝却并未有任何动容,只平静地等着太医回话。

“六皇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脉象一切安好,然而就是无法动弹。”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努力挑战老太医的认知,查不出什么症状,却能叫人心绞痛,看不出什么缘由,却能叫人一动不动。世上竟还有这等奇事!

老太医满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永光帝却是镇定地朝他点点头,叫他退下。

“小六倒下之前,是想做什么事,想说什么话,可还没来得及……”永光帝的语气中带了几分遗憾。

只他的叹息还没出,门口便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陛下若想知道,不妨问问太妃娘娘吧。”

顾采薇一袭银线绣修竹暗纹宽袖锁边雪白锦袍手里摇着金丝镂刻扇,在这初冬时节,端得是故作风流雅士。

他身侧便是六皇子口中已经葬身兽口的安王贺渊。

见到人的一瞬,饶是阮姿早有准备,也忍不住眼眶一红,今日的事贺渊并未与她说,只早上离开时与她耳语了几句:“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不必担心,等着本王来接你。”

听到太后不好了,她当时心慌,只后来见到陛下与皇后众人皆在此处,再后来看见六皇子,这才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但一切的猜测都不如亲眼看见那人安然无恙站在面前来得踏实。

贺渊搂住阮姿小步凑上来的身子,安抚地拍了拍,忽然将她手上的翠玉扳指朝着六皇子能够看见的方向挥了挥,语气比起先前耀武扬威的六皇子可要恶劣得多:“老六,看见这东西没,这就是你没算计到的,在这座皇城里,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东西了,所以你不可能一一算准的。”

但他到底没有说六皇子不知道的东西是什么,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气死六皇子。

主场重新还给顾采薇,谁能想到为了这一刻,顾采薇足足准备了好几日呢。

“适才陛下问六皇子倒下之前的未竟之语,这一点想必太妃娘娘可以给您答案。”顾采薇笑眯眯地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赵太妃。

赵太妃红着眼睛,面上露出几分茫然,不解地道:“顾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顾采薇仍旧笑着说:“既然太妃娘娘不明白,那臣便说得更明白些,六皇子倒下前想要看的正是太妃娘娘的方向,想要问的话也是问太妃娘娘的,臣说得可有错?”

赵太妃沉了沉面色:“顾大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你要拿这等莫须有的事情来污蔑我?”

赵太妃的否认并没有叫顾采薇面上的笑容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好吧,既然太妃娘娘坚持,那臣便只能拿证据说话了,陛下容禀。”

永光帝一挥手:“说!”

“这件事大概要从一个月前端妃娘娘的寿宴说起,寿宴上福慧郡主误喝了呈给十公主的毒酒,陛下命谢棠舟调查此事,不知诸位可还记得御膳房下毒的小邓子,他曾与蒋美人的贴身宫女有些交情,后来证实是误会一场,此案便暂且搁置了。如今好叫太妃娘娘知道,此案不是因为没有线索而搁置,反而正是因为有了线索,才搁置下来,等着幕后之人继续动作。”

提起寿宴,十公主忍不住垂下头,身子微微打颤,姜乘月连忙伸手揽住她,两人凑在一处。

“有人故意将谢棠舟的视线引到六皇子身子,然后又叫谢棠舟查出不是来,如此操作,总该有些目的,起先我们觉得或许只是障眼法,拿六皇子来转移视线,但偏偏那时候还在调查曹家案子的谢棠舟从那案子里也摸索出六皇子的身影,这便不得不让人生疑。哦,这里得多说一句,两件案子的相似之处我们早已注意到,也正是因此,才对六皇子起了疑心。”

“果然,在谢棠舟将六皇子的少许事情禀报陛下以后,陛下宣召六皇子入宫训斥,六皇子那一晚便按捺不住去找了幕后接头的人,便是循着六皇子的踪迹,才让发现了这个人——”

顾采薇扇子轻轻指向赵太妃身边的大宫女香铃。

“香铃姑娘拿了赵太妃的腰牌暗自出宫,却是去六皇子的别院私会六皇子,当然,或许只是有私情而已。”顾采薇故意停顿去看香铃的神情,然而香铃只冷凝着面,岿然不动。

顾采薇无趣地撇撇嘴:“可惜,有人把你们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你们不过是借用陛下的威势来催促六皇子起事,以至于我怀疑端妃娘娘寿宴上的毒酒你们本来便是准备栽赃到六皇子身上,这样才能让六皇子孤注一掷,顺利起事,只是不巧,谢棠舟进京了,陛下钦点了谢棠舟调查此案,你们为防止实情败露,索性放弃了这个计划,但天无绝人之路,你们本来没有准备用的私盐案却在这时帮你们推了一把六皇子。”

顾采薇慢吞吞说完,凤殿内气氛沉寂。

“总归,不论是什么让六皇子下定了决心,他都在这一天决定逼宫,所以在你们的帮助下,提前支走了颜清随和谢棠舟,哦不,确切地说是三万京城驻军和大部分的玄锦卫,而五城兵马司六皇子却早就通过张承民的关系弄到手了,这样整个京城几乎算是被六皇子掌控住了,当然,因为六皇子并不知道还有一个意外存在。”

顾采薇看了一眼不能动弹却瞪得眼睛几乎要掉出来的六皇子一眼,继续道:“虽然六皇子如今功败垂成,但臣仍旧要说隐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是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的太妃娘娘。”

赵太妃的神情与满堂不知真相第一听说的众人一模一样,了然中又带着几分不解:“顾大人,你所说的这些若是都有证据,我也愿意相信六皇子背后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人,但那个人万万不会是我。”

顾采薇笑:“那您怎么解释六皇子与您的大宫女香铃呢?”

赵太妃抬眼去看香铃,香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容却依旧冰冷:“奴婢承认,确实是奴婢唆使六皇子的,也是奴婢趁太妃娘娘睡着,偷偷取了腰牌溜出宫去见六皇子的,顾大人说得每一条罪,奴婢都认!”

说着,香铃便朝赵太妃磕了三个头:“太妃娘娘,奴婢对不起您,您待奴婢素来亲善,但奴婢骗了您,还把您卷入这样的事情里,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啧啧啧,先别急着认错吧,不然万一认错了岂不是尴尬?”顾采薇冷眼瞧着这对主仆情深。

永光帝目光冷了冷,沉声道:“顾采薇,方才你说的那些只能证明与香铃有关,不能证明赵太妃。”

顾采薇侧身拱手:“陛下容禀,适才臣所说的皆是端妃娘娘寿宴一案,确实没有证据指证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您很聪明,若真是只有这一个案子,臣确实不敢说一定与娘娘有关,但很可惜,接下来,臣请陛下宣两个人。”

“宣!”

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穿着紫衣的异族少女,其实分开来看,两人并不相似,但走在一起,却叫人一眼能看出来这是对孪生。

阮姿一见便捂了嘴,是那两个自称曲星稀的!

两个曲星稀对着堂上众人见礼,用的是大昭的规矩。

“你们是什么人?”彭海站在永光帝身后,替他发问。

阮姿在画舫见过的那名女子先开口:“在下曲星稀。”然后是拦马车的:“曲音稀。”

她们的长相和名字都揭示了她们孪生姐妹的身份,永光帝也未纠结于此,径直问道:“你们谁是巫黎族圣女?”

两姐妹对视一眼,曲音稀站了出来:“当初圣女选定的是我,但用的是姐姐曲星稀的名字。”

永光帝颔首,不再问。

顾采薇接过话头:“这二位便是来自南疆巫黎族的族人,其中之一乃是巫黎族的圣女,她们一个是被掳来京城,另一个是来京城求助的,不知太妃娘娘可认识这二位,不瞒娘娘说,你们那位制药的清客所制的药便是这二位解的,也是因为这二位我们才知道,原来巫黎族一向是族长制毒药,圣女制解药,十分稀奇。”

面对顾采薇的调侃,赵太妃神色不动:“不认识。”

“阿姆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阿姆。”这一回不用顾采薇说,曲姓两姐妹便张口道,“族中供奉着阿姆的画像,从小就有人告诉我们阿姆是为了族人牺牲的,我们都要永远记着阿姆的贡献。后来我们长大了,才知道族人所说的牺牲是什么,可是阿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巫黎族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牺牲掉所有的人,有太多的人死去了,前一天还活生生站在面前,第二天变成了白骨一具,难道那个目标比人命还重要吗!族里为了这一切四分五裂,难道这是这个目标的初衷吗!阿姆,醒醒吧,只有彻底绝了这个念想,巫黎族才能世世代代!”

赵太妃的神色终于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然而只松动了一下,便又重新凝固,似乎是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

“太妃娘娘,看来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明明是惋惜的话,顾采薇却好似正等着一般。

永光帝拧起眉,目光不悦地看着赵太妃,示意顾采薇继续。就连一直闷声听着的太后也忍不住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哀家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先前为了让太后配合,他们便把六皇子的事告诉了太后,至于赵太妃之事,这满屋子的人除了顾采薇和贺渊都心里犯着嘀咕。

得了永光帝示意,顾采薇对贺渊一拱手:“王爷,臣把人带上来了?”

贺渊惫懒地点了点头,这满屋子的聒噪还是早些结束比较好,如今卿卿正等着他心疼呢。

顾采薇亲自出了门,转瞬便拖了个人进来,丢在赵太妃脚下。

从这个人出现的那一刻起,赵太妃的神情便从冷漠悲伤化作了平静,彻彻底底的平静,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放弃抵抗了。

顾采薇对着曲音稀点了下头,曲音稀走到六皇子跟前,不知从腰间取了个什么出来,在六皇子鼻子下放置了一瞬便收回来。

不多时,六皇子便能说话了,只动作因着长时间的僵直还不利落。

“你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父皇,父皇,儿臣是被骗了,儿臣不想这么做的,不是儿臣做的,不是!不是……”

听完了这一场顾采薇的讲说,六皇子已然明白了过来,他不过是赵太妃手上一颗棋子,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

甲士将跌坐在地的六皇子押起,永光帝再未看他一眼,径直看向贺渊,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从头到尾说明白!”

贺渊轻啧一声,垂首看见同样迷茫好奇的阮姿,忍不住握了握她的小手,才仰头对着永光帝道:“简单地说……”

“你少给皇兄简单地说,说详细!”长公主站到永光帝旁边,一听贺渊的话便打断。

贺渊耸耸肩,神态依旧疏懒得紧:“当年先祖朝淮南王起兵谋反,满门诛杀,唯独一个宠妾跑了,那宠妾出身南疆巫黎族,想来应该是有了个遗腹子,遗腹子在巫黎族长大,他的母亲告诉了他身世,他便自以为该做江山之主,因此意图做与他爹一样的事情,然而当时淮南王旧部几乎无存,巫黎族又刚刚被先祖荡平,元气大伤,因此他空有志向,却无助力,后来兴许是在巫黎族成了家,生下几个孩子,他的孩子也都继承了他的意志,想要有一日能够入主河山,一直到……这一代的上一代,也就是赵太妃这一代,他们自以为积淀足够,便想实施计划,于是开始了这个漫长的谋划——

“最初,只有赵太妃一个人来到京城,她运气很好,顺利入了宫,来到父皇身边,可惜父皇对他的宠爱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点时间,没能来得及让她生下孩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她的身体无法孕育后嗣,因此他们便做了第二个选择,从巫黎族中选择一个家族的后人,做为继承帝位的人选,也就是现在她脚边的这个,应该是她侄子。

“确定好了人选,接着便是漫长的等待,等他们的继承人长大,也等皇家放松警惕,在这二十多年里,他们不断从巫黎族派人来京城,试用毒药之类的,渐渐的也在京城有了一些势力。就在十三年前,他们送了族里一个竞争族长失败的弃子来,因为这个弃子拥有极其厉害的制药天赋,能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毒药,也能为他们的计划做最后的保障,也就是今天这样,一种连太医都查不出的病症。

“而在他们的计划中,除了这些,还需要一个最重要的人,那就是老六,一个皇子,一个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会是他们最好的遮掩,所以他们选中了没脑子的老六,老六从小没有母亲,受到的关爱不多,容易受到蛊惑,赵太妃很轻易就成功了。接着就是忽悠老六与曹家接触,然后引导他去贩运私盐,这样就有了银钱。老六自己呢不知怎么和张承民混到一起去,张承民是个女人堆里打滚的,老六居然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弄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兵权,皇兄,你用人还是注意些啊!

“好了,钱有了,兵也有了,接下来就该动手了,可是老六怂啊,这怂着怂着,陵州私盐事发了,撞我手里了,皇兄你要立储了,八成是老三,剩下一成是老五,一成其余兄弟分,总归没有老六的份,一看这样,曹家怂了,找老六要下船,老六也怕啊,就死活不肯曹家退,赵太妃出手震慑住了曹家,但也吓懵了老六,老六不肯起事了,老六要是不干了,他们二十多年谋划不就打了水漂?所以就有了端妃寿宴的事儿,这个顾采薇之前说了,本来就用来推老六的,因为谢棠舟来了,没敢用。偏偏这时候我这边已经查到老六,索性帮了她一把,也揪住了她的狐狸尾巴。

“之后便如同你看到的,南疆乱了,颜清随带着京城的三万精兵走了,陵州乱了,谢棠舟带着玄锦卫走了。老六总算可以施展拳脚,赵太妃也派人把侄子从南疆接过来,只等着老六登基,安稳后,结果了老六,顺理成章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四个字因着快要说完,贺渊的语气可谓喜气洋洋,惹得永光帝登了他一眼。

这一长串的话,难为他倒是老老实实说完了。

永光帝神情复杂:“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

“不太久,大半个月吧,”贺渊懒懒地道,他才说了好些话,虽然阮姿捧了茶盏搁在他嘴边,但他还是不爽,“哦,对了,开始怀疑可能有大半年了,半个月多前叫花昼锦跑了一趟南疆,才算有了铁证。因为赵太妃等人筹谋这个计划,巫黎族并不是全都响应的,所以内斗频繁,两个姓曲的就是因为这个跑来告密。”

屋子里的甲士将六皇子、赵太妃等人一一押起,整齐有素地退出殿门,永光帝忽然问:“你什么时候换的人?”

“什么?”

“五城兵马司的人,你什么时候换成玄锦卫的?”永光帝指指退出去的甲士。

“哦,没换呀,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不过我给他们换了个指挥使。”

这一夜好似极为漫长,又好似眨眼就过去了。

昨日午后便阴沉下来的天色终于在这一日天光乍现时飞扬下纷纷的白雪。

走出殿门,一片雪花飘落在阮姿鼻子上,蓦然化开,留下一点水渍。

“下雪了,今年雪下得好早。”阮姿有些惊奇地叫了出来,欣喜冲淡了一夜未睡的疲惫。

倒不是第一年看雪,但却是她第一次这么轻松地看雪,前世下雪她要担心衣裳不够厚,炭火不够烧,这些仔细想来过去才不过一年,她却觉得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

哪怕不愿承认,阮姿也知道,她被养得娇了,越来越不知人间苦楚,仿佛那些幼年时受过的苦难便就是她一辈子的苦难,先吃了,后面就只剩下甜。

雪落得愈来愈大,渐渐在她裙摆上濡出一点一点深色,她却高兴得很,忍不住去够空中的雪花,还替贺渊拂去肩上的落雪。

“下雪的话,杏花坞一定很好看吧?”她也不知自己怎的话多起来,贺渊却都纵着她,无论她问什么幼稚的话,都答她。

直到看见她小小的红鸾绣鞋上因着落雪濡湿了一块,突然蹲下身来:“上来。”

阮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伏在他背上,能感受到透过衣裳传递来的体温,他穿得并不厚实,反倒是阮姿,已经穿了一层薄薄的夹袄,却还是在冬日的清晨感到一丝寒凉。

出了宫门,漫天雪雾,阮姿依然看见紧闭的正门前站着许多身着官袍的大臣们,周围还有刚从轿子上下来的,都在扑打身上的雪花,整理衣冠。

“那是来上早朝的吗?”

贺渊只抬眼轻看了下,“嗯”一声。

阮姿又好奇地回头张望两眼,不禁想到时常同她赖被窝的贺渊,不由道:“你不用上朝吗?”这样的天气上朝也真是挺难啊。

“不用。”他只是个闲王。

闻言,阮姿搂紧了他的脖子,这样就很好。

雪幕下,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背着一个娇小的红色身影,慢慢消失在天与地白茫茫的尽头。

“我们今天就搬回杏花坞吗……”

“等雪停。明年开春,带你离京,去江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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