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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天唐逸珅离开酒店后,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一直挨到天亮才离开。沈爸爸当天有手术,定在上午九点。

手术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医生出来时告诉她说:手术很成功,只要安心疗养,基本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而那个黄总是个很守信用的人,这边她刚刚把父亲安置好离开监护病房,手机便接收到了银行的提示短信。

剩下的五万块钱打进了她那天留下的账户上,一分不少。

那一刻,她靠着医院走廊冰冷的墙壁,长长吁了口气。这次手术的费用大概将近四万,加上唐逸珅多给她的十万,她现在还有十六万,足够父亲康复治疗的费用了。

她终于不用因为每天起早贪黑还筹不到医药费而发愁了,她可以在这边找个与专业相关的工作,然后就这么陪在父亲身边照顾他。

总算是拨开乌云见日出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就在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沈嫣接到了学校辅导员的一通电话,紧急召唤她返校。

电话里辅导员的语气很凝重,沈嫣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对方又不肯说,只说有些问题校方要向她核实,叫她尽快回去。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这边的事情暂时托付给姑姑。

而她火急火燎,刚刚回到学校不到一个小时,就遭受了一场三堂会审。

辅导员当时将一摞照片递到她手里,沈嫣只扫了一眼,便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照片上画面清晰,角度暧昧,都是她在酒吧里陪人喝酒时的场景。有几张甚至将她被一些毛手毛脚的顾客揩油时的画面,都精准地捕捉到了。

晴天霹雳!又一个晴天霹雳!

沈嫣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背后整自己。

“老师我……”她看着辅导员,还不等继续说下去就被学生处的领导打断了。

“沈嫣,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心跳就在耳边,快得让沈嫣数不清:“是我。可是……”

可是对方根本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沈嫣,你知不知道,这算是N大建校以来,学生风纪上最严重的问题了!”

“我父母出了车祸!我家里能用的钱都用了,我交不出医药费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爸受病痛折磨不管吧!”

学生处的领导沉默了两秒,和旁边的人耳语了几句,然后说道:“这个情况确实出乎我们的意料。沈嫣同学,既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不和学校反映?”

“我说了又有什么用!”晶莹的泪就在眼睛里含着,沈嫣也有些急了,“医院要的是钱,没钱什么都免谈。老师,我知道我这么做影响了学校的形象,但我真的是想不出任何办法了!我能求的亲戚朋友都求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啊!”

“沈嫣,你这么做不只是影响到学校的形象。”领导皱起了眉,“你大概不知道,这些照片在教育厅领导视察那天,被人贴在学校的公布栏里,带来的负面后果根本是不可估量的!”

沈嫣倒吸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恐怕她说什么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看来说有人整她是轻的,整死她才是正经。

她咬住唇不再辩解。

领导大概也是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模样实在可怜,叹了口气:“好了,你先回去吧。具体的处分我们还要再研究。”

N大每年给实习学生提供的校内宿舍是和在校生分开的。

沈嫣的寝室没住满,除了她还有两个外语系的女孩。

上次离开时有一部分行李放在学校没有带走,可等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铺盖还有些随手用的东西都不见了踪影,就连柜子都被撬开了。

沈嫣看着自己那空荡荡的床铺,忽然间嗤笑了出来。

这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

刚想到这儿,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和沈嫣同屋的两个女孩推门进了寝室,看见她红着眼睛站在屋子里,两个女孩都是一愣。随后边走进屋子,边阴阳怪气地嘲讽:“大白天见鬼了,真是晦气!”

沈嫣吸了口气:“我的东西呢?”

两个人没说话。

“我的东西呢!”她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一个女孩哧了一声:“你的东西在哪儿我们哪里知道啊!”

紧接着另一个女孩眼皮都没抬帮腔道:“伤风败俗!”

“你说谁呢!”沈嫣冷冷地瞪着她,咬牙握拳。

“是谁谁知道!”那女孩十分鄙夷地扫她一眼,“反正去夜店陪酒接客的又不是我!”

嘭的一声,沈嫣忍无可忍地将手边的一只茶杯砸到了她的脚下。

对方也不甘示弱,气势汹汹地就冲到了沈嫣面前:“怎么着,想打架是不是!”

说完另一个也跟着站了起来:“沈嫣,你动一下手试试,你以为自己还是陆家铭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啊?”

那天,沈嫣扬起的手终是颓然地垂到身侧。她咬着牙,狼狈地转身离开了学校。

不是因为没了靠山怕无人收拾残局,而是那一句话实实在在戳到了她心中最痛的地方,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妈妈走了,爸爸卧床,她为了生计任人欺凌连最宝贵的都失去了,现在学校又要给她处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全世界遗弃?如果陆家铭知道她为了钱已经把自己卖了,会不会感到庆幸?庆幸他有眼光,提前甩掉了她这个伤风败俗的女人,免得给他丢脸!

平时关系最亲近的同学都去了外地实习,沈嫣连借宿的地方都找不到,最后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相对便宜的旅馆。

关上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床上哭了个昏天黑地。

哭得累了,翻个身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样式老旧的日光灯发呆。

天黑的时候她姑姑来了电话,沈嫣赶紧吸了吸鼻子,接通后却发现是父亲打来的。

沈父也没别的事,只是人在病中精神脆弱,想和女儿了闲聊两句。他问女儿学校急着叫她回去有什么事,沈嫣心里咯噔了一下,却也只能咬牙和父亲扯谎,说是有手续要办,她大概晚些天回去。好在她一向乖巧,沈父也不疑有他。

挂了电话,沈嫣忍不住眼泪又开始噼里啪啦往外掉。她觉着自己压抑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她急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可打了两个电话一个关机一个无人接听,她翻遍了手机通讯录,再不知道该打给谁。

沈嫣删了陆家铭的电话号码却没删通话记录。

眼泪滴在屏幕上模糊了一片,她抬手去擦,结果手指一滑触到了那串电话号码,电话就那么拨通了过去。

沈嫣慌乱间赶紧摁挂断键,可电话还是打通了过去。

她愣在那里,总觉着有什么东西不对,只是还来不及多想,手机就响起了提示音,是陆家铭发来的短信:小嫣?你给我打电话了?

她盯着屏幕一阵出神,刚刚点删除键,第二条短信便跟了进来: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短短的四个字崩断了沈嫣的神经。她不好,她一点都不好。

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滚落,她迷迷糊糊的,便回了他一条短信:家铭,我想你了。

算她犯贱也好,她真的是要撑不住了,哪怕有个人能陪她聊聊天她也能好过一点。

陆家铭很快又恢复了她:嗯,我也想你了。我听说你回家了?

沈嫣飞快地打了几个字:现在在学校。

这一次陆家铭回复间隔的时间比较长:我想见你一面。明天上午十点,综合楼101室,不见不散。

沈嫣潸然泪下,却没有再回复。她为了钱卖了自己,如今又这样狼狈,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面貌去见他。

她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仍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决定第二天去见陆家铭一面。

三年的感情,不是说忘就能轻易忘掉。沈嫣那时候想,就当这次见面是最后的告别好了。

第二天,沈嫣去了约好的地方。可到了那间教室才发现,等在那里的,竟然是欧阳曼!

偌大的教室空荡荡的,这会儿只有她们两个。

欧阳曼就坐在她平时和陆家铭一起自习时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一脸明媚欢快。

沈嫣杵在门口,看了她老半天才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她起身朝沈嫣走了过去,笑容越发灿烂。

沈嫣脸色阴沉:“你偷看了我和家铭的短信!”

“家铭?!沈嫣,你看看你现在这德行,你有资格有脸喊得这么亲近吗!”欧阳曼很是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对了,昨天给你发短信的根本就不是家铭,是我!”

沈嫣一怔,瞬间醍醐灌顶。怪不得她昨天觉着哪里不对劲……之前她给陆家铭打电话都是被拒绝接听,明显是被拉入了黑名单,可昨天竟然就拨通了。

她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价,我和陆家铭之间的事同样也与你无关!”

“和我无关?家铭年底就要和我一起出国了,怎么会和我无关!我可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和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有什么瓜葛!”

“欧阳曼!”沈嫣浑身发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怎么,你自己做了不干净的事情,还指望别人帮你立牌坊?”

“我再不干净也没当破坏别人的小三!”

“小三?”欧阳曼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沈嫣,陆家铭是我爸爸的学生,我从看见他第一眼起,喜欢了他整整五年,可你一出现就抢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你说我们两个谁是小三?!”

“可你喜欢了他五年,也没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但笑到最后的人是我,不是吗?”欧阳曼娇笑一声缓缓凑近了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告诉你一件事,昨天我已经是家铭的人了!”

沈嫣咬牙,要极力控制自己才没上去挠花她的脸。

可欧阳曼明显不打算就此罢休:“知道吗?家铭说他喜欢我的热情,也喜欢我的干净。不像你表面装得一副清纯的样子不肯让他碰,结果骨子里却男盗女娼跑去那种地方陪酒。听说那种地方都有特殊服务的,你是不是也把自己卖了?怎么样,价钱不低吧?”

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割在沈嫣心上。

“贱人!”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一把推开了欧阳曼,愤怒地抬手挥了过去,却在落下的前一秒被人从后面一把攥住手腕。

“沈嫣,你干什么!”陆家铭的声音惊讶且充满了愤怒,震得整个教室都是回音。

沈嫣扭头看向陆家铭,心中除了不可置信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曾经把她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如今却为了维护另一个女人与她横眉冷对,甚至怒意勃发。是她遇人不淑,还是男人都这样善变?!

只是她早该看透的不是吗?从他把她的手机号码设为拒绝来电的时候就该明白的。

是她自己非要犯贱,还对他抱有一线希望。什么三年的感情,连狗屁都不如。

“陆家铭,你真是个人渣!从前是我看错了你!”沈嫣甩了甩胳膊却没能挣开他的钳制,只好恨恨地咬牙,“你放开我,我嫌你恶心!”

陆家铭只是默默地盯着她,没要半点要放手的意思。

“我叫你放开你听见没有!”沈嫣吸了口气,睁大眼睛将眼里的泪含了回去,“今天的事是我自取其辱。你放心,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个互不相干!”

“沈嫣……”陆家铭叹息的声音有几分无力和沉重,他皱眉张了张嘴,可还不等说些什么就被旁边响起的扑通一声给打断了。

欧阳曼倒在了讲台前面的地上,黑发散落遮住了整张面孔,看上去有些骇人。

“欧阳!”陆家铭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他像是本能反应一般一把推开沈嫣,跑过去将地上的人横抱进怀里,然后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室。

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多看她一眼。

而沈嫣像个失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在那里呆站了许久,然后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大概是她的哭相太过凄厉,有夹着书上自习的同学推门进来,吓得赶紧转身离开。最后是教学楼的管理员过来将她撵了出去。

学校的处理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沈嫣在旅馆预交了一个星期的房钱。

可她不想回去。那窄小的房间连窗子都没有,只会叫她更加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被人撵出教室后,她就沿着学校外面的道路开始游荡。走累了,就在马路边坐一会儿。有时候看见路边有公交车,也不管是去哪里的,就扔一个硬币上去。

仿佛这种漫无目的的四处漂泊,能带给她暂时的安宁感。

夜幕降临时沈嫣逛游到了市内。

那是一处她从未来过的地方。或者说,她在N城生活了三年,从不知道这个城市还有一处这样的所在。

附近全部是欧式风格的低层小楼,门前豪车罗列,车牌上都罩着黑布,脚下是漂亮的地砖,茂盛的法国梧桐在灯光的映衬下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她觉着自己像是闯进了童话仙境中的丑小鸭,但可悲的是,她已经染污了翅膀,再也变不成白天鹅。

那种浓重的自卑让她透不过气。

沈嫣转身,急着想要逃离这个华丽却陌生的地方,可她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又体力消耗过度,刚刚奔跑了两步就一阵眩晕。

然后,眼前黑暗还未散去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进耳朵里,她只觉得腿上一痛,便彻底丧失了所有的意识。

沈嫣这一觉睡得很久很久,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周围陌生华丽的环境让她有几秒钟的呆滞,紧接着便扑棱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是几百年没睡觉了,嗯?”低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有些熟悉。

她愣愣地转过头,等看清楚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时,瞬间有种被滚滚天雷劈得外焦里嫩的感觉。

“怎么是你?!”

“你撞了我的车,不记得了吗?”唐逸珅把手里的文件扔到一边,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沈嫣立刻本能地往后躲了去。但同时她也发现自己的衣服全部不翼而飞,此刻薄被下的身体除了一件宽大的男士T恤衫外再无寸缕。

“你……”她倒吸一口气,看向唐逸珅的目光里羞恨和难过渐渐集聚。

“放心好了,我没把你怎么样!”唐逸珅因着她那副反应轻嗤了一声,“你哪里我没见过?做都做过了,在我面前装清纯有意义吗……”

“浑蛋!”沈嫣抓起旁边的枕头丢了过去。可惜力气不够,没能命中他就掉在了地上。

可这种反抗行为无疑是其罪当诛。

唐逸珅眉峰一凛,明显是发怒的前兆。然而当目光触及她颧骨上的青紫时,已经冲到头顶的火气顷刻消散了一半。

他昨天晚上有个法国客户要招待,车子刚开到会馆外面,就有个女人游魂一样撞了上来。幸亏当时车速不快,司机反应又挺敏捷,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那地方没人敢碰瓷。

下车一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竟然是她。

看样子外伤不是很严重。唐逸珅当时拍着她的脸叫了几声,人没反应,他看着她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模样,只觉着隐隐头疼。

就算她缺钱缺疯了,可二十万也不是个小数目,还不够她解燃眉之急吗?怎么一个多星期不见,她就把自己作践得更不像样了!

纠结了不到十秒钟,他在把这场肇事当成普通意外丢给助理善后,和亲自送她去医院之间选择了后者。

然后在把她抱进车里的同时,唐逸珅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头萦绕。

这女人曾经叫他隐约心动,当他为错过遗憾时却又以某种极端的方式得到了她。那一夜之后,本来该桥归桥路归路的,结果她又这么撞了上来。

偏偏他还就做不到真的把她当成陌生人!

“沈嫣?你叫沈嫣是不是?”唐逸珅弯腰捡起地上的枕头,难得好脾气地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

“嗯。”沈嫣怯怯地应了一声,仍旧心有余悸。其实她刚才被唐逸珅眼中的阴冷吓得浑身冰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会像那天晚上那样,抬手给她一巴掌。

“大夫说你都是些皮外擦伤,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沈嫣犹豫了几秒,摇头。

“嗯。”唐逸珅拎着枕头又退回到沙发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神逐渐高深莫测,“现在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的?”

沈嫣瞬间脸色苍白,在他凌厉的目光中心里一突,微微低下了头:“没什么,就是一点私事。谢谢唐总关心!”

“私……事……”唐逸珅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见她不愿意说倒也没继续追问。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沈嫣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唐总,打扰您这么长时间,我还是回去吧。”

唐逸珅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沈嫣轻咬下唇,下意识掩了掩被子,把那双光洁的长腿遮得更严实些:“唐总,您能回避一下吗?我……我要换下衣服。”

唐逸珅看着她那害羞局促的样子挑了挑眉:“你的衣服昨天破了,我都给扔了。”

“什么?”沈嫣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唐逸珅却只是轻笑着,目光开始在她身上上下下地扫量一遍后,掏出了手机:“江秘书,送一套女士休闲装过来,越快越好。嗯……要160到165大小的就行,内衣大概36A,鞋子36码左右。”说完不顾她已经难看到铁青的脸色,又独断地做了决定,“我去洗个澡,等下衣服送来了,一起去吃晚饭。”

两个小时后,唐逸珅带着沈嫣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中途她几次找好理由拒绝,却都在对上他深邃微冷的眸子时把话咽了回去。

用餐时,唐逸珅吃得慢条斯理的,胃口出奇地好。可精美的菜肴嚼在沈嫣嘴里却是食不下咽。

熬到一顿饭吃完外面已经彻底天黑。唐逸珅扯了餐巾擦擦嘴,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还要再来些甜点吗?据说不错。”

沈嫣摇了摇头,她现在巴不得快点离开他。

唐逸珅显然也明白她的想法,这次倒是没再起什么新鲜花样:“你去哪里?回学校?”

“嗯。”

“走吧。”他率先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那天唐逸珅没把车子开到N大附件,而是在市中心一处搭乘公交车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嫣,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唐总……”沈嫣没想到他会忽然间又提起这个问题,愣了愣才回答,“真的没事。”

“没事?”唐逸珅侧目看她。

沈嫣心里一阵发凉:“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解决的,真的不劳烦唐总费心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准备帮你费心来着,嗯?”他眉梢微挑,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对……对不起!”沈嫣顿时羞得满脸发热,“是我想多了,对不起唐总!我先回去了。”说完抬手去开车门,却发现锁竟然没开。

“沈嫣,你先别急着走。”唐逸珅边说着边伸手开了车门的中控锁,“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从这里下车,自己回学校去,诚如你所说的,你的事情都与我毫不相干。或者和我回酒店,不管你遇见了什么困难都由我来解决。”

沈嫣怔怔地看着他:“唐总……”

“怎么了?”唐逸珅轻声嗤笑,倾身缓缓靠近了她,“我以为同样的事情你做过一次,会很上道。还是……根本就是装的!”

“浑蛋!”沈嫣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唐逸珅你就是个浑蛋,我卖了自己一次绝对不会有第二次!”话音落下时,她羞愤地夺门而出。

唐逸珅却看着她仓皇逃跑的背影笑了出来:“没第二次吗……这个恐怕由不得你!”

沈嫣回到小旅馆后,躺在床上彻底失眠了。

事实上,刚刚唐逸珅要她选择时她是有一丝犹豫的。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承受了许多想都不曾想过的变故和苦难,她真的很疼也很累,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才二十一岁。

只要她和唐逸珅回去,只要她再委屈自己一次,所有的困难就都不再是困难。

可她做不到!

她不知道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捷径。

她和唐逸珅说自己已经卖了自己一次,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可其实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的棱角早就被磨平了。只是她怕,她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的痛,还有唐逸珅骂她下贱时那轻蔑的眼神。

次日一早,沈嫣顶着两个黑眼圈被辅导员又叫去了办公室。

这次只有他们的导员和系副主任。

沈嫣长得不错做事又认真,平时有什么活动需要礼仪或者跑腿的,经常要抓她凑数,因此和这位系副主任的关系还不错。

系副主任今天不是代表校方,所以话里话外流露出的信息,大概是有人盯准了要整她,要是有关系就赶紧找找还有希望。如果没有的话,最好赶紧认错,态度越诚恳越好,说不定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沈嫣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出办公室之后心里却止不住地发凉。

除了欧阳曼,还有谁会咬死自己不放。她是院长千金,母亲又是教育部门的,想要碾死自己还不容易。托人……从前有什么困难都是陆家铭帮她解决,如今……可怜她在N城半个亲戚都没有,现在家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能托谁的关系?!

想到这儿,唐逸珅的面庞忽然在眼前一晃而过,吓了沈嫣一个激灵。

不去,她宁可被开除也不去找他!

沈嫣用力摇摇头把他可恶的脸甩出脑海,自嘲地轻笑出来……其实那天找她麻烦的室友说对了,她已经不是陆家明捧在手心里的公主了。

没有陆家铭护着,她还真就什么都不是!

罢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大不了就是被开除。

可生活不是你放宽了心态就一定会有出路。

沈嫣离开学校往旅馆走的路上接到了医院打来的催款电话。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医院搞错了。

护士却说得十分肯定,医药费从前天就断了,如果再不交钱,沈父只能停药出院。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沈嫣听着嘟嘟的忙音,在原地傻站了老半天。自己回来之前托付姑姑帮忙照看父亲,连银行卡也一起给了她,父亲的病没有出现反复,没有重大开销,怎么会欠医药费?!

她急忙给家里打了电话,结果姑姑、姑父的手机都关机,家里座机无人接听。于是她慌了神,赶紧回旅馆收拾衣服退房,急忙忙地奔去了车站买票回家。

沈嫣在离开之前取出一部分钱单独开了张卡给姑姑,现在手里还有钱应急。赶回A市,她先急忙赶去医院缴了医药费,又东扯西扯含混其辞地和父亲聊了一会儿。

问到姑姑时,沈父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只说她回学校的第二天她姑姑上午来过,在病房里接了个电话匆匆走了后就再没见人。

沈嫣点头答应着,又陪父亲闲聊几句就起身走了。

沈嫣这次没打电话,坐了公交车直奔姑姑家里。

而二十分钟后,她被震撼得傻在了当场。

姑姑家门没锁,不大的两居室里,没有一处不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扫荡一样。

姑姑和姑父两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披头散发,一个鼻青脸肿,都愁云惨淡像是世界末日一般。

“姑姑,这……”沈嫣已经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姑姑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傻愣愣地看了她两秒钟后忽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号啕大哭:“小嫣,姑姑对不起你!”

整件事情其实很简单也很复杂。

姑姑家有个正上高二的表弟,平时在学校住校,学习成绩还可以,就是青春期的男子总有些叛逆,喜欢盲目地讲些兄弟义气。

沈嫣回学校的那天晚上,表弟和同寝室的三个男孩子去了校外的网吧,和其他学校的一伙学生起了冲突。

都是好冲动的年龄,两伙人口角几句就动了手。慌乱之下,表弟抡起凳子把对方一个男孩打伤了。之后受伤的男孩被送去了医院,剩下的人被赶来的警察统统带走。

那男孩一根肋骨骨折外加轻微脑震荡,其实也不算是无可挽回的错误。可偏偏对方家里在A市背景不小,当天晚上和看守所的人打过招呼,给表弟痛揍了一顿,第二天又领着人将姑姑家里砸了。

临走时还放出话来,要十五万块钱医药费,三天之内拿不出来就要废掉表弟一条腿。

姑姑夫妻两人做些小本生意,也没什么太大的积蓄,连着家里的存款再四处求人周转,也还差一些。

期限近在眼前,姑姑为了儿子实在没有办法,动了哥哥医药费的脑筋,咬牙把沈嫣留下的钱取出来用掉了。

沈嫣听完之后眉头越皱越紧,把她姑姑从地上拽起来:“那现在呢?事情解决了吗?”看上去情况似乎并不好。

姑姑抹了抹眼泪:“小嫣,都是姑姑不好,姑姑干这种丧良心的事对不起你和你爸爸!”

“姑,你别这么说。”沈嫣摇摇头,叹了口气。

自己家里出事的时候,姑姑和姑父连犹豫都没有就全力以赴地接济她,要是这些钱能保她表弟周全,也算值了。

“小枫怎么样?还在看守所关着?有没有再被为难?”

姑姑听见这一串问题,又呜呜哭了出来。

原来对方根本就是无赖,收了那十五万后说医药费是赔了,还要十五万的精神损失费。

姑姑和姑父都是实在人,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姑父气不过理论几句,就挨了顿打。

“他们这是讹诈,就算再给他们十五万也还是会没完没了的!”沈嫣气得直咬牙,“找律师,起诉!”

“没用的。”沈姑父摇头叹气,“他家说了,不管公了私了都奉陪到底。不服就试试,碾死我们家绝对比碾死只蚂蚁容易。而且我们咨询过,小枫给对方造成的伤害,刚好够刑事起诉。一旦上法庭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那如果这十五万赔了之后,还不能了事呢?”

沈姑父无奈地叹气:“可不管怎么样,我和你姑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枫坐牢,毁了这一辈子的前程。”

这次连沈嫣都有了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从包里掏出了另一张银行卡塞进姑姑手里:“姑,这里还有两万,你拿着!”

“不行小嫣,怎么能再要你的钱!”姑姑连忙推拒,却被沈嫣强硬地摁住。

“姑,这两万块是我唯一能帮你的了。我家出事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护着我的。剩下的钱……我要给爸爸治病,不能动的。”

后来沈嫣留下来又宽慰了姑姑和姑父一会儿,便回到了出租房。

简单地吃过晚饭,又冲了个澡,她从隐秘的地方翻出一张存折来。

上次剩下的十六万,她还掉外债还剩下八万,连着上次和这次给了姑姑四万,现在就只剩下这张存折上的最后四万块钱。维持到她父亲出院差不多是够了,就是后面的康复和疗养的费用又没了着落。可姑姑家那样,她怎么样也做不到看着不管。

学校那边的事还悬着没个结果……

沈嫣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学校的事情她不想了,有学历也不一定就有工作。眼下还是给父亲治病重要,大不了她辛苦些再去赚钱吧。最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后面的挺挺都会过去。

想到这儿,她咬牙叹息着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喂,经理……是我,沈嫣。”

“这么晚了打扰您实在抱歉……没……我就是想问问,您那儿还缺人吗?我想回去上班。”

“嗯……医药费太贵,没办法!”

“真的啊,那太好了。我明天晚上就过去,谢谢您,真是谢谢您了!”

沈嫣重回酒吧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烦。

角落的卡座里有一伙客人喝得不少,其中一个光头见沈嫣长得漂亮起了色心,眼睛跟刷子一样在她身上从上扫到下,嘴里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沈嫣觉着心里恶心,却也只能装瞎装聋,尽量加快手上动作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那人嘴上占了便宜还不罢休,竟然起身给人拦住了。

沈嫣把盘子挡住胸前,往后退了一步,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光头嘿嘿一笑:“美女,我看你忙活怪累的!坐下来歇会儿吧!”

“抱歉,我还有事情要做。”沈嫣礼貌且冷淡地笑了笑,抬腿准备绕过他。

光头脚下一挪,干脆把去路挡了个严实:“也成,那你把这杯酒喝了,咱交个朋友!”说着倒满一大杯红酒端到了沈嫣面前,见她不动便脸色一沉,“不给面子是吧!”

她连忙解释:“没有,我还要工作,不能喝酒。”

这一句话惹来一阵哄笑,光头更是轻蔑地说了句:“不喝酒,你不就是陪酒的吗!今天你喝多少哥哥就双倍埋单!喝高兴了,你人我今晚也出双倍的价钱!”

沈嫣脸上发热,却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不卑不亢地周旋。

然后,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气氛渐渐开始僵硬。沈嫣见实在拒绝不了,便接过酒杯说:“我酒量不好,就喝半杯好了。”说完仰头灌进去半杯酒。

可光头色心正盛,见沈嫣妥协了更得寸进尺:“乖,这才对嘛。来来来,陪哥哥喝几杯。”说着就要摸沈嫣的脸,结果手刚伸出去就惨叫了一声,往后仰倒了过去。

接着就被忽然出现的男人摁住脑袋,压在了玻璃茶几上,疼得吱哇乱叫。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等有人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帮忙,又被男人浑身散发出的煞气给镇住了,想了想没敢动,只是待在原处叫嚣了两句。

沈嫣算是现场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看着这情形眨了眨眼睛,讷讷地叫了一声:“唐……唐总……”

唐逸珅听见声音扭头冷冷地扫她一眼,抬手拿起个酒瓶子往茶几上一磕,然后把锋利的碎片逼近光头的眼角:“是在你脸上留点记号,还是废你一只手?自己选!”

光头吓得发抖,磕巴了两句,连求饶都不会了。

唐逸珅冷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怎么选是吧?那我替你决定好了!”说着就举起了那锋利的半截酒瓶子。

“别……”沈嫣喊了一声,直接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唐逸珅,别,算我求你,饶了他吧!”

“饶了他?”唐逸珅浓眉一挑,“你这是给他求情?”

“不是……”沈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我害怕……”她是怕万一闹出事来,他唐大老板拍拍手走了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以后还怎么在这儿混饭吃!

唐逸珅显然误解了这“害怕”的意思,以为沈嫣是自己惹出事有麻烦,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

“走!”说完抬手扔了那半截酒瓶子,拉起沈嫣就离开了。

唐逸珅一路拉着沈嫣出了酒吧后,便不容拒绝地将人塞进了车里。等到了酒店,又不顾她的反抗和路人的侧目,强行将人带到了自己入住的房间。

房门被他抬脚踢了个严实,唐逸珅一手掐住她的胳膊,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冷笑:“沈嫣,这是第二次了!”

“什么?”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除了惊怕又闪过一丝疑惑。

“不去那种地方勾引男人你浑身难受是不是?”他抬手将人甩进了沙发里,“所以你宁可在这种地方随意被人作践,也不愿意低头来求我。”

沈嫣被震得一阵发晕,刚刚对他出手相救的那一丝感激瞬间烟消云散。

还不等坐稳身体,她便扭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满眼的愤怒和倔强:“有什么区别吗,唐逸珅?我在那里是被一群人作践,跟着你是被你一个人作践,你不过是比那些人更有钱更有背景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你和所有人一样,一样的肮脏龌龊!”

“你说对了!我的资格就是我有钱有权有势力!”他嘲弄地笑着,大步上前再次将她小巧的下巴控制于掌间,“沈嫣,我是五十步笑百步,我是肮脏龌龊,可我从来没掖着藏着!你呢?嗯?”

“我怎么样,与你无关!”沈嫣脸色涨红,咬牙切齿。

“与我无关……”唐逸珅轻笑出来,“沈嫣,有个道理你可能不明白:这世间万物无论什么,都是好坏两面的。自私贪婪,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性。”

“不要用你的价值观来衡量别人!”

“是吗……”他挑了挑眉,另一只手在她嫩滑的脸蛋上反复摩挲,“那你告诉我,如果上一次,同样的机会可以救你父亲……卖身或者卖肾,你选择哪个?”

沈嫣瞬间脸色苍白如纸,有种被万斤重的大锤狠狠捶在胸口的感觉。

唐逸珅看着她那副反应,却笑得十分满意:“你看,人都会本能地趋利避害,你也一样不是吗?”

“不是……”沈嫣慌乱地想要反驳,却被他修长的食指点上双唇,顿时噤声。

“不是吗?”唐逸珅眼中是了然的嘲讽,针一样刺得她浑身生疼,“那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学校的事情我已经帮你解决了。不如这样,你父亲所有后续治疗的费用全部由我来出,我保证都是最好的专家和最先进的药,连你姑姑家里的麻烦我也给你摆平。陪我一晚,或者……把你一个肾给我!”

“你……”沈嫣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老半天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唐逸珅,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现在又没有走投无路,我凭什么要做这种选择!”

“你上次走投无路的时候不是已经做过一次选择了吗!”他直起身笑着理了理衣襟,“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沈嫣,我不妨告诉你,你姑姑家惹上的是有名的无赖,我敢和你打保证,这件事闹到最后,除了你姑姑一家家破人亡,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那又怎么样!”沈嫣扑棱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完绕过茶几头也不回就要离开,却又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话顿住了脚步。

“沈嫣,有件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你!“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倏地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凶狠。

“没什么。”唐逸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似漫不经心的神情里其实满是志在必得,“还记得你父亲第二次手术的时候,主刀医生建议的那份病理切片吗?结果现在就在我手上,很不幸,直肠癌中期!”

“你骗人!”沈嫣恍惚间身体晃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是你安排好的,一定都是你安排好的!”

唐逸珅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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