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城中,黄昏落下。
洛云真独身矗立于城头,手扶城墙,眼望远方。
身前,遥遥可以望得见东晋的军营,其间,一座座军营之中的躁动,也是丝毫逃不出洛云尘的眼睛。只见他就那么看了一会儿,旋即便转身,朝着城下走了去。
瓮城内,青石板转所铺就的走马道上,此刻正有一辆马车在等待着老人。一名中年人见到了老者的动作,旋即是跑了几步,来到城墙之上,搀扶着老人是一步步晃晃悠悠的走下了城去。
老者的肩膀酸痛,此刻还在不时滴落着鲜血。只见,他脚下的步伐有些颤抖,却仍旧是面容坚毅,身板笔直。
“义父,您看,当真是要唱一出空城计?”陈霍丹有些不确定的再次询问起老者,却不料,这一次的洛云尘压根是没有搭理他,他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走着,嘴中牙关紧咬。
终于,老人迈着蹒跚的步伐来到了那辆马车跟前,旋即是缓缓地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费尽了力气,这才登上了车,在走马道上是朝着后方扬长而去。
陈霍丹并没有来到老者的车厢里,只见,他与那位为老者驾车的车夫一起待在车驾上,继而是目视前方,愣愣出神。
走了!义父总算是听了自己的话,果断后撤。然而,义父即便如此,却仍旧是有一个很大的计划——空城计!
今天上午,镇南国侯纠集四方校尉最后开了一次集会。其间,讨论声几乎是把整座营帐给掀了过来,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最终,在此番讨论之后,洛云尘和自己的属下总算是敲定了一个计划。即,考虑当前形式,在上洛被克之后,邑晋双方无疑是即将陷入到一场旷日持久的大决战之中。若是此番仍旧于青鸾对敌,伤亡数目姑且不计,战略物资的转移便会落下许多。届时,当青鸾城破之后,东晋蛮子便有更多资源恢复战力,用以支持后面的战斗。
故而,洛云尘和诸位校尉在此时已经是彻底胜券在握了,毕竟,一城得失并非是他们固守的目的。此前,东晋依仗着上洛源源不断的物资输送,大军压城却丝毫不惧后勤供给。现如今,既然上洛关破,这深入北邑内腹的二十余万蛮子兵马自然是没了周旋的能力,必然死战,若是短则短矣,三日,五日,一旬半月还好,时间长了,自然是士气低落,无以为继。
此处,洛云尘现在实行的空城计,原意为清空内城,撤军让城。而并非是广义的空城之计,以不战之术,屈人之兵。
身后,陇真山脉中崎岖的山路作为他大军的后路,洛云尘有自信,可以带着这一万八千余兄弟,在两日之内,活着撤退到阜阳。毕竟,东晋蛮子的战马在陇真山脉跑不起来,而东晋的将领,也绝对没有自己这些不看地图便可以在陇真大山之中随意驰骋的校尉们来的娴熟方便。
只见,他在车厢里总算是轻松了许多,继而缓缓地闭上了好些时候都没有合上的眼皮子,很是困倦的昏睡了过去。
日后,还有好些场硬仗等着他镇南国侯去打呢。北邑南线,只有四座军阵守军,区区不足十万人。而整个帝国的军力,却足足在五十万左右。
其间,扣除了拱卫京城的护阵十四万兵马,剩下的几乎是尽数是位于北境,与蓟青北、漠北两大草原上的四十四匈奴部族是隔岸相望,不知何时便会大打出手。
其实,别看东晋对北邑南线是足足用上了三十四五万的兵马,但是即便如此,东晋的军队也并非是能够全部用于战争,毕竟,这是中原五国净土之上唯一一个毗邻四国的国家,虽说南边的楚梁位居十万大山,从来都是恪守本分,不起争执。却仍旧有东方的西昌、南襄两国与之对峙,足足消耗了他晋国二十万有余的兵力。
可是好就好在,晋国北境地势平缓,大福、白马两座肥沃的草原所需要的军需物资运送人数偏少,故而可以投入更多军力。再加之东晋好战,军功爵制奖励齐全,每个儿郎都在登临战场前渴望着为族争光,参军人数庞大。这才有了三十余万兵马,压着北邑打的局面。
却说,洛云尘今天中午时分刚刚得到了消息。护阵之中,加之滁州城外所隐藏的四万余禁军,共计十五万人,已经是在寒风中迎着大雪是悄然南下,准备和东晋蛮子来一场正面对正面的大决战。
故而。洛云尘也是当即便召开了会议,打算为决战保留充裕的军力,故而是亲自帅军远遁,等着日后与自己的两位儿子率领着上洛,云长,阜阳三阵的守军倾巢而出,给东晋蛮子来一个瓮中捉鳖。
这一想法,先前在诸多参加会议的校尉眼中,无疑是非常可笑的。以他们的想法,那自然仍旧是固守青鸾来的实际些。
毕竟,上洛关只有区区不足五万驻军,若是东晋蛮子此番是直接南下,必然会直接犹如过江之鲫,轻松逃离这般松垮的包围圈。届时,莫说是打疼他东晋蛮子以避免下一次邑晋之战了。极有可能在东晋军卒恢复元气之后,趁着冬季直接北上,继续给他帝国南境施压。甚至,哪怕是东晋为了胜利,从其余两线调取个十万左右的兵马来北线,也并非是毫无可能。故而,只怕会搞得骑虎难下,过犹不及。
然而,洛云尘的一番说辞却是完全让人挑不出毛病,最后,力排众议,决定了撤军详情。
那时,他的原话是这样讲的。
“诸位,我洛某以为,我军如今撤军,大可以敲锣打鼓,吊住一支尾随的东晋队伍,以减轻大军压力。毕竟,我们这将近两万人的饵料,不怕东晋的那帮蛮子们不会咬钩的。而你们先前的想法我也清楚,无非只是觉得东晋蛮子撤离我儿子拦不住。但其实,今天上午我便已经和诸多先生推演过了,即便是现在东晋蛮子就立刻南下,云真不出军阻拦,也绝对放不跑三成。其余的,已经是我瓮中之鳖,歼灭之则再无后患。如此好处,何必仍旧强撑,苦苦而不见出路呢?而且,我战阵兵损也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家每天在城头上轮番作战,也都清楚战争之苦,先行撤退,实施焦土,必然是我军现在的首选。”
洛云尘这些话说的是有理有据,他据理力争,自然是在这场议论之中占尽了上风。
却说,就在此时,城北的城门已经是悄然开启,一阵战鼓的轰鸣自城南而来,响彻云霄的,是东晋蛮子的怒吼。
马车车轮碾压在雪地上发出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走马道上,一匹匹战马走在撤离队伍的最前面,而后,步兵们也是整整齐齐,纷纷是步伐有序的走着。
洛云尘仍旧在车厢里昏睡,此刻的他已经是疲惫到了极致,眼皮子耷拉着,手也在不知不觉间蜷缩进了袖子。
身前,车帘子被年轻人掀开了。只见他看到了老者蜷缩在袖子里还在时不时打着哆嗦的手,旋即是缓缓地走入车中,将背上的一件黑色披风搭在了义父的身上,这才是缓缓地再度走出了车门,坐了下来,面露微笑。
身后,一团团熊熊烈火同时在一声号角声响起之后是被点燃了起来,继而,一道道被烟尘熏黑的身影从各自营的粮仓中跑出来,加入到了撤离的队伍里,是面容坚定。
马车,不知为何竟然是突然颠簸了一下。洛云尘抽了抽鼻子,鼻子已经是被冻得通红,却仍旧没有醒来,只见他嘴角挂起了一抹微笑,旋即是蜷缩的手伸了出来,慢慢的伸直了。
车外,数以千计的甲士纷纷是拱卫在马车的前后。他们一个个是手持兵戈,眼神中写满了敬重。
却说,就在此刻,马车前方几十丈之外,那些个并排而行的北邑将领却是纷纷停了下来。只见,他们不再继续引路,而是悄悄摸摸的来到了洛云尘的身后,只留下了那李兆庆的弟弟,寒风都尉李守仁在那里引领队伍前行。
却说,这一行足足三十余位校尉,在来到了洛云尘乘坐的马车后面之时,却一一是用噤声的手势告诉了自己手下的兵不要多管闲事,继而便偷偷摸摸的打算给这镇南国府的侯爷来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只见,他们是一同弓腰蓄势,也是一个不落的同样看了看两旁的袍泽,继而皆是微微一笑,发出了庆祝胜利的嘶吼,一个个是高声喊道。
“末将恭贺侯爷,侯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洛云尘在车内很是不知所措的醒了过来,眼中充满了疑惑,只见他抬手抹了抹额头,这才是发现了身上所盖着的那件披风,旋即是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软,继而打开车帘回头看去。
城头,虽然是已经空城,却仍旧有一千余名死士在与东晋蛮子不死不休,他们擂响了战鼓,纷纷高声对着城下怒吼着。北邑儿郎,死战!
于是,这一日傍晚,镇南国侯洛云尘自青鸾城撤军,绕道陇真山脉,直达阜阳。而在临走前,他收到了一封被青白鸾带来的书信,上面写了洛云真送来的大大六个字,“明日,傍晚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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