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未已没有抬头,反问道:“我和之安结婚,再来照顾孩子不是更加理所当然吗?怎么,原来你不是这么期望的吗?”
“我……当然希望会是那样。”褚妍答得又不由衷,她呆呆地看着商未已,不知道是不是想从商未已的神色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以便寻找反击的机会。
商未已却依然那样的表情,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褚妍的心思似的。她的唇边挂着浅笑,手轻轻晃着婴儿床,神态中甚至显露出几分为人母的柔和神采。
然而这种笑看在褚妍眼里,却如同剧毒的砒霜一样,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她嗫嚅似的低语,“从今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商未已没有听清楚,抬起头,投去询问的目光。
褚妍已然回过神来,满脸的哀楚根本不需要伪装,她轻轻抚摸孩子柔软的脸颊,“我……想到自己终究要离开他……呵呵,还是舍不得。每天就是祈祷能多留一天,这样的日子还真是煎熬。”
商未已没有去深思这个“他”指的是孩子还是江之安,她又低下头去看孩子,孩子那一目了然的表情,比某些伪装要耐看得多。
说话间,褚妍自嘲又绝望地扯开唇角,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可身体却微微朝商未已倾斜着,恍若在等着商未已给予一些安慰。
可是,她怎么就会想到期待商未已的安慰,商未已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
这要是其他人,即便那人感情不够细腻也会为了褚妍心酸,替她伤感,就好比之前商未已主动提出来帮褚妍去找江之安谈谈一样,那才是属于正常的反应,可是商未已就是那么看着孩子,在褚妍看来,她眼神里的柔和,简单而又残酷。
褚妍得不到期望的回应,眼神黯淡了下去,泪水泫然欲滴的片刻,商未已却突然开口:“你的主治医师没有告诉过你,癌症病人的头发是掉光的,而不是剃光的吗?”
商未已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褚妍大惊失色,她瞪大了眼睛,嘴巴扇扇合合良久,才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来,“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就知道。”
商未已的表情还是那么清淡着,缓缓呼吸,神态柔和,说完后便抿唇看着孩子,不知道是不想和褚妍说话还是在给褚妍机会思考,接下来要如何编造谎言。
她曾经做过医生,直到现在也还继续着与医疗有关的工作。褚妍说出这样幼稚的谎话来,到底是她自己傻,还是她觉得她傻?
粉色的婴儿车内,喝完奶粉后的孩子依然回味般地吮吸着自己胖嘟嘟的手指,眼睛却是越眯越小,咂巴咂巴嘴唇,便睡着了。
此刻,商未已无比羡慕孩子这样的单纯,婴儿时期,谁能知道自己将来会走出什么样的路?金钱、名利,或者说成败得失,在孩子眼里根本就不如一瓶子奶粉有用。
无求才无忧,这句话果然是真理!
褚妍忽然笑了,这会儿她的笑和几分钟之前的截然不同,她笑得明艳爽朗,根本就不带一点儿病气,“一开始你都已经决定假装不知道了,那么现在为什么又突然要揭穿呢?让事情按计划继续下去不是很好吗?”
“我是想的,可是你耐不住了不是吗?”
褚妍腾地站起来,是的,是她耐不住了。她以为自己告诉商未已自己命不久矣,商未已会帮着她在江之安面前说好话,让江之安接受她和孩子,以满足她的“遗愿”。可是商未已却果断决定和江之安结婚,如果结果是这样,那么她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褚妍扯下头上的假发套狠狠甩在一边,假发下,她光溜溜的头顶上已经长出青色的发渣来,看起来实在没什么美感,“你在嘲笑我?!”
“没有。”商未已指着孩子对褚妍说,“小声点,不要吓醒孩子。”
商未已这一句话彻底摧毁了褚妍的理智,她指着商未已尖声道:“那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做出这一副善良的样子?!我错了吗?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一切都被你夺走了!”
“褚妍,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抢过你什么东西。你把自己变成这样,值得吗?”
“值得吗?哈哈!”褚妍大笑,直笑到眼泪不住往下滴,声音也哽咽着低下去,“你也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应该能够体会我的感受,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让我辗转难眠,未已,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才更痛苦!”
商未已叹了一口气,“褚妍,你那么能干为什么也……”
“是的,我一直觉得自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完美,事实上我也一直都做得很好,陪他在商场上拼搏也吃了不少苦,可是他为什么就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呢!”
“我们都傻……”
是的,都傻,伤害别人,或者自我放逐,不管是选择了什么方式来争取男人的感情,都是因为一个是、爱字罢了。对于女人来说,爱了,就失去了主动权,痛苦快乐都由人决定,善良恶毒都让人做主,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早就偏离了自己原本的方向。
“装什么都不要装病,那种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的感受……要比你想象得更加痛苦。”
褚妍仰头撇开脸去,似乎只是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她就已经收拾好心情,重又恢复了原本的沉着机敏,“商未已,我们合作吧!”
商未已挑眉,“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没有选择的机会,你应该清楚,我不是在求你帮我!”
孩子开始嘟囔着翻身,似乎要醒了。
商未已没有回答,她扭头去看孩子,然后忽的笑开,朝褚妍招招手,“你快来看,孩子好像快要醒了……”
不是求,是合作,呵呵,褚妍就是褚妍,再混乱,再不甘,她还是能在短时间里就抓住关键,她其实是比她更适合江之安的。
“你说什么?!”
“未已和之安决定下周举行婚礼!”BEN刻意淡淡地答,可是电话那头的祁苌楚还是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他虽然没有暴怒,可是BEN从他忽的紊乱了的呼吸中,立即就感觉出他的失态来,“嘉儿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也有权利做决定。”
BEN的话说得很含糊,事到如今,祁苌楚哪儿还有做决定的权利。
“嗯。”祁苌楚强压下情绪,才没有怒吼出来。
挂了电话,他木然地站在窗前,他住的房间在酒店的二十四层。离地面高了,目光平视,看到的就只是茫茫的天际。其实,站得高,天也不见得有多蓝,能看到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多远,这一年来,住得再高,他也看不到她住的地方不是吗?
“苌楚。”原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祁苌楚凝目远眺的时候,她也正看着他。
尽管脸上还残留着细小的纹路,但是她却已然恢复了原有的神采。其实,她的眼睛并没完全复原,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事物,可是此刻祁苌楚的表情在她的脑海中却清晰异常。
他蹙眉远眺,人待在她的身边,心却守在别处。
“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了?”祁苌楚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淡淡的,拿着手机的掌心却越收越紧,终于,啪的一声,手机的触屏碎了。
“要不要紧?”原蕊摸索着小步跑过去,她闻着了血腥味。
祁苌楚手一动,恰到好处地躲开了原蕊的触碰,顺手把破了屏的手机扔在垃圾桶里,“没事,下午医生会诊,需要我陪你去吗?”
原蕊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收回手来,痛苦又愤怒地问道:“既然不想陪着我,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四处走?!给我希望又拒绝我,祁苌楚,你就不觉得自己残忍吗?!”
房间里的气氛忽的冰凝,就好似忽的遇冷冻结了的水汽,寒意噬骨,祁苌楚静默了几秒,然后抽了一张纸擦拭了一下掌心的血珠,“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一直陪着你,让你误会是我的错,但是原蕊,我并不欠你什么,这一年我只是因为工作,顺路照看了自己的朋友。”
“呵呵。”原蕊失笑,笑得痛楚万分,“我知道,可你又何必说得那么无情?啊,算了,我原蕊也不是一个没用到会死缠着男人的女人,你想走就走吧!”
“原蕊……”
“一开始负气离开,然后整整一年连一个电话也不敢打,哈哈,苌楚,早知道你的情商这么低,当初我才不会喜欢你呢!”
原蕊笑开了,这才是原蕊的笑,自我的、意气奋发的。
祁苌楚再次转过身去,掩饰掉了脸颊处诡异的淡红,“只是大家都需要时间认清楚,我和她才认识几个月,他和她却认识了十几年,我应该给她时间去想清楚。”
“你就是吃醋,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原蕊不给面子地戳穿,她在祁苌楚想要驳斥的时候,已经先转过身去,跟来的时候一样,她摸着沙发,或者沿着墙壁往前走,昂头的姿势是她最后的骄傲。
直到原蕊走到门边,轻轻旋开金属门把手,身后才传来祁苌楚的声音,“我决定下午回国内去。原蕊,对不起,我不是没有想过尝试……可是,对不起,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原蕊没有回头,深吸了几口气,泪水还是不争气地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滚,不能说出流畅的话语来,于是不能开口,她背对着他,跟他挥手告别。
她其实想说:“对不起”三个字应该由我来说才对。苌楚,对不起,硬拉着你陪我走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