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遥看着姜彧的侧脸,小心揣测着他说这话的意思。良久才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原来就在这里,就是这个位置,曾经挂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姜彧说着抬手指了下眼前一米远的白墙,他语速极慢,声音是少有的温暖,听不出任何情绪。
沫遥抬头看着姜彧所指的地方,问道:“那照片呢?”
姜彧不置可否,垂手站立的他突然沉默了。
沫遥猜想姜彧来到这里可能是睹物思人了,于是上前劝道:“姜彧,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的。”
姜彧扭头看着她,苦笑道:“沫遥,你误会了。”
“?”沫遥看着他奇怪的样子,在她的记忆里,姜彧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多愁善感的人,难道还有别的?这样想着,沫遥隐隐不安起来。
良久,姜彧叹了口气说道:“萧白死了。”
“什么?”沫遥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刚收到简讯,是萧白的侄子萧祺从国外发给我的。”沫遥低头看见姜彧手上确实拿着一个手机。“他在那里处理完最后的事情就会带着萧白的骨灰回来,他还说就在萧白死前不久,父亲曾经去看过她。”
“姜叔叔去过国外?”沫遥喃喃自语着,这倒没什么奇怪,只是萧白死了,却是那么突然。
沫遥犹豫了一会,继续问道:“是怎么死的?”
“自杀,是半夜割腕自杀的。”
“姜彧。”沫遥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只是因为真的绝望了吧。”良久,姜彧转身看着沫遥,意味深长地说道。
“姜彧,我……”沫遥走过去,试图握起他的手,“我的意思是,人死不能复生。不,我的意思其实是。”沫遥抬头看着姜彧的神情有些着急,莫名地就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她记得自己从小在孤儿院的时候也受过不少委屈,可一咬牙,不也就挺过来了,但这话不能和姜彧说。“也许是萧阿姨的精神实在太过脆弱了,抑郁症已经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
“男人真是自私的禽兽,不是吗,可女人又何苦飞蛾扑火?沫遥,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你一直以来的冷漠,疏离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的生存下去。”姜彧低头看了眼两人交缠的双手,不知道为何,他却无力去握紧,“你真的很聪明,既然爱会痛苦,那么就宁可选择不爱,什么是真的无情,什么又是真的有情,谁又能说的清楚。”
“姜彧,你想太多了。”沫遥感觉到了姜彧的抗拒,于是抽回手走到书桌旁给他倒了杯开水,“喝口水吧。”
姜彧伸手接过杯子却并没有要喝的样子,只是走到桌旁将它放下,继续说道:“沫遥,你知道为什么我父亲总是不愿意回家住吗?”
沫遥没有说话。她也曾经疑惑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问出口。
“因为在他眼里,那里根本就不是他的家。”姜彧说到这里,转身走回床铺也不脱鞋,就那么合衣躺下,“我爸总是推说工作忙,可究竟能有多忙?忙到一年都没法回家住上一个星期吗?如果是你沫遥,你会信吗?”
“我。”沫遥不敢随便评判他人,更何况是姜彧的父亲。
姜彧看出了沫遥脸上的谨慎,叹了口气,说道,“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说完也不再理会她,闭上眼睛转身就向床内侧靠去。
姜彧难道是在为萧白悲伤?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还要提起自己的母亲?轻轻关上房门的沫遥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沫遥想起姜彧说到照片与萧白割腕自杀的时候,眼神奇怪而复杂,他的样子既不像是在为破碎悲剧的家庭现状长吁短叹,也不像是在为逝者的离开而悲伤惋惜。有情,无情,这些话是在说她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真的明白了她多少呢。
“沫遥,晚上的菜我都放在厨房了,你确定你自己能做?”隔壁家的媳妇在楼梯口喊她,沫遥赶紧跑下去,连声道谢,“谢谢嫂子,嫂子放心,我应付的来的。”
晚上,姜国明回来,沫遥为此特地多烧了几个菜。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饭,姜国明看上去似乎很疲惫,他示意沫遥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姜彧会意,赶忙跑去厨房拿来酒杯,帮姜国明倒上。
“今天你也喝一点吧,就当陪陪爸爸。”
姜彧一听,有些愣然,倒是沫遥机灵,从厨房又拿来了一个酒杯。
姜国明一落座,大家的筷子就开始动起来。起初气氛有些冷淡,沫遥见了,赶忙笑着起身给姜国明碗里夹了一块红烧鱼块。乖巧说道:“叔叔光喝酒伤身体,应该多吃些菜才是。”
“哥哥也多吃点。”说完也不忘给姜彧的碗里也夹上一块。
“好好,我们的沫遥啊可真是懂事。”姜国明欣慰地看着面前的沫遥,笑道,“沫遥啊,这几年我和姜彧的母亲都不怎么在家,姜彧可是多亏你照顾了。”
“姜叔叔你可别这么说,那些都是我该做的,如果不是您收养了我,我又怎么可以念书,学知识,生活的这么安逸呢。”
“好,真是个好孩子。姜叔叔我没看错你。”
说完这些,大家又开始沉默吃饭,姜彧整个晚上的脸色都不太好,沫遥依稀想到傍晚的事情,猜想姜彧应该有很多话想和他的父亲单独说说,于是很识相地收了自己的碗筷,然后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就到屋外去了。
姜彧见沫遥出去,起身给姜国明倒了杯酒。
“爸,您辛苦了。”
“嗯?”姜国明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反应,姜彧的酒杯就端了过来,继续说道:“爸,我敬你。”
难道出了趟国门这小子长进了,也是,儿子大了也该知道体谅父亲了?姜国明看着眼前站着的姜彧已然长成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了,心里头高兴,脸上便浮起了那难得一见的笑容。于是豪爽的拿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姜彧见父亲一口喝完,自己也不能示弱。于是几杯下肚,父子二人日渐生疏的感情也在这一刻被拉近了。
“爸,有件事情我想问您?”
“说。”
“爸,是您让萧祺去国外处理萧阿姨的后事的吧。”借着酒劲,姜彧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怎么知道。”姜国明放下筷子,狐疑地看着姜彧,表情很严肃。
姜彧犹豫了一会,说道:“是萧祺告诉我的,虽然我和他平时并不太来往,但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是啊,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迟早也会知道。”姜国明一听这个答案,思量片刻,终是常吁了口气道,“知道也好,也好。”说完拿起一旁的白酒径自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爸,请原谅我说一句顶撞您的话,萧阿姨的死,您也该负些责任吧,如果不是舅舅突然暴毙,表哥又是那个样子,您是不是还会对她好些?”
“姜彧,你究竟想说什么?”
“爸,现在您能不能不要当我是您的儿子,只当我们是朋友,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那种,我想听真话,有些问题,其实埋在我心里已经有很久,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姜国明怔怔地看着眼前自己的儿子,缓缓点了下头,“好吧,你说。”
姜彧放下手里紧握的酒杯,深吸了口气后,说道:“爸,如果不是当年的萧家,您能步步高升,坐上今天的位子吗?”
姜国明一听这话,身子不由地怔了一下,只见他深深地看着姜彧,沉默良久后却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姜彧,你是在怪爸爸?还是看不起爸爸。”
“不,爸,您误会了。”姜彧一听,忙摆手解释道,“我只是很惆怅,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那样,难道只有死亡才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姜彧啊,很多事情,因为你的年龄,阅历的关系,现在一时不懂也是很正常的。”姜国明说到这里,微眯起眼睛来,只见他抬手抚上自己耳旁的太阳穴,边揉边说道,“大部分男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以自己为中心,特别是那些既有报复又很有想法的男人,他们往往非常的自私,并不懂得珍惜。可当他们到了年老的时候,怎么说呢,就像你爸现在这个年纪,人老了,精力短了,记性也不好了,很多事情又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那么他们的心理就会产生变化,追求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很多以前被他们忽视的东西,比如妻子,家庭,还有孩子会突然变得重要起来。”
“爸,您才四十多岁,一点也不老。”
“心累了,”姜国明指了指自己鬓角的些许白发,苦笑道,“你看,头发都白了。老了,真的老了。”
“爸。”听姜国明这么一说,姜彧只觉心里一阵苦涩,他看着眼前这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他确实老了,但他这种老并不是那种自然生长的老,而是疲惫,操劳。或许他的爸爸并不一定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但他起码是一个好厅长,如果妈知道这些,是否会感到欣慰些呢!
姜国明并不知道他儿子此刻在想什么,他的脸很红,眼睛在充血,看上去明显醉了,却还要强忍住身体的不适,继续坐在那里。
“你舅舅出事后不久,我曾去国外找过你萧阿姨,希望她能回来,可她拒绝了,或许因为萧家的事情压垮了她心里最后的一根稻草,我回来后不久,她就做了傻事,确实,是我辜负了她。”姜国明说到这里,拿起桌上的烟盒,姜彧看见,赶忙上前给姜国明点火。
“爸爸,你爱过萧白吗?”
“如果爱,那么我只爱过你母亲。”
“可是她已经死了?”
“是吗?”或许吧,但在我心里,这十几年来,她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