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肯说话了，那还真得好好聊一聊，上午云楠问的一个问题，许美美还真上心了。
吃过午饭，许美美拉着伊凡坐在客厅剥水果吃，手不停，嘴也没闲着。
“小凡，想过手术后干点什么没有？”
“什么干点什么？”
“就是有什么打算没有？”
“那你打算让我干点什么？”
呃？呃……“我是在问你！你的人生，怎么反问我？”
“呵……真吓人，还人生。……那你觉得我干点什么好？”
汗……“我是在问你啊！不要拍皮球好不好？”
“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干点什么？”
嘢？……“也对厚……那你就去上学吧。”
伊凡瞪眼。
“先上高中，然后考大学，走走正常人该走的路子，体验一下别的孩子都是怎么过的。”
“然后呢？”
“然后你就有能力有学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呗~~啊，学费不用担心，有我呢，姐姐肯定负责到底，嘿嘿。”
伊凡脸一红，“不用你！”
啊？“不用我用谁？”许美美眨眨眼睛，想了想，恍然大悟，呵呵笑了两声，“想自食其力啊？还是有点早。这样吧，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准你寒暑假打工，能赚多少赚多少，你自己赚的钱是要交学费还是要胡花我全不干涉，怎么样？但有前提啊，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做！”
伊凡白她一眼，“废话！”
许美美笑笑，伸手去给他剥柚子，有意无意地说：“还真别说哈，杉杉买的柚子就是甜~~”
伊凡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戏谑她，“这是他三哥从沙田空运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是给谁吃的~~哼！
呃？“那也是给你这小妹夫的，别不领情！我糖分又不高~~”
“谁是他小妹夫？！”
许美美一看伊凡恼了，扑哧一乐，“别窘啊~~小气鬼，开个玩笑都不行啊？”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耸耸肩，递给他一块剥好的柚子，“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现在还小，日子长着呢，不用着急。云杉性子那么好，又会照顾人，交个朋友也是好的嘛~~你也不要太小气，大大方方……”
“明知不可能为什么还要给人家空留希望？”伊凡很不客气地抢白她。
许美美皱皱鼻子，“你不懂，有希望总是好的，我又不是让你跟人家搞暧昧去。我跟云杉谈过，她很懂事，又有分寸，最重要的是，她是一心为你着想的那种人。喜欢，但不强求，你知道这样的女孩如今有多难找吗？我又不是说你一定要喜欢她，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不喜欢人家也应该好好待人家的，不能仗着人家喜欢你你就可以随便伤害人家。”
“我没有！”
许美美撇撇嘴，“没有就好。”
伊凡低下头，“喜欢，但不强求，她不是跟你一样傻？”
许美美一愣，剥柚子的手缓缓停住。
“有时候真不明白你，你又不是没人要，好朋友又那么多，有什么值得你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他不要你，有的是人要你……”
“小凡，”许美美叹气，“咱以后能不能不说这个了？这还有完没完了？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心里偷偷难受会儿得了，干嘛总是说出来啊？真伤人！”
“哼！”伊凡把头一扭，“看你为他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
许美美呆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轻声说，“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无法控制的，比如天灾人祸啊生老病死啊再比如感情。你说我朋友多，可你也要知道，朋友就是朋友。有的友情长有的友情短，有的原本很要好的人不知怎么就分道扬镳了，也有的原本不对付的人不知怎么又惺惺相惜了，又有的明明天天在一起关系却不知不觉越来越淡……老实说，我从不在意这些事的。就算是现在整天混在一起胡吃海喝的这一群，我也不会太介意他们有一天会远走到哪里去……是朋友没错，但也毕竟只是朋友啊……遇见了就相聚尽欢，离开了就相忘江湖。朋友间，毕竟不是爱人，是不能要求那么多的。”
伊凡看了看她，咬了口柚子，静静地听着。
“小凡一直不愿跟人说话，满身的刺儿，全是戒备。可除了许美美，还有个云杉是你愿意对她开口的……其实我也不是想撮合你们，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和善意的人接触一下。你经历了很多糟糕的事情，要想把一颗冻僵的心回暖是很难受的，会痒，会疼，抓耳挠腮。你跟云杉，我是有私心的，就是因为她一心一意对你好，所以……我跟云杉说，喜欢了，付出了，不要后悔，毕竟都是心甘情愿的，他领情呢，你就赚了，他不领情呢，也没什么。要是他就是不喜欢你，伤心归伤心，起码对得起自己对他的一片心意。小凡，你姐姐我一样也是个自私的人……希望有人真心对你，却又担心……人家云杉也是云楠的心头肉，你可不要伤了人家。”
良久，伊凡抬头，慢慢说，“我不会。”
许美美看着他，笑了。
“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许美美笑眯眯地点头，“嗯嗯，知道呀。”
“你看上的却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许美美小脸一跨，“你还真没完了啊？”
伊凡精巧的下巴一扬，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明白我还就没完了怎么着吧？“你有本事殉情，怎么就连几句话都扛不住？”
许美美恶狠狠地白他一眼，把手里剥好的柚子往他嘴里一塞，“真记仇！”
伊凡嘴里叼了只柚子，含糊不清地嘟囔，“半夜哼哼唧唧地哭，跟闹鬼似的……”
许美美垂下眼婕，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伊凡也沉默，看着那副一脸哀伤的样子，心里堵得慌。
良久，听到许美美叹口气。“我没想过为谁死……爱情是不需要卑微到用生命来换取的，需要以死来留住的男人都是留不住的，不如放过他，放过自己。我是放过他了，却放不过自己。我想放了自己，却又不知道要怎么放……总感觉，若是不爱他，其实不会比死好到哪儿去。我若是不爱他，那一定是心死了，死得透透的。想着行尸走肉般活着，就会觉得害怕。”
“你身边那么多人……”
“小凡，要记住，朋友就是朋友。你可以对他们好，但不能对他们要求什么。因为你的朋友都有自己的生活圈，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家。每个人能够守护的东西都很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更不可能每个人都顾上。像我……遇到自己爱的人，不也一样顾不上陪你去透析，顾不上和朋友聚餐，有时甚至顾不上手头的工作，只得约会完了或是打完电话再熬夜到凌晨。大家其实都一样的，人和人，就像沙淘金，岁月冲刷得越久，对你好的人也就越少，陪在身边的人也越少，而陪在你身边又真心对你好的人就像沙里的金子，少之又少，可遇不可求。可是爱人不一样，爱人是唯一的。”
“又没人规定人一辈子就能爱一个……”
许美美笑，“是没人规定啊，可是当你老去，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只能有一个。”说着，仰起脸，深呼吸。“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相伴终老，我希望，那个人是他。如果不是他，那，我倒宁愿一个人，干干净净地来清清静静地走。”
伊凡红眼了，“那我呢？”
许美美微微一愣，“你也会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家庭啊……哪儿有一辈子不出窝的雏儿呢。你还小，将来还会遇上很多人很多事，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可你也还年轻啊，你也会再遇上很多人很多事……”
许美美摇头，“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伊凡，我也是如今才懂这句话……伊凡，我太累了。心太累了……”
一句累，伊凡沉默了。
他可以什么都不懂，但这一句，是一定懂得的。有时候他在一边看着也会替她累，尤其是知道了她的那些过去以后。原本他觉得自己很惨，上天待人真是不公，如今看来，其实没几个人是活得轻松的。
万丈红尘，多的是咬牙切齿死扛的痴儿。
谈话的最后，他听见她说：“你说的也对……时间还长，再怎么痛，慢慢都会习惯。除了爱他，许美美一样有别的事情可做。既然不能爱了，那不如努力工作，多为社会做贡献吧~~大爱也是爱啊。没了他，我也没心思嫁人了，也没机会跟他有个的孩子……嘿，我决定了，现在开始努力赚钱，等我老了就开个孤儿院，怎么样怎么样？……你说话啊~~发什么呆？”
伊凡看着她，微微地笑了。刹那芳华，倾国倾城。看得许美美也有点呆。
“好啊……”他轻声说。
大爱也是爱……该说她什么好？
伊凡一边微笑，一边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晚上，云楠来的时候把刚上完大课的云杉一块带来了。
云杉一进屋，刚换下鞋，冷不丁被一直站在门口的伊凡拉住手，然后受宠若惊又目瞪口呆地被他往屋里拉。
呃……他他他，他，主动牵自己的手嘢~！平时碰都不让碰一下的……
云杉瞪着一双大眼睛望向许美美，许美美乐呵呵地冲她扮鬼脸，直到她被伊凡关进门里。
云楠见了笑笑，“怎么忽然进展这么快？”
许美美撇嘴，“纯洁点行不行？人家目前还是正常男女关系~”
“都喜欢成那样了还正常？那非正常什么样？”
许美美语重心长地拍拍云楠肩膀，“肯定不是你现在就想见到的样子！”
一句话，说得云楠哭笑不得。
云楠手不方便，许美美帮他把拖鞋位置放好，方便他换上，又拉过一个矮柜让他能坐着，这才接过他手里的一大堆食物拿去厨房。手受伤那几天，许美美可算是知道四肢健全的可贵了，所以现在对云楠的一些小细节更加照顾。人家毕竟不取分文照顾了你个把月呢~，不能不知好歹的。
云楠也不在意许美美的这些小动作，她心里想什么他懂，无非就是心里感激又内疚却偏偏不好表达太过，只得这样繁细琐碎地动小心思，说白了就是不愿欠自己人情。你对我好，我对你加倍好，能给的都给，给不了的你也别逼我。云楠心里叹气，面对许美美那样的七窍玲珑心的草包脑子，他是断断不敢自作多情的。“对了，我刚刚又跟负责手术的医生通了电话。”
“哦……”许美美在厨房应了声。“不是上午刚检查完了吗？结果出来的这么快？”
云楠沉吟片刻，问，“你以前做过心脏移植？”
“啊，怎么了？”刚说完，许美美就咦了一声，“你不是都知道的吗？”
“这些年，有什么不良反应没有？”
许美美手下动作一顿，胸口暗暗做疼，却神色无常地回答，“没有，活蹦乱跳的，好着呢。”放好东西，走出来，看云楠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然有点心虚，“你这么看我干嘛啊？不信拉倒~~也不想想，心脏不好的人能这么胆儿大吗？”再说，也经不起她那么些个折腾啊……
云楠盯着她半天，沉吟一句，“是怕你手术时发生危险……”
许美美听了手一挥，“放心，我是千年祸害，阎王不敢收我。”
云楠听了，没笑，而是面色凝重地问，“要是你们现在没分手，你还会把肾给伊凡吗？”
“当然给啊~~我少一颗又死不了，为什么不救他？”
“如果你们没分手，他会同意吗？”云楠想：要是我，肯定死不同意！
许美美很认真地想了想，“他……开始也许会不高兴……要是我，我肯定也不高兴。但我想他会同意的。”
“为什么？”
“因为他很善良啊。”
“这跟善不善良有什么关系？再善良又不是割他的肾……”
许美美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了？吃炸药了？”
云楠脸色一黯，撇过头去，“没什么……准备晚饭吧，吃完饭，带你去海边练拳。”
因为手术有危险……所以他后悔了。
他不想她进手术室。
是真的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