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坐在车里看着他把情绪一下一下地发泄完,手都砸肿了,她还是一样嘴角微微翘着冷冷地看着,如同一个严肃的家长正等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闹完脾气。
小孩儿闹脾气都一个样,只要闹不出人命,哭累了,闹够了,没劲儿了,自然也就停下来了。
他自己都不嫌疼,她又紧张个什么劲儿?
果然,手肿了,动不了,他真的就停下来,趴在方向盘上落泪。
她还是面无表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嘴角始终微微地翘,等着他哭完。
他的眼泪没有声音,只是代替了拳头,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砸。
她禁不住奇怪:原以为只有秦镇会对许美美这样,没想到……真是奇怪。难道……这些男人是水做的?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前面……他的腿上湿了一大片,眼睛终于晾干了。只是依旧红红的,有点肿。
“有段时间没见她了,一直很想她,”他哑着嗓子说,“晚上做梦,有时候根本分不清自己梦到的到底是她还是安婧……怎么一回来,她竟然就不是她了……”
她听了,微微叹口气。好像自从她回来,就一直一直在叹气,不断地叹气……
叹气的女人容易老的~
“是谁都无所谓,”她放低了声线,入耳很是磁性厚实,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安。
就好像一汪清泉,淌进了一座深山,不见了……只有那座山还在眼前。
那座山对他说:“心中有人想念,应是件很幸福的事。只要你不去跟计较失去和得到,所有有关那个人的记忆,都将是美丽幸福的。”
他咬住牙,扭过头去看她。
从他知道她是许杰,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她,打量她和许美美之间的不同,这才发现,那双看似冰冷的眼睛,并不缺乏温情。只不过,太理性了。
是,理性。
就好像她讥讽地笑他:难过有用吗?
这双理性的眼睛不是无情,而是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太深,几乎将所有的情绪掩埋,让人看不透。
她扫了一眼那对红肿的手腕,深吸口气,“应该离大学城不远了吧?肿成这样还能开车吗?”
他看着她,不说话。
“你看我干什么?我可不会开车。”
他还是看着她,以一副孩子的表情。
她终于乐了。“美美一直不敢学车,十年前的车祸对她来说是个YIN影。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把车停着,散散步?”本来是说着玩儿的,没想到他竟然点了点头。
天~~~~她在心里哀嚎~~~几乎一夜没睡,这具身体已经很疲惫了,鬼还有力气陪你散步啊?
“呃……那个,其实打个车也行啊……对了,你本来要带我去哪儿的?百家丁还是云南印象?”
他不听她啰唆,忍着疼把车停到路边的一间小修车铺旁,自己开门下车,根本不理她愿不愿意,气得她直翻白眼。
男人上来孩子脾气比女人还不讲理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咬牙追上他,喊。
他回头看她一眼,“什么问题?”
“对云杉,你打算怎么办?”
他沉默着走了几步,停下来等她,很老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本来他是来找许美美讨主意的,可没想到……她也跟着不见了。
她点点头,“新娘落跑,新郎应该会追过来的吧?”
云楠又咬牙,“他们还没结婚!”
耸耸肩,“好吧,未来的。”
他切齿,“你能说点有用的吗?”
她扭头看着他,笑了笑,笑容里无比坚定地对他说:“他肯来,比什么都有用!”
云楠一愣,“你什么意思?”
“笨~!”她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场婚姻的当事人既不是武家也不是云家,而是武昊和云杉,只要他们俩都不同意,这姻就联不成。”
哼~天真!“武地可不是我大哥,他才不在乎他侄子会不会幸福,如果有必要,就是新生儿子,他都舍得拿去喂狼!”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需要武昊来一趟。”她微微一笑,很是淡定地说:“最好把那个叫龙飞的YAO孽一块引过来。”
此时,学校里的伊凡刚刚下课,现在是午休时间。
他慢悠悠地收拾好课桌,上一堂课是英语,而他的桌子上却只有一本原版的《Thet》。
因为他的天赋,学校和老师不得不对他在课程内容上的选择一再纵容。按他自己的话说:他可以用绝对的实力来换取相对的自由。
《Thet》的电影版叫《终极证人》,伊凡不是太喜欢影像信息,觉得远没有文字来得有味道。行文行文,看书就好像是虚拟世界里的一段旅行一样,除了扣人心弦的好故事,还有脑海中任意想象的好感觉。
《Thet》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十几岁男孩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黑帮老大的秘密,而后被人追杀,幸而得到一个女律师的帮助逃过了难关。字里行间,女律师和小男孩之间的患难友谊让人感到格外温馨。
嗯,很难不联想到他和许美美之间。
以文为镜,可以照见自己在现实中的样子,有些人因虚构的故事而明事,有些人因隽永的文字而明理,这便是的好处。托这本的福,伊凡开始学着重新思考他和许美美以及云杉之间的感情和关系,尤其是在今天早上之后……
云杉说“再也见不到”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竟会撕裂般疼痛!
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我痛恨被丢掉!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把云杉当做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若是许美美离开他,他会害怕,会恐慌;可是云杉,若是没有她,他怕自己会无休无止地心痛!
他会害怕想起他们曾经的点滴。
有些人就是这样,出现的时候毫不起眼,可当你慢慢习惯他的存在之后,他就会不知不觉化作你周身的空气,一旦抽离,就会让你窒息。
许美美曾说过,这便是所谓的“日久生情”。
她告诉过他,哪怕每天只是一个电话,都会使人养成一种感情上的依赖。
她和秦镇,便是如此。
感谢这疼痛!它让伊凡终于认识到:云杉和许美美在他的生命中同样的不可或缺,但,在他心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心忽然地安定下来,就好像忽然担负起某种必须担负的责任,迫使他向自己那再多苦难却始终懵懂的年少告别。
他必须告别!
不送走那些过去,就迎不回两个人的新生!如果他一再被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过去”羁绊,那么,将远不止他一个人被折麽!
云杉喜欢他,他是早就知道的。
可只有当他意识到自己也喜欢云杉的时候,他才会学着去感受她的感受:感受她的快乐与难过;感受她的幸福和失落;感受她是如何喜欢着自己,正如此时自己是如何的喜欢她一样。
真正开始关心他人感受的伊凡,要学着成长,做个大丈夫,要勇敢,以便承担和面对将来两个人之间可能发生的一切!
意识到这一切,让他感觉到压力,同时,又无比喜悦。
也因为意识到这一切,他终于有些理解许美美当初的感受了……一旦爱了,打心眼里就认定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会自觉不自觉地在意对方,为她着想,想要她快乐。
想到这儿,不自觉地扯动嘴角,咧开一个漂亮的弧度,信步走出教室。
教室门口的走廊上的某个起眼或不起眼的角落照样“藏”满了无知的青春期少女。因为许美美严肃而认真的说教,他不敢再跟人家女孩子轻蔑或不屑。虽然还是不说话不打招呼,但至少不会再摆一张臭脸给人看。也不会再把收到的粉色信件当着人家的面往果皮箱里扔(会攒起一大麻袋卖废纸换零钱,这样比较环保啦~~),也不再太过介意偶尔有人不怕死地坐到他对面吃午饭,反正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权当听不见。
像往常一样,他自动忽略身后跟着的几条小尾巴,磨磨蹭蹭去食堂吃饭。
他讨厌人多,尤其讨厌拥挤,总是尽可能地避开所有人潮高峰的时刻。所以,他每次都要等到食堂开始收拾餐桌的时候才晃晃悠悠踱进去,找到那个靠窗的位置(被他的FANS称作“非凡专属”的一张餐桌),气定神闲地坐下,食堂掌勺的大师傅就会笑眯眯地从厨房跑出来问:“伊同学,今天想吃点什么?”每次伊凡都不答话,只是默默地指指菜谱。
没错,他在这儿是吃小灶的,理由是:“博仁的李院长说了,他这个小舅子身体不好,饮食上可要多多注意~”
看:有背景,人漂亮,学习好,就算是每日里装哑巴也处处有人巴结,在学校里,是神子一般的人物。可这些要是让许美美知道,回去免不了一顿义正言辞地说教:什么不要搞特殊啊……什么人人平等啊……什么被宠坏啊……且会耳提面命他每日温习,牢牢谨记!
可诸如此类的种种照顾,伊凡还真从未放在心上。
他根本不在意别人对他怎么样,再坏也坏不过曾经,再好也好不过许美美,啊,还有云杉。
想到云杉,他的嘴角微微一翘,坐下,一抬头……愣住。
他的眼前,隔着记账餐桌,云杉正坐在那里对他微笑。
他不是已经送她走了吗?他亲自送她上的公车……他的心一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他看到,云杉那笑容甜美的脸上,有两道还未来得及擦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