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不安稳,凉风吹乱枝。
有人睡得香甜,自然也有人辗转不成眠。
某处一间屋子里,房门虚掩着,屋里的人只点了一根蜡烛,也在一会儿之后被捻灭了,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有一阵风吹开了房门,将那条缝吹大了些许,一道黑影顺势而入。
“他回来了,现在不能再动手了。”那道黑影站在屋子里,身子侧向一边,在屋子里头,有另一道影子坐着,虽然看不清,但他很清楚得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行为很不满意。
“为什么会失败?”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气。
沉默在空气之中蔓延。
女人握紧了拳头,用力克制着:“你始终不相信我说的话。”
“是。”像是破罐子破摔,回答得很快。
女人轻笑一声,闭了闭眼,而后缓下了浮躁的心绪,冷然道:“我是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才会找你,才会告诉你姓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屡次三番不听我的嘱托,这次好不容易动手,你又为什么临时变卦想带他出城去,你以为我不知道?”
“贺副将,吴梦泉是个累赘,是个毒瘤,若不尽早拔除,迟早为祸。”
“你没有证据,空口无凭,你没法证明吴梦泉会害将军,也没法证明你自己不会害将军。”
“是,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我自己,但你也不能否认我之前让你做的事对将军有害,不是吗?”女人低声强调:“我原本以为黎家那个白痴小姐嫁进将军府是来添堵的,本想在喜轿上解决她,换上我的人,却没想到那个白痴竟然没喝毒药,如今还帮着将军在民间积累了不少声望,一个白痴都比你有用多了!”
“你!”
“我什么我?!”女人腾地站了起来,就差冲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将军从涑州带回来十几条猎犬,你好好训着吧,吴梦泉的事,不劳贺副将费心了。”
“将军如今回来了,你不能再出手,将军会杀了你的。”贺源急急向前一步,而后又似察觉到了她投过来的冰冷视线,将脚步又退了回去。
女人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坐了下来。
沉默再度席卷了整个房间。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步,却好像隔着天堑。
贺源认识她很久了,那时候他还不是百里烨的副将,只是他手底下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是她告诉他如何靠近百里烨,如何成为他的亲信,一步一步,都好像是计划好的在进行着。
他在慢慢学着相信她,却又在之后好几次怀疑她,直到百里烨带兵出征。
她说:“将军不会死,你也不会死,但是你不能活着回来。”
她的目的,在那一刻才变得清晰。
初次见面,她还是个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很是稚嫩,大大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眼里闪闪发光,还会做的一手好菜。
她让他做的事,都是背着百里烨进行的。
那些事,对百里烨都有好处,譬如之前暗中配合黎童行事,在民间造势,但凡百里烨行过的附近村庄,总会有人挂着百里烨的头衔前去救济,又譬如涑州一案之后,百里烨还未回翊城,为百姓怒杀贪官的事迹就已经传遍整个青岐。
因为生死相交,百里烨很信任他,所有的副将里,百里烨最信任他。
而这件最为关键的事,是她教他的。
他始终没有问过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根本不能问,除却初次见面,他们之后的每一次交集都是这么黑漆漆的地方,他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身形,只能依稀分辨她如今长得漂亮了,个子也高了。
那一桌饭,是她第一次为他做,也是最后一次为他做。
此后再尝别的,总没有那一桌有滋味。
“贺源,无论如何,保护好他。”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累,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暗中守护者百里烨,却始终没让他知道。
出于什么目的,无非是报恩。
若再有别的目的,贺源就不敢想了,他总得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
只要百里烨登上帝位,或许,他们或许……也可以……
贺源闭了闭眼,感受着从眼皮双传递来的滚烫的温度,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问出来,那些答案,他希望她能亲口告诉他。
“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救命之恩,我不会负将军的。”也不会负你,这话他却没说,是不敢,说了她也不会信。
因为他做错了一件事,他没能杀了吴梦泉,他有私心,他还是不够相信她。
贺源不能出来太久,见她没有多余的话同他说了,就沉默着旋身而出,屋子里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那女人独自坐了很久,最后翻身上床,就那么睡了。
月亮从乌云里头探出来,又慢慢向着西山方向爬去,直到天光渐亮,黎童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
“将军呢?”
身边的位置空了,黎童有些不大自在,看到羽帘的第一句就问了百里烨的行踪。
“回夫人,将军在书房。”
“什么时辰了?”黎童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
“回夫人,刚过巳时。”
黎童长舒一口气,还真是累坏了,之前都是九点以前就醒了的,她伸了个懒腰,终于还是爬了起来。
“他怎么一大早就去书房了?有客?”黎童接过羽帘递过来的细盐,拿着那木制牙刷沾了点,就站在廊下轻轻的刷。
“是吴大人。”
黎童愣了愣,在她那空空的脑子里搜刮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吴大人是谁:“准备准备,我去见见。”
这是他们回翊城之后,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应当是个比较重要的,黎童作为盟友,一点不觉得自己不该过去。
百里烨的书房离得很紧,过一条抄手游廊就到了。
书房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黎童刚走到门口,里头的人就停了下来,随后房门就打开了。
黎童和百里烨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为何有那么一丝尴尬飘散在空中。
“夫人怎么来了?”
对于黎童的到来,百里烨眼中的惊讶停留了很长时间。
“听说有客到,所以我来看看。”黎童也没觉得自己多余,推开百里烨就走了进去。
吴梦泉一听百里烨喊夫人,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伤势还没好,耳朵上还裹着绷带,很是引人注目,黎童一看见他,心里就有了计较。
“吴大人?”黎童笑嘻嘻地问。
“见过夫人。”吴梦泉战战兢兢地行礼。
黎童又看了看吴梦泉那只耳朵,指着问百里烨:“这就是你说的那位遇刺了的?”
百里烨点点头。
“啊?吴大人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这不听说将军回来,立刻就……”吴梦泉话说一半,立刻停了下来,略有些惊恐地看向百里烨,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又斟酌着说了下去:“先前将军临走前,交代了微臣一些事,今日正好有空,故而过来了。”
黎童见他言辞闪烁,也没追究;“原来如此,我只是过来问问夫君一会儿去院子吃饭,还是陪同吴大人出去吃?”
“自然是陪你去吃,吴大人说完就回去了,他要负责皇上生辰宴的事,还有的忙的。”百里烨柔声道。
“好,那我让羽帘去准备。”
黎童说完就走了,却是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拐了个弯,找周兰去了。
到的时候,果然看到周兰在院子里铺了一张略厚的摊子,自己则盘腿坐在上面,闭着双目,不知在作何。
“这又是什么新的魔教方式啊?”黎童走到廊下,颇为嫌弃。
周兰睁眼瞪了她一下,骂道:“这叫日光浴,你懂个屁?”
黎童抬头看了看能晒死蚂蚁的日头,摇了摇头:“哪个王八蛋告诉你日光浴的?等你晒成黑炭,看将军还要不要你?”
一听这话,周兰更无所畏惧了:“那正好,就让崔晴晴那个老鼠胆子去。”
黎童撇了撇嘴:“她得罪你了?”
“这倒没有。”周兰刚要闭上眼睛,又想起黎童每次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跟你打听个人。”
“谁啊?”
“就书房里那位吴大人。”
周兰将屈起的腿掰直:“我没陪过这位吴大人,不过知道他一些事情。”
“说说。”黎童露出八卦的眼神,周兰嫌弃地瞅了她一眼。
“这位吴大人全名吴梦泉,是工部侍郎,今次皇上的生辰宴,他负责修整皇家宗庙,但前段时间他突然遇刺,被削掉了半块耳朵,刺客到现在也没抓到。”周兰望了望周围,小声道:“有传闻,是皇家宗庙中有秘密,不愿被修整,怕被翻出来,所以想杀他。”
黎童皱了皱眉,接着听。
“吴大人行事低调,略微孤僻,在朝中没有相处特别好的官员,也没听说站了什么党派,或是与人结仇,而且工部大多接触的是下层匠人,也没听说吴大人做过克扣之事。”
黎童眼珠子骨碌转了几圈,抓到一个重点:“他没站党派,却在我们回翊城之后第二天,第一个上了门。”
周兰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但很快的也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黎童的手腕:“难不成他想祸水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