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晚宴的,只觉得站在那里浑身冰凉,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那清脆的笑声也离自己特别远。
可是那么远,为什么又能那么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内侍来唤他的时候,朝臣们正在三三两两地往外走去,宗庙外停放着各朝臣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将人接走,送进宫里去。
夫人和宫妃们全都按着另一条路走了,黎童也在其中。
她走之前,都没想着要跟自己打招呼。
百里烨心里闷闷的,握了握拳头,从另一处走了。
黎童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一手略略用力地捶打着自己酸痛的脖子和腰背,另一手则拿着团扇一个劲扇着,听赤衣说,此次冠礼的流程还是简化了的,若是按照原样来一遍,怕是此时此刻都要不成人形的。
封建社会的仪式感啊!
黎童也就在这个时候觉得这年轻皇帝还是做了个人的。
不过,一想起百里冼那不冷不热的眼神,她就有些发憷,这人城府不比百里烨浅,是扮猪吃老虎那一类型的,小觑不得。
倘若给他一线生机,他必会青山再来,按照百里烨原本的性情,怕是不会留他。
他们两人之间,总得没一个。
黎童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拼命想着,两个人都长得挺好看的,她可真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英年早逝啊,漂亮小哥哥就应该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偶尔溜达出来让她看看养养眼。
啊!
难顶!
马车忽而停了,就听见赤衣在外头掀开了车帘:“夫人,到了。”
黎童愁着一张脸,借着赤衣的手跳下马车,赤衣轻轻笑了笑,低声道:“夫人莫愁,晚宴只管吃就是了。”
“会分开坐吗?”
“啊?”
黎童用力扇了几下扇子:“我是说,我会跟将军分开坐吗?”
“不会。”赤衣抿着唇,眸间一抹戏谑:“晚上便算是皇上的生辰宴了,不过这次也没弄很大的排场,人不会太多的,就算将军不在,夫人也不必太紧张。”
黎童抓了抓箍脖子的衣领,热得有点心烦:“咱们进吧。”
一路过来,她还真没瞧见百里烨,也不知道这男人干嘛去了,倒是看见好些生面孔,黎童愣了愣,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白痴,能在这里碰见熟面孔那才叫见了鬼了。
不过,她还真是信了赤衣的邪。
说什么人不会太多,这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几百号人,娘了个天诶!还不算上那些端着东西走来走去的内侍宫女。
宫灯灼灼,灯影摇曳。
赤衣领着黎童在对应的位置上坐下,时鲜的水果吃了半盘,百里烨才缓慢出现在院门口,身边还围着好些官员,一个个都笑容满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黎童远远地望着,只见那人群中还夹着自家大哥,一双桃花眼不分男女老少,四处放电,惹得一众小宫女皆捂着嘴羞红了脸逃开去,而那吴梦泉却是站得远远的,偶尔朝着百里烨扔过去一个随意的眼神。
直到所有人都落座,皇帝带着皇后,及一众妃嫔才姗姗来迟。
奇怪的是,百里烨在黎童身边坐下之后,第一件事竟然不是跟她说话,而是兀自倒起了酒,眉心微锁,似有愁绪。
见他这番情绪,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锁其喉的标准原则,黎童很惜命地往旁边挪了挪。
只是她这一动,虽然动静很小,可坐在旁边的百里烨哪里能察觉不到,眉心更是紧了三分,黎童只觉得这大热天突如其来一阵冷风,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袖。
百里烨抬头看了一眼正与官员笑着说话的百里冼,而后扭过头来,定定地盯着黎童。
‘‘怎……怎么了?”被盯出一身白毛汗的黎某人有种半只脚踏上鬼门关的错觉。
“夫人。”
“嗯。”黎童的声音跟蚊子叫差不多,虚得很。
“你……”百里烨张开嘴,眼神犹豫,而后闪烁了几下,舔了舔嘴唇,似乎有点开不了口,正当黎童一颗心吊在嗓子眼的时候,就听他终于继续往下说:“你今天开心吗?”
“啊?”黎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刚刚才在心底做好了赴死的英勇决定,刽子手却突然问她晚上吃什么,这种心理落差实在是有些刺激。
比跳三百米蹦极还带劲。
百里烨却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非要这时候得到答案,于是乎又问了一遍:“你今天开心吗?”
这咋回答?
有没有标准答案抄一下啊?
这怎么觉着比你妈跟我一起落水先救哪个更要命啊?!
黎童颤着手,直觉今天的百里烨好像有点奇怪,不不不,不是有点奇怪,是非常奇怪,真是奇了他妈了个怪了。
他是不是中毒了?
“我……应该开心吗?”黎童实在找不到翻不到正确答案,只能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反问。
百里烨却不再问,也不再看她,扭过头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黎童正襟危坐,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偏头观察着百里烨的表情,却见他始终愁眉紧锁,心情不虞。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猜来猜去猜不明白。
台子上的漂亮姐姐们穿着略微暴/露的衣物,弹琴奏乐,腰肢婉转,脚尖轻点,和着节奏翩翩起舞。
没多会儿,刚才的紧张情绪全都被冲淡了,黎童也认真欣赏起来,甚至止不住地赞叹。
“啧,这小腰细的,我要是个男人,我也忍不住。”
“啊呀,这姐姐长得可真好看,真想把她带回家去藏起来。”
“哟,这姐姐的琵琶可真白呀,不是,真大呀,也不是……唉,哎呀!”
某位坐在旁边的已婚男士渐渐手握成拳,咬牙切齿,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阴风飕飕的话:“原来夫人喜欢这些吗?”
某位陷入美色无法自拔的已婚女士浑然不觉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棺材,摇头叹息,诚实作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是吗?”百里烨扭过头来,视线如刀:“怪不得夫人喜欢去松庭楼。”
黎童刚要说什么,直觉不对,心里咯噔一下,讪讪地笑着转过身:“哈,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去松庭楼呢?”
“是吗?夫人不会去吗?”
黎童连连摆手:“不会不会,家里就有这么个天下独一份的美男子,我还去什么松庭楼嘛,对不对?”
百里烨好歹露出点笑意来,抓住了黎童的手:“夫人说的是真心话?”
“那可不,真金还真。”黎童信誓旦旦,眼瞅着百里烨眉间微松,她也轻轻松了口气。
这男人莫名其妙地就生了气,实在是不好哄。
她细细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做错什么呀,今天一整天下来,话都很少说,也不是,跟爹爹和大哥还是多说了几句的,莫不是这个也要吃醋吧?
黎童狐疑地瞅了一眼已经将注意力放到朝臣献礼这个环节上的某位男子,直觉这人好像在耍着自己玩儿。
她手下狠狠一捏,百里烨指尖刺痛,倒吸一口凉气,反手将黎童作祟的爪子整个包在手掌心里,让她半分动弹不得。
这男人手劲真大。
娘的!
挣不开。
手疼,放弃。
黎童非常有自知之明。
轮到百里烨和黎童献礼的时候,黎童本想趁机甩手,却不料这人压根不打算撒手,拉着她就站了起来,冲着百里冼行礼,随后手一挥,底下几名内侍就将他二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呈了上来。
黎童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这礼物放在普通亲戚或者朋友身上,倒是不嫌寒酸,可眼前送的人是皇帝,再对比其他朝臣们送的,就显得特别贫穷和小家子气。
不过这个时候再胆寒,已经来不及了。
百里烨轻轻捏了捏黎童的手指,示意她安心,黎童狂跳的心才算稍稍安稳了一些。
“这是什么?”百里冼面容和善,眉宇间没有丝毫戾气,白白净净的,看着像个小书生,与百里烨全然不同。
两人送的礼物用精美的锦盒装了起来,百里冼当场就打开了。
一整套马尾巴做的毛笔,以及九副字,皆是夫妻两个亲手所做,所用的材料并不是顶好的,但一笔一划全是真心诚意。
百里冼怔了一下,抬头望过来,百里烨轻轻点了一下头,黎童也跟着傻呵呵地笑。
“四叔四婶有心了。”
“皇上喜欢就好。”黎童抿着唇,越看这便宜侄子越喜欢,结果还不等尾巴翘起来,就被某人用力捏了一下手指。
“恭祝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寿安康。”百里烨总算暂时松开了黎童的手,郑重万分的行了一个军礼。
只是下面的朝臣却有些窃窃私语起来,那些个声音宛如虫鸣蝇叫,分外扎耳。
“堂堂将军府,竟是连份像样的生辰礼都送不出来。”
“以往送的虽然也是古玩字画,可好歹也是珍品,大家出手,今日是皇上重大的日子,竟是如此寒酸。”
“看来大将军果不其然是有他意啊。”
黎童微微蹙眉,这声音不大不小,皇帝不可能听不到,可他面上丝毫不觉,与坐在一旁的皇后小声交谈着,看不出半分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