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童抱着头,用力晃了晃。
如今只是一个经常陪在她身侧的大丫鬟,就已经让她如此苦恼,若往后碰到感情更深些的呢?
譬如柳鸾儿?
她对她释放的善意是明晃晃的,可羽帘对她动手,是不是柳鸾儿致使的?
为什么?
除去一个羽帘,下一个难道是柳鸾儿吗?
她不懂,不明白,她们其实可以和平相处的,她不想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管百里烨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起码在这个时候,权势是与她放在一边的。
百里烨若登基为帝,黎童必不会入宫。
他们注定是要分开的。
黎童仰起脸来,静静凝视着眼前这张面孔,五官精致,眼眸深邃,因为担心她而显得极为深情,她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他的脸,一寸一寸地挪过去。
趁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不深,或许,不该再让自己泥足深陷了。
大抵是黎童的眼神有些可怕,百里烨也跟着紧张起来,握住了黎童纤细的手腕,宽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她道:“我自己处理吧。”
“夫人……”他还待说些什么,却又被打断。
“你就让我,自己处理吧。”黎童再度垂下头去,细细思索着。
事情一旦挑破,她和羽帘就不再是主仆了。
但如果让百里烨知道,羽帘的命就保不下来。
这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以下的奴仆等同牲畜,可以随意变卖砍杀折辱,像羽帘这样的大丫鬟,虽身在富贵家,性命却也握在他人手中,倘若百里烨是个性情不定的人,稍有差池,便是脖子上一条红痕,也不会无端放任羽帘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这么多年。
他心中是自有衡量的,可前提条件是没有碰他的人。
黎童有自知之明,百里烨对她如今的感情,大部分还是基于她的身份,以及他们的合作,要他这样一个人把一颗心完完整整放在她这里,黎童自问不大可能,但为她拿个别人的性命却是可以的。
不过博一信任而已,为了以后的千秋大业,算不得什么。
百里烨见她如此,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蹲在黎童跟前,眉眼逐渐弯下来
,带着平和的笑意。
“既然夫人想自己处理,那就自己处理,倘若处理不好,便再交给为夫来,好不好?”他说得体贴又动人,黎童咬了咬牙,终是点了头。
百里烨走后,黎童就将羽帘叫进了房间。
似乎是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羽帘从一开始的颤抖到后来的平静,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黎童静静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仔细想想,我们认识的时间好像也不太长。”
羽帘站在那里,原本弯曲的脊背也缓缓挺直,顺着黎童的笑容,她也弯起了嘴角:“羽帘是将军的大丫鬟,本不是夫人的。”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很喜欢,自小/便喜欢,没有将军就没有羽帘。”
听着这话,黎童的笑容更扩大了三分:“他是你爹啊?他生你养你了吗?他把你捡回来只是顺手而已,是他残余不多的善心作祟。”
羽帘脸色微变,小小的拳头倏而就捏紧了,但很快放开,脸色平静道:“奴婢不后悔。”
“不后悔杀我?”
“是。”
黎童突然就有些头疼,单手托着,眉心微蹙,绞尽脑汁:“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能坚持一下,说你也不愿意的,说你是有苦衷的,说你……说你什么好呢?”
羽帘咬了咬牙,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而问道:“夫人何时发现的?”
“你若不换那件衣裳就好了。”黎童也不藏着掖着。
羽帘垂了垂头,她也猜到了,可是她也是真的很喜欢那件衣裳,那是她刚入将军府的时候,管家拿来的第一套。
虽然奴婢们的衣服都是一样的款式和布料,可她就是很喜欢。
那代表着,她以后也是将军府的一份子了,可以天天都看见心爱的男子。
黎童过门的时候,本不该是她去的,是她向百里烨请荐的,她只是个丫鬟,却也知道黎童的身份与之前的那两位不同。
之前那两个,想杀就杀了,可黎童不一样,黎童背后是相府,就算百里烨不喜,也会将她留下来。
更何况,她还是个名声在外的傻子。
一个傻子,如何能配得上那霁月清风霞姿月韵的男子?
她配不上。
她黎童配不上!
这天底下没有谁能配得上他!
羽帘钻进了偏执的心魔里,出不来,也不愿出来,她陷在自己给自己编织好的美梦里,一睡不醒。
她瞪着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布满血丝的双目,就那么死死瞪着黎童。
黎童长叹一口气,莫名其妙被一个人恨上的感觉真的很差劲。
“那你之前的那两位夫人,也是你杀的吗?”
羽帘怔了怔,将头撇到了一边去,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只这一下,黎童心里就往下沉了沉。
不是她杀的。
“那你杀我,只是因为我是黎家人?”
“是。”
这倒是回答得相当迅速且利落,黎童又是叹了口气。
倘若对方抵死不认,她倒是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威逼利诱,可就这么干干脆脆地认下来,是真让她有些难办。
算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方除却第一次的时候动手,之后就一直没了动静,好似将她扔到一边去不管了的样子,若非羽帘换了那件衣裳,她也认不出来。
或许,对方是放弃她了呢?
未可知的。
“我会向管事要来你的卖身契,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将军府的奴婢了。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生活,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只是你对我动过手,我不可能再让你留在我身边。”黎童平缓地说着:“你要留在翊城也可以,什么时候我与百里烨和离了,说不定你还有机会能回来。”
羽帘愤恨的眼神迅速转变成愕然,手掌心里的冷汗因为震惊而迅速干涸。
“为……为什么不杀我?”
黎童笑了笑,有些憋屈,她会说狠话,会跟人打架,却无论如何也没法亲手将一条生命扼杀。
她实在做不到,一句话就让一个人去死。
她甚至都不想去问,羽帘这么一个不常离开将军府的丫鬟,是如何接触到那些江湖人士的?又是怎么从他们手里拿到毒药的?究竟是羽帘要杀她,还是柳鸾儿要杀她,这里头有多深,她不愿意去想。
她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刚才不还挺直接干脆的吗?如今让你走,怎么这样婆婆妈妈?”黎童嘲讽地望着她:“你好歹也照顾了我那么一段时间,我当你是我的小丫鬟,不想要你的命行不行?就那么想死吗?死了有什么好?我可告诉你,你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也变不成鬼。”
羽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回房去吧,明日之前不要出来,好好想想,离开将军府之后,能做些什么营生。”黎童疲累地甩了甩手,就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羽帘什么时候出去的,她不知道。
只知道就这么应付一场,就挺心累的,柳鸾儿与她有瓜葛,她是不敢信了,那剩下的周兰呢?还有那胆子小得跟鹌鹑似的崔晴晴,是不是都合起伙来演戏蒙骗她?
这将军府里,怕是一个人也信不了。
尤其百里烨。
黎童迷迷糊糊的,越想越头疼,就那么睡着了,不知昏天黑地。
躲在屋顶上的赤衣从头听到了尾,见黎童睡着,立马飞身而去,直奔百里烨的书房。
彼时,书房里,静谧如常,百里烨心绪平和,执笔从容,一撇抑扬顿挫地捺下去,闻听外头一阵轻微的动静,而后门便被敲响了。
他微微蹙眉,开口道:“怎么了?”
“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是赤衣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紧张的颤音。
赤衣一直被安排守在黎童身边,如今黎童在府里没出去,赤衣本该在她的屋顶上躺着,现在却急急忙忙来了这。
要么是黎童又溜了,要么是黎童出了事。
“进来。”百里烨放下笔,抬头就看见赤衣跟做贼似的,呼吸还有些喘。
“将军,夫人查出是谁要暗害她了。”
百里烨似乎早有所料,面部表情都没怎么动:“谁?”
“羽帘。”
这个名字一脱出口,百里烨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反应,他的手指动了动,而后翻到背后去,用另一只手按住了。
羽帘去黎童身边,是他同意了的。
倘若羽帘要杀黎童,在黎童眼中,是不是会认为是他要杀她?
这事情可就大了。
百里烨面容愈发冷峻:“她怎么查出来的?”
“说是因为羽帘的一件衣裳。”
“能确定吗?”
“能,属下亲耳听见,不过……”赤衣有些犹疑,黎童的意思是放走羽帘,但这件事一旦百里烨知道,羽帘就没命活了。
百里烨猜不到赤衣的想法,抬手在桌子上敲了敲:“不过什么?”
赤衣闭了闭眼,还是选择坦白:“夫人并不想要羽帘的命。”
“她打算如何?”刚问出口,百里烨就猛然想起刚才黎童问他的话,如果有人要害他,他会如何,他答了什么?他答的是会杀了对方,然后黎童就不打算让他处理了。
一下子明白过来,百里烨反而轻声笑了出来。
他的这位夫人啊,真得很容易心软。
别看表面上那么强硬,其实根本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稍稍在她面前示弱,撒个娇,她就会手足无措,什么都从了。
羽帘又是她来将军府上一直陪伴在侧的人,她下不去手,要放羽帘走,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但,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