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源自打跟柳鸾儿说开了之后,两人便再没见过面。
一是明了这么些年的心意,郎有情妾无意,终归是等不来最终结局,贺源是个粗人,却也明白感情之事说不行就是不行,他没那想法去做话本子里那些惹人厌恶的动作,只得让自己忙碌起来。
二是柳鸾儿散在外头的人全都回了翊城,零零落落得装作普通百姓蛰伏着。
于大夫仍旧被藏在宫中,但柳鸾儿已经下了命,无论他是生是死,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行处置不迟,大不了多做一点准备。
深山里的那批人,自除去细作之后,零零散散得也到了翊城,听从贺源吩咐,系数藏于城外。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们甚至挖通了一条简陋的暗道,直通皇宫。
皇城卫由季吞山统领,进出把守得严严实实,宛如铁桶一般,柳鸾儿这么多年努力想要将自己的人插进皇城卫去,都因各种问题被季吞山给踹出了门。
她是当真不知道季吞山的规矩是什么,一日三变,跟一天三顿饭似的。
人瞅着跟傻大个儿似的,那么大个脑袋,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骚东西。
对此,柳鸾儿相当愤慨。
季氏这两兄弟,一个把着皇城卫,一个把着宫中隐卫,都是皇帝跟前最忠实的拥护,柳鸾儿本动了想要拉拢的心,但想起上辈子的时候,百里烨就在这事上栽了跟头,她也就作罢了。
这两人,好似没什么可拿捏之处。
不爱金银,不爱美女,不爱权势,无贪无欲无念,实在不是人。
故而,她的人都零零散散混成了低等宫女,或低等内侍,莫说探听消息,便是四处走动都显得奢侈。
宫中规矩森严,她的人折了不少在上面,如今留下来的人,各个都是人精,手底下也多少都有些功夫傍身。
但想要从宫中把消息传出来,却是极可能会有性命之危。
季饮河的隐卫便是手上沾了不少她的人命。
先前跟着黎童进宫的那两个丫鬟,若不是黎童出现得恰到时候,也险些要丢半条命在隐卫手中。
季饮河想抓活的,要不然也没可能让她们逃出来。
“都安排妥帖了吗?”
“都安排好了,小姐。”
柳鸾儿摸了摸胸口,随着日子一点一点接近,这里头的动静也是越来越不得消停了,她甚至还隐约觉得有些不安,总感觉遗漏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可越是想就越是想不明白,到底遗漏了什么。
“小姐,怎么了?”
“我总觉得忘了什么。”
丫鬟攒了攒手指:“小姐莫急,咱们万事俱备,宫里现在还没什么动静呢,不会有事的。”
“希望吧。”
书房里,黎童整个人都很没形象地斜躺在椅子上,一条腿搁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晃着,手里捏着一颗瓜子往嘴里塞。
“书院那头,我换了个可靠的人去负责,等过几天,你去同第二蒙学的校长说说,我得把任棠调出去,至于早先付的学费就不往回拿了。”
“换了谁?”
百里烨正写字呢,乍一听黎童这话,不由得抬起头来,他有些诧异。
启阳书院换人这么大的事,怎么都没跟他商量,好歹这书院也是夫妻两人共同商议的结果,怎么到头来他反而成了个外人,他还往里投了不少钱呢?
“刘大人介绍的。”
“刘巍?”
黎童点点头。
百里烨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好在刘巍是他一派系的人,他介绍的人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自己的东西,还是握在自己人手里来得稳当。
“写什么呢?”
“贺礼。”百里烨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变了脸色,忍不住想要抽自己嘴巴一下。
黎童微一蹙眉:“什么贺礼?谁有大事吗?”
“过两日是一位大臣的生辰,所以写副字给他。”百里烨厚着脸皮道:“咱府上穷嘛,拿不出什么稀世珍品来,也就为夫这一手字拿得出手了,皇上都赞誉过的。”
黎童不疑有他,只道:“不要脸。”
百里烨虚虚一抹额,笑道:“要脸可娶不着好媳妇儿。”
黎童斜他一眼,又嘱咐了一句:“记得别忘了把任棠调出来。”
“遵命,夫人。”
“皮!”
百里烨做事稳妥,答应了事隔日就做好了,不过只是从蒙学里头调个人出来,也不是头一回干这事儿了,碧雨去说了一句那边就毕恭毕敬地放人了。
日渐深秋,骤然降下来,黎童站在院子里顿觉萧瑟。
以往这时候,周兰早该拉着崔晴晴跑来同她说话谈天了,可如今,一个两个全都不知去向。
也不是,崔晴晴的行踪,百里烨是掌握着的,只是她的下半辈子再不会回翊城就是了。
周兰是彻彻底底消失了的。
她虽是个女人,可本事不小,即便不依附于男人,也能将自己的日子活得声色俱佳有滋有味。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很多钱。
说起这个钱,黎童就止不住一阵心痛,她念在周兰为百里烨做了那么多的份上,给了她足够买下两座启阳书院的钱,其中还夹着一些她的嫁妆,那些个好看的珠钗啊玉镯啊,啊!疼!
柳鸾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这做的是什么表情啊?”
两人异口同声。
黎童哽住,柳鸾儿掩唇笑了笑。
“想到什么了,这么痛苦?”柳鸾儿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黎童摆了摆手,放下捂在胸口的手,转而问她:“你来找我有事?”
“有。”
黎童转头吩咐有春沏了热茶,随后引着人进屋,这院子里的秋风一扫,直扫得人心头拔凉。
“最近将军在翊城中的动作很频繁,你知道吗?”
刚坐下,黎童就听见柳鸾儿来了这么一句,她有些纳闷,动作是有的,也见了不少朝臣,据说贺源的人也早就入城了,但若要论起频繁来,应该不至于吧?
黎童扒拉了几下手指头,离先皇忌辰的时间还有小半年,这动作比起以往的那些来,的确也算是有些显眼了。
当然,显眼这个词,也仅限于对他们这些知情人士来说。
见黎童似乎真没什么察觉,柳鸾儿细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唤回黎童飞出去的神智,说道:“年前还有一个重要的日子。”
“什么?”
“太后寿辰。”
话音甫落,黎童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问柳鸾儿:“上辈子他起事的时候,是先皇忌辰没错吧?”
“没错。”柳鸾儿答得肯定,眼神中却残留着犹疑。
黎童心尖一跳,手指寸寸转凉。
“你在……犹豫什么?你在怀疑什么?”
柳鸾儿一双细眉紧紧蹙着,她不说话,似在思索什么,黎童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也跟着沉默着坐在一旁,等着她出结论。
“我不知道。”
“什么?!”黎童瞪大了眼睛。
莫不是蝴蝶效应?
黎童用力眨了眨眼,因为她的出现,让本该死去的黎胤童活了下去,走出了与上一世不同的生活线,所以一些事情的发展走向有了些微改变,而上一世的时候,百里烨满脑子只有夺位。
所以,那么是不是也因此改变了百里烨起事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要选在太后寿辰呢?
太后跟他有仇吗?
黎童有些无措地抓了抓头,茫然地看向柳鸾儿。
两个女人就那么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漂亮的眸子里俱是迷茫和疑惑,得,她重活一世,到了这一步也是没了章法。
不过,看起来比她要冷静一些。
“你说怎么办?”黎童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
柳鸾儿舔了舔略有干涩的嘴唇,而后似嫌不够,又捏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将军倘若真要在太后寿辰之日行事,那按照他如今的动作,已然是将大半行动都布局好了,他这是压根儿没打算让我们掺和进去。”
“但贺源肯定知道,对不对?”
柳鸾儿一怔,随后立马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她这才明白过来,贺源那日不是来同她说表白的,而是来同她诀别的,要个答案,若是之后死了,也算没有遗憾。
该死的!
她怎么早没想明白?
柳鸾儿想着要不要去套贺源的话,但转念一想,自那日之后,贺源都不回将军府了,自他进了翊城,行踪一直成迷,柳鸾儿的人也屡次摸不到他,可倘若是等他上门,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更何况,贺源虽然心中有她,却是将百里烨放在第一位的。
黎童显然也在问话之后想明白了,截断话头沉默下来,她用力捏了捏发凉的手指,轻声道:“咱们也得防一防。”
“你要如何做?”
黎童重新坐下来,杵着下巴,想到了那被她塞在衣柜底下的蛊虫和龟息散。
“我还有个问题,之后有没有哪位朝臣过寿?”
柳鸾儿没想到怎么话题会落到这上面来,细细想了想,摇了头。
黎童“啧”了一声,暗骂:“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