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说着那句话,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整个身体从桌子的对面探了过来,两只手支撑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微微昂起了头,用手中的钢笔把苏墨额角处有些凌乱的发丝整理一下,便笑着反问道,“那么,你认为呢,我是拉你一把更有可能,还是推你一下更有可能?”
苏墨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鼻子,“林依依,你学坏了,我身上那么多优点,你怎么都不好好学?”
我知道苏墨是指我这个喜欢反问的毛病,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慢慢地养成了这个略显滑头的谈话习惯。同时,那次林薇说的很形象的“近墨者黑”四个字也在我的脑海里蹦达出来,不由地瞪了苏墨一眼,“跟你这种人在一块,哪里还有好的可学?”
说完,我顿时就觉得我和苏墨都有些不够尊重这庄严肃穆的警察局,便调整了一下神色,很认真地问道,“林增年出事的时候,你当时在哪里?”
苏墨也重新坐了回去,回应道,“你这个问题警察刚刚已经问过了,我一直在家睡觉。”
“有谁可以证明你当时就在家睡觉?”苏墨说完之后,我就本能地顺着这个问题问了下去。
话音刚落,就见苏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噙着抹笑意说道,“林依依,你希望我睡觉的时候,有个什么样的人可以为我证明呢?”
苏墨这个问题倒是把我给问住了,是啊,如果他在睡觉的话,还有人能够证明,那他们之间到底得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刚才问的急,我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就在我沉默的时候,苏墨又跟着补了一句,“况且,车行的员工指认我先前就收买了他,在你父亲乘坐的车子上动了手脚。所以,在车祸发生的时候,我有没有不在场证据都不是本案的关键。林依依,我可以把你刚才问的两个略显弱智的问题,理解为‘关心则乱’四个字吗?”
不知道为什么,当苏墨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有种被人揪住了小辫子的感觉,稍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便转移话题地问道,“苏侦探,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怎么还不想办法把自己给弄出去?”
苏墨抬头看了我一眼,揶揄道,“依依,是不是有种被人点出心思之后的紧张感?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健忘的,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嘛,我等着你把我捞出去。”
苏墨说着话的时候,眼神里参杂了太多的情绪,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调戏了一番的感觉,便有些不悦地站了起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又想要干什么?你能不能说明白点?苏墨,我只有一颗脑袋,里面要装依尘,要装林增年,现在还多了个宁宇,真的有些不够用了!”
我刚说完,苏墨的表情就有了一丝敏感的变化,渐渐地冷着一张脸说道,“没什么,原先只是想要帮你梳理一下凌乱的感情线的。现在开来,似乎还没有这个必要。”
跟苏墨相处久了,对于他情绪上的转变也算是摸出了些规律了。我站在原地半天,弄明白了他的不悦大概是源自我刚才那句“要装依尘,要装林增年,还要装宁宇……”,装了那么多似乎都没有他苏墨。我觉得苏墨这个大男人有时候真的还挺小心眼的,刚要开口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警察已经从外面进来了。我那会儿来的时候,正值他们吃饭的时间,这会儿都回来了,我也就被赶了出来了。临出门之前,我转过头看了苏墨一眼,他却低着头不看我了,默默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苏墨,你母亲的!
出了警局之后,坐在车子里,思索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给苏墨找了个律师。这事,我没有找张律师,因为我想为自己亲爸车祸的嫌疑人帮忙找律师的这个奇葩,大概也就我林依依一个了吧?
回到家之后,先是打了个电话给我妈,询问林增年的情况,我妈说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但也没有什么异常。随后,聊了几句就挂了,弄了点吃的到肚子里之后,就又把电话分别打给了依尘的几个部门主管。交代了最近的主要工作之后,便表明这段时间我可能会去的比较少,辛苦他们照应着公司,包括做好新入职员工的培训工作。
说到这里,我就不免地想起那个叫秦书沐的来,得知他现在是被安排在市场部,回想起来他的简历上填写的专业好像就是市场营销,也算是对口了。便嘱咐市场部主管注意考察一下秦书沐的能力,毕竟现在的大学毕业生捧着一份完美的简历来的,实际工作能力却实在是不忍直视的,我也见识了不少。如果有潜力的话,可以重点培养,因为我一直觉得依尘缺少了点像李佳那样的新鲜血液。有时候,一个公司的步伐走的太过稳健,看起来也会显得老态龙钟的!
等我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虚脱了一样地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身体疲惫的好处就是可以带来精神上的安逸,再也不需要借助于安眠药才能睡得着了,只是,那一夜,我睡的并不安稳。我梦见了苏墨,我觉得做噩梦最残忍的地方,就是你突然惊醒过来之后,却依旧能够记得每一个令你毛骨悚然的细节。
梦中的苏墨像个聋子一样,不管我怎么喊怎么叫,他都义无反顾地往前面跑,我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一直到我亲眼看见他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的漩涡里面去,我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勾到他的一块衣角。后来,我也跟着跳了下去,可是,那个漩涡的四周到处都是陷阱,一道道亮光闪过,刺的眼睛根本都睁不开。但是,肌肤上传来的一阵阵的痛感却是那么的清晰,似乎还能听到利器划拉在身体上的肌肤发出的细微响声。
整个身体在坠落的过程中,我不停地喊着苏墨的名字,他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我了。眼看着两只手就快要交握在一起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尖锐的利器从苏墨的后背贯穿而过。我吓地一下子从床上尖叫着坐了起来,一摸额头,都是汗水。我默默地把被子往上面拽了拽,整个裹住自己有些瑟瑟发抖的身体,安慰道:林依依,这只是个梦而已,梦都是和现实相反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车去了宁宇,既然揽下这个瓷器活儿,虽然我没有什么金刚钻,但是也不希望自己的表现太让人失望,就算是当个花瓶,也要当个尽职尽责的花瓶。不过,一路上我还是没能忘记昨晚的那个噩梦,进了林增年的办公室之后,就立刻把电话打给了律师,仔细商谈了案件的细节之后,对方表示问题并不棘手,我才算稍稍安了心。
不过,这心还没有安放到肚子里,就被接二连三地打来找苏墨和林增年两位当事人的电话给弄的上火了。先是秘书推门进来,表示苏墨办公室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开了门接听之后,对方非要指名道姓地找他本人。听秘书这么一说,我就只好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接了起来,说了半天,对方临了才丢下一句话:告诉苏墨,让他及时给我回个电话,我姓廖。
一听到这个姓,我就本能地想到廖主任了,想到他就要想到东郊那块地皮的事情。刚想要开口问话的时候,对方已经率先挂了电话,并且再打过去也没人接听了,我心想这还真是个“刷脸”的时代。很明显,苏墨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比我的脸要值钱一些!我刚要转身离开,曲线救国地让郑霖帮我联系廖子鑫,从他那里稍稍探听一下他家老头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苏墨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我白了一眼一直沉默地站在我身后的秘书,“苏墨平时在宁宇到底是你们的营销总监,还是话务员?”
说完,我就示意秘书先接,她拿在手上还没有说几句话,就递给我话筒,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沁园那边的施工场地,点名要找苏总监,哦,不,苏总!”
我有些愤愤地从秘书手里接过来电话,压了压心中的火气,说道,“你好,我是林依依,目前苏墨不在,有什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觉得我差点就要喊,我现在的官位比苏墨大了。好在对方还挺给面子的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交代这边的施工从一开始就是由苏墨负责的,跟他沟通起来比较方便,现在他的手机也联系不上。我表示了解,就让对方把能自己决定的处理掉,不能决策的,我也会很快让苏墨联系他的。
挂了电话之后,我实在是忍不住地问了句,“你们宁宇难道是没人了吗?为什么所有人打来电话都要找苏墨?”
秘书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林薇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宁宇不是没有人,只是没有像苏墨那样的能人,更不会像他那样善于抓别人的心思。”
秘书朝着林薇点了点头,就出去了,等门关上之后,我姐才把手中的文件放到我的面前,“这是需要董事长过目之后,签字的财务报表,你看一下吧!”
我扫了一眼之后,就觉得这框架体系比依尘大了好多,要让我看的话,估计看一个上午都看不完,便转头看向我姐,“我看好了回头再还给你,成吗?一早上,我焦头烂额的!”
林薇看着我笑了笑,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扔到我的跟前,“我看数字眼花了,头疼了的时候,就在太阳穴上抹点这个。虽然味道不怎么好闻,但是还挺管用的,你试试吧。报表快点看,我做事情不喜欢拖拉。”
林薇说着话,就要抬脚离开了,我不由地叫了一声,“姐,昨天那话我故意激你的,我和苏墨没有演戏!”
我姐的脚步顿了一下,应了声“知道了”,就离开了。我掰开那个小盒子,把药膏往鼻子处一放,果然气味很不好闻。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太阳穴上抹了抹,熏的我眼泪都出来了,敢情效果就是这么来的啊!不过,还没有等我从苏墨的办公室走回林增年的办公室,秘书就又跟着走了出来,说是银行打过来找林增年的,谈及关于贷款的事情。我在心里衷心地感谢他,这次终于不是打来找苏墨的了。
等我应付完这些电话,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一半了,扫了一眼旁边堆积的跟个小山一样的文件,我便把秘书叫了进来,直截了当地问道,“林增年每天都是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度过的吗?他那老胳膊老腿地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秘书淡淡地笑了笑,才回应道,“小林总(最近宁宇的人都爱用这个称呼,以示我和林增年的区别),今天的事情比较多是因为前两天累积下来的,另外……因为苏总暂时也不在,所以,有些本来需要他处理的文件,也一并送到您这里来了。”
听到秘书这解释,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出去。我现在倒是觉得苏墨躲到警察局去,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远离一切是非,挺符合他总是保持着局外人的立场的。正想到他的时候,一楼的前台就打来电话说是有位叫李萌的小姐要找我。乍一听到这名字,我还有些发懵,心想她怎么会来宁宇找我?不过,细想下来,我就觉得李萌肯定是因为苏墨来的,还真是人和事儿都扎堆过来了呢!
李萌敲门进来之后,都没有来得及跟我打个招呼,就直接质问我苏墨去了哪里,为什么两个手机一个都联系不到。我想苏墨这种情况大概的确不常见,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个地来找我要人了,就简单地把情况跟李萌说了一下。当然,略去了林增年的身份,说完之后就问道,“怎么了,你这么急着找苏墨,是有急事吗?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李萌冲着我耸了耸肩,“哦,倒不是我要找他,是苏墨他父母没有联系上他,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听到李萌这话,我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酸涩的感觉,嘴上便也不自觉地问出口,“没想到你和苏墨的父母也熟悉啊?”
李萌“啊”了一下,跟着解释道,“同为瑞士华人圈里的,以前两家人也偶尔在一起聚聚。”
李萌说完之后,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两个人之间突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来,还是李萌先开的口,她径自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只手托着腮,盯着我看了好久才问道,“林依依,为什么苏墨都进了警察局了,你还是一脸轻松的表情?是他经常被请进去,还是我们国内的警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抑或是你对苏墨根本是一点都无所谓呢?”
我放下手中的钢笔,看向李萌,反问道,“你想要问什么,直接问吧!”
李萌也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性格,便直接回应道,“我认识苏墨这么久,难得见他对一个人如此地费心思,不想他到头来,只是找了个没心没肺的!”
说实话,李萌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还真是有些怀疑她和苏墨之间那所谓的纯洁的友谊。但是,鉴于我和郑霖的事情摆在这里,又不能说完全不相信。不过,听她刚才说话的口气,我倒是挺有感触的,就像是我不想林薇伤害到郑霖一样的护犊子的心理。
“不用担心,警局那边如果找不齐证据的话,也会因为不完整的证据链把苏墨给放了的。于公于私,我跟你一样,希望苏墨快点出来!”跟李萌说着话,我便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其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满脑袋都是苏墨在警局说话的样子,没脸没皮的,面无表情的,轻松调笑的,应有尽有……
李萌伸手在我眼前划拉了好几下,拉回我的注意力之后,便跟着问道,“林依依,你爱苏墨吗?”
我被李萌这个问题问的愣在那里了,首先,我觉得我跟她的关系应该还没有熟悉到可以深入谈心的地步;其次,“爱”这个字对于现在的林依依来说,太过沉重了,早已过了可以随口大声地对着天空嘶吼着爱一个人的年纪了。不仅是因为受过伤,还因为明白了“爱”这个字里面承载着的那些关于责任、道德、理解和信任的分量!
所以,我没有回应李萌这个问题,只是冲着她笑了笑。不过,她却没有就此放过我的打算,而是像个不服气的孩子一样昂着头辩解道,“林依依,别跟郑霖一样用那种大人看小孩的眼神看我啊!虽然我承认我小你们几岁,我也承认自己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但是,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什么猪肉,猪啊bb……”
我看李萌说的有些急,就帮她补充道,“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
“对对对,差不多就这意思,所以啊,爱就要大声的说出来啊,藏着掖着干什么?郑霖说你受过伤,什么蛇什么绳的,其实,我觉得这些都是借口,大不了再伤一次呗,总比憋着要好!”李萌说起话来倒是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不过,倒也挺符合她的个性的。
我只能说我挺羡慕李萌可以轻松地说出“大不了再伤一次”的心境的,刚要说几句话打发她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我妈给我打来的电话,我赶紧起身走到一旁的落地窗前接听了起来。
“林依依,你赶紧到医院来一趟,林增年刚才突然醒了过来。现在处于一种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但是,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你姐了,你们俩一起过来吧!”我妈说着就挂了电话,我也赶紧收拾了一下,就冲了出去。
李萌在后头问了我几句,我没时间回应,她看到我姐的时候,跟着打了一声招呼,我和林薇匆匆忙忙就朝着医院的方向去了。到了的时候,正好有医生在会诊,我们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主治医生出来说是林增年刚才的心跳有些快,已经有了苏醒的痕迹,家属可以跟他多说说话,引起他的兴趣或者勾起他的回忆。医生临走前,还特别问了句,“哪位是林依依,刚才一直听病人在里面叫着这个名字。”
我往前走了一步,医生示意我进去看看林增年,这一次,我姐的神色倒是没有像之前听到遗嘱内容的时候,显得那么激动了。我走进去的时候,我爸的确还在叫着我的名字,坐到他的身边,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说实话,我都快要想不起来上一次跟林增年的手握在一起到底是哪个世纪的事情了。我想要不是他浑身插满了仪器躺在这里,估计我和他之间也不会上演这样的儿女情长的一面。
看着林增年有些半睁着的眼睛,我试探性地喊了句,“爸,我是林依依,听说你刚才一直叫我来着。你是不是担心我坐在那位子上,你醒来,我也不给你了。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林增年啊,不想你的宁宇被我给抢了的话,你最好快点给我爬起来。”
我刚说完,我爸突然就睁开眼睛,睁地硕大的,不停地张着嘴,看那样子像是太过激动,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我刚要站起来喊我妈和林薇的时候,林增年却用手碰了碰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来。鉴于他是个重病患者,我还是给予了最大的尊重,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爸张着嘴在说着什么,因为听不清楚,我便把耳朵凑上前去放到他的嘴边,依稀听到,“苏墨……宁宇……心血……守住……”
我会意了一下,便翻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让苏墨帮助我一起替你守住宁宇,因为它是你一辈子的心血是吗?”
我刚说完,林增年的眉头就直皱,又说了句,“宁宇……守住……苏墨……心思……”
这次我倒是没有急着连词成句了,回想了一下苏墨说的林增年安排我来代为行使这个管理权的意图,是他认为我可以适当地牵制住苏墨,就试探性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竭力地守好宁宇,即使是苏墨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对吗?”
这回应该是说对了心思了,林增年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半响,又努力张着嘴丢了几个关键词,“车祸……不要……舆论……齐盛……”
这几个字倒是不难理解,无非是:车祸的事情目前还不急着调查,但是,可以散步一些舆论导向指向齐盛,因为越没有结果的事情越是容易引起人们的遐想。我觉得我这亲爹也是蛮拼的,这才刚醒来几分钟,就满脑子想着勾心斗角的事情了。当然了,更大的可能性是林增年的意识其实就是被这些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给唤醒过来的。
我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就想把我妈和林薇叫进来。但是,林增年却突然伸出手,很用力地反扣着我的手腕。因为他动作幅度太大,牵绊到了仪器的线,整个病房里突然发出尖锐而又刺耳的鸣叫声。林薇和我妈从外面冲了进来,走廊上也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应该是医护人员跟着过来了。可我爸依旧死死地拽着我不松手,我看着他,有些沉重地说道,“我知道了,我尽力而为,就算对象是苏墨!”
听到我这句话之后,林增年才慢慢地松了手,整个人好像又昏厥了过去。这时候,人都已经涌进来了,我却从缝隙中钻了出去,带着满脑子的轰鸣声慢慢地走出了医院。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子,可是,开着开着就不知不觉地开到了警局外面。隔着那一道道的栅栏,我在想苏墨此时此刻在里面干什么。
我突然间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打电话给律师,让他不要急着把苏墨给我捞出来了。因为我本能的感觉到再出来,我和苏墨之间似乎有些东西就会改变了。而最无可救药的是,我发现我在害怕这种改变。我想其实很多微妙的变化早就发生在我和苏墨之间了,我一直努力地抑制并且试图忽略这种改变。但是,很多东西,不是你无视它,它就真的会消失的。相反,却更深地埋在你的心里。
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之后,我就回了宁宇,因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这个名义上的花瓶去处理。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涌出了强烈的不安感,而破解这种不安的最佳途径只能是强打起精神来,继续朝前走,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下午回去之后,我就真的开始摆出姿态深入地了解每一个重点项目的进度了,因为林增年今天的举动让我感觉到害怕。
这样不知不觉地忙碌到周围都静悄悄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其实,现在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回家还是待在办公室里,都差不多。我抬手关掉了所有的灯,把椅子移动到落地窗的位置,放下去之后,就整个人躺了下去,就跟躺在我家那个摇椅上一样,看着窗外的星星点点。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那人像是在门外站立了一会儿。接着,就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当接触到一室的黑暗之后,他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惊讶,更是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的霓虹,准确无误地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鼻息间传来一阵熟悉的沐浴清香,我依旧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我知道他在看我。他像是慢慢地蹲了下来,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正好卡在我两边太阳穴的位置,轻柔地律动着。我忍不住去够他的左手,隔了好长时间才说了句,“苏墨,你回来啦!”
“听你着话音,似乎是有些失落啊,那你应该给我找个次点儿的律师!”苏墨说话的时候,离我挺近的,耳旁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我无声地笑了笑,回应道,“是啊,我现在也挺后悔的。”
说着话,我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开了办公室所有的灯,看着眼前的人,问道,“是不是这次我要是不捞你,你就真的不打算自己爬出来了?”
苏墨没有回应我的问题,直接看向桌子上堆放的文件,随手抽出来一份,“还有多少工作要处理?现在快八点了,十一点之前能搞定吗?”
说着话,苏墨就随手熟稔地把本应归送到他那里的文件全部剔除出来,拿着笔就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之后,二郎腿一翘就开始翻阅起来了,苏墨的身体里就像是带着开关一样,总是能随意地切换到他想要的频道。刚才还一副调情的架势,下一秒就立刻进入了略显严肃的工作状态。反倒是我还站在那里盯着他的侧影看,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似的。
我默默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准备把椅子重新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在我的身后了。坐下来之后,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慢慢地逼迫着自己回归那些对于我来说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专业术语。期间,我还浑然不知地向苏墨请教了好几个问题,两个人在这种工作的状态下相处还是头一回,不过,倒是也不怎么违和。
等我终于忙好了之后,苏墨早就摆出一副闲散的状态,窝在沙发上看报纸了。我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叫他,随手把办公桌上的东西都规整了一下,就伸手关了电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苏墨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到了我的面前。他径自从我手里接过车钥匙之后,就顺势牵着我的手朝着地下车库走去,我心事重重地看着苏墨的背影发呆,脑海中回放起林增年下午在医院醒来的画面。
苏墨把我塞到副驾驶座位上去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多问什么。开车回去的路上,我想起来自己晚上还没有吃东西,不知道苏墨自己吃过了没有,就让他随便找个地方停下来吃点。可是,等我一睁眼的时候,车已经停在小区里了,抬眼一看,身上盖着的是苏墨的衣服,他此刻正穿着灰色的羊毛衫站在外面抽烟。我推开车门,就准备往自己家走,苏墨却抬手看了一下自己的腕表,就二话不说地拉着我去了他家。
一进门之后,苏墨就一头扎进了厨房里,让我在客厅等他一会儿。我没坐多长时间,就看到苏墨姿势很怪异地端了一碗面出来了,说实话,苏墨这人干什么都挺像样的,就是好像每次在厨房里的时候,就会莫名地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我想老天终归还是讲究一些公平的,总不能让他样样都占尽了风头啊!
苏墨把面端给我之后,就转到了我的身后,我当时也有些饿了,一边吹着一边问道,“你自己不吃啊?”
“你吃你的。”苏墨淡淡地应了我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我也在那里默默地吃着面条,感觉应该是饿过头了,吃什么都没有什么胃口。
但是,身后的苏墨却没来由地问了句,“怎么,林依依,很难吃吗?看你一副吃穿肠毒药的样子!”
听到这话,我不由地转过头看了苏墨一眼,虽然他的表情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但是,我却读出来了他其实有点像做了好事等待着被表扬的孩子一样,我便会心地笑了笑,“没有,挺好吃的!”
说着话,还配合着做了几个享受的表情,苏墨从他的兵法书中微微抬头瞪了我一眼,但是,嘴角那微笑的弧度却一直挂在那里,惹得我硬是把那碗面给撑了下去。刚要起身去厨房的时候,苏墨却反应特别快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接过我的碗筷朝着里面走去。我被他这种激烈的反应吓到了,只愣愣地看着苏墨的背影,刚想要探头看看厨房里有什么怪异的时候,却听到了门铃声。
我正疑惑着这么晚还有谁来苏墨家的时候,他在厨房里说了声,“应该是我叫的外卖,你帮我应下门。”
我这才知道苏墨自己也没吃呢,心想他是不是对出自自己手的面不忍直视,拿我当小白鼠呢?拉开门之后,一如既往的好几份粥,送外卖的人应该都认识苏墨了,所以,乍一见到我的时候,还挺惊讶的。我正要伸手掏钱的时候,发现我的背包落在车里了,眼睛一扫就发现了旁边苏墨的钱包。就从里面拿了钱,接过粥之后,却发现钱包上有一张很意识流的照片,看不出来是什么人还是风景,总觉得苏墨这种人可不像是在钱包里放照片的人。
虽然知道这是一种窥探别人隐私的行为,但是,我还是不免地升起了好奇心。瞟了一眼苏墨的方向之后,便把头伸到近处,想好好研究一下。可还没有等我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就发现照片的后面有根长长的头发,我便抬手想要把它扯掉。可是,我扯着扯着,竟然拉出来一小撮,很细心地被绕成了一个小圆形,塞在照片的背后。在灯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得出来,那发色应该是紫红色的。虽然我不清楚它到底是哪位佳人的,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它肯定不是我的。因为我从来都只爱黑发,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染过。
还想继续深究一番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冷冷的质问声,“林依依,你在干什么?”
我吓地差点连手上的钱包都扔了,虽然是背对着苏墨的,但是,我却并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看见我的动作。努力故作镇定地把钱包给合上,拎着粥就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研究了半天,也没有研究出来你这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口味的。”
苏墨从我的手上接过粥的时候,带着些狐疑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我的身后,好在他什么都没有问。而我的右手上却沾染了点粥,就在苏墨一个转身的时候,我便迅速地朝着厨房走去。临进去之前,似乎还听到苏墨也跟着快速转身的脚步声。不过,这时候,他想要再拦我也来不及了,我一边装作没事人似的在那里洗手,一边四处打探着厨房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了,直到我的右脚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我低头一看,差点没把自己的黑眼珠给瞪了出来,整整半垃圾桶的白花花的面条啊!敢情在我当小白鼠之前,已经有一批不合格的产品被它的主人给优胜劣汰了。我抽了张纸巾,一边擦拭着手,一边朝着苏墨的方向走去。见他只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享用着他的美食的表情,我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临走出苏墨家的时候,背对着他说了句,“谢谢!”
苏墨淡淡地应了个“嗯”,就没有了下文了。临关门前,我又不由地看了那个钱包一眼。
等我从车里拿了自己的包之后,才发现手机上有几个郑霖打来的未接电话,还有平姐发来的短信。我先直接把电话回拨给了郑霖,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林依依,你丫为什么不是深更半夜给人打电话,就是凌晨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没在人家里,你到底是属什么的啊?睡的晚,起的早,你天天拿兴奋剂当茶喝呢吧?”
感觉听了一天的房地产,突然听到郑霖的揶揄声,还感觉到挺亲切的,“我这不是关心郑Sir你那腰恢复的怎么样了,顺带查查房!”
郑霖在那头“切”了一声之后,便问道,“你查错对象了吧?对了,今天到底怎么过的啊?苏墨有没有给你什么惊喜?你们这对刚刚被正了名的鸳鸯!”
我被郑霖给说的愣住了,便笑着反问道,“你没睡醒呢吧?每天不都是这么得过且过的过,还能怎么过?要真说特别的,就是今天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过的忙碌!”
郑霖听到我这话之后,在电话便问道,“林依依,你丫是真忘了呢,还是跟我装蒜呢?其实,你不说也没什么关系的,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一点都不八卦。你放心,我保证不跟你探究今天的细节问题!”
郑霖这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太幽默了,他上一次在饭桌上跟李萌八卦别人隐私的时候,那四处放着精光的两小眼神我还记忆犹新呢。
“行了,不跟你扯了,还以为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有什么重要情报汇报呢,敢情是无聊了啊!那你继续跟周公约会去吧!”说着,我就要挂电话了,郑霖却在那头“喂喂喂”了好几声,阻止了我的动作。
跟着,就质问道,“林依依,今天是你丫生日,你不会真的忘了吧?而且,那位苏总监也一起忘了?”
郑霖这一句话就把我给说愣住了,我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日期,2月25号,还真是我生日!而再回忆起苏墨几次抬手看时间的动作和那碗面,我连抬手按电梯的动作都忘了。一个转身,就一口气跑到了苏墨家的楼下,郑霖在那头问我出什么事情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的房间。本来要走上去的脚,却在想到那照片背后被仔细放置好的发丝的时候,收了回来,回了郑霖一句,“没什么,郑霖,你今年的生日礼物又想蒙混过关吧?行了,你也不用抓耳挠腮的想了,我就罚你出来做三陪吧,麻利地从你的被窝了给我爬起来,立刻,马上!”
视线还放置在那个方向,脑海里却想起来苏墨问及我为什么爱吃面的时候,我努力用不在乎的口气跟他说起那个关于长寿面的故事。我感谢他还能记得,可是,再这样下去,我感觉连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我都快要守不住了。可是,苏墨,如果你真的像林增年说的那样有备而来,而我,站在现在这个位置,又要如何和你走下去?
我突然发现我亲爹可真是够疼我的,临倒下之前,还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简单总结了一下,在我林依依三十一岁生日这天,我收获了一碗长寿面、一条来自于平姐的祝福短信,一个男闺蜜的陪伴,还有我自己那后知后觉的“生日快乐”……
掰开手指头算一算,应该也不算太亏本吧?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还有那么几个人记住这个日子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