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温暖而柔和,照在流淌着的鲜红血液上,却格外的刺眼。
季歆愉只觉得双腿发麻发软,险些跌倒在地。稍微缓和缓和情绪,才看清血泊中,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这会儿正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们的方向,身体一动不动。
她慌乱的从包中摸出电话,一口气拨完了120和110,才上前去扶安娜。
“总编,他是我们总编。”安娜声音颤抖的嘟囔着,整个人的情绪已经崩溃。季歆愉的手一僵,平复了一下气息,才轻声说:“我们到旁边坐一会儿,警察马上就会过来。”
这会儿小区晨练、上班的人都已经围了上来。虽然被这样的情景吓得不轻,却又抑制不住本性的不舍得离开,仿佛每个人都是福尔摩斯,需要观察现场破案一般。这时,有经过的孩子看到这样的情景,吓得尖叫、哭泣。季歆愉被吓得一哆嗦,握着安娜手臂的手一紧。安娜转头看向她,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水。
“歆愉,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他报道富城的新闻,都是我的错。”安娜越说情绪越激动,声音颤抖而哽咽:“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可是为什么不报复我?”
她的话瞬间引来围观人群的视线,大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哭得悲戚的安娜,在心里猜测着她的身份。
很快,120和警察都赶了过来。医生一番急救,检查后,宣布安娜的总编孔记民当场死亡,将现场交给了警察。而她和安娜作为最初报警,以及认识死者的当事人,被带去了警察局做笔录。
安娜颤颤巍巍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始终都是满面泪水。这是季歆愉第一次看到向来坚强勇敢的安娜哭成了这样。她知道,安娜是内疚,她觉得是自己低估了黑暗势力,才害死了孔记民。因为孔记民最初不同意报道关于富城的新闻,她认为是在她坚持不懈的游说下,孔记民才答应的。而新闻最终没能面世,孔记民却死了。这是一向追求正义和自由的安娜怎么都想不到的。
从警察局离开后,安娜就病了,发着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季歆愉知道,她是在对这个世界绝望。她的正义不但没有办法伸张,反而添上了一条人命。
季歆愉抹了把疲惫的脸,她虽然没像安娜一样病倒,却也不比她好受多少。
冯威的死,孔记民的死,都像是狠狠地一巴掌,把他们这些还在梦中的人打醒在残酷的现实中。他们无法躲避,无法逃跑,只能选择坚强起来,在黑暗中求生存。
季歆愉给李阳打了个电话,让他来照顾安娜,自己则回了公司。她要去见见韩奕维,她必须跟他谈一谈,又添了一条人命,他就全然没有感觉吗?
他们做的是生意,不是收买人命的黑社会。
她一路飞奔回了公司,韩奕维却不在公司,秘书说他今早就没来。季歆愉不禁又胡思乱想起来,是因为出了人命,急着和杨云富去商谈,连上班的时间都没有吗?
她正胡思乱想,刘伟向这边走了过来。
刘伟看了一眼她身后韩奕维的办公室,问:“来找奕维?”
“嗯。”季歆愉轻应,“他不在。”
“我知道,我过来帮他拿点东西。”刘伟点点头,回话时打量了她一眼。
“我先走了。”季歆愉越过他,抬步离开。
“歆愉。”刘伟忽然开口叫她。
季歆愉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等他说话。
刘伟微一迟疑,却摇摇头,说:“没事,你走吧。”
季歆愉轻皱眉心,打量欲言又止的刘伟一眼,才转身离开。
她回到办公室,在办公桌后坐下,疲惫地闭上眼。她的心真的很累,她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做得是错是对了。她只知道,事已至此,她不能倒下,不能逃离。
手机的铃音忽然在安静的室内响起,格外的刺耳。她接起,是负责她和韩奕维离婚官司的律师万丽雯的事务所打来的。
“季小姐,我们这边有些新发现,你什么时间有空来我事务所看看?”万丽雯的助理苏晴轻快地说。
季歆愉迟疑一下,说:“不用了。交给万律师全权处理就好。”
也是时候学会冷漠,和韩奕维断得清清楚楚了。
“这不好吧。您最好还是能来看看。”苏晴劝道。
“不用了。”季歆愉坚决。
“那好吧。我会问问万律师的意见。”苏晴回。
苏晴挂断电话,起身去了万丽雯的办公室。
“万律师,季小姐那边不想过来看我们的新发现,说全权交给万小姐处理。”苏晴简短地说。
万丽雯放下手头的工作,微沉吟,点点头:“也好。我原本还担心她看过最新的调查后放弃这次诉讼。”
万丽雯的眼神深远而坚决,她的字典里是不允许有输这个词的。
刘伟取了韩奕维想要的文件,又迅速驱车离开了公司。大概在路上行驶了半个小时,刘伟才在一家私家医院的停车场停下车。
他从停车场的电梯,上了这家医院住院处的顶楼28楼,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
病房进门是一个客厅,穿过客厅,才是真正的病房。
他进门时,韩奕维正吃力地伸手去倒水。他连忙快走几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帮他倒了杯水,递给他,才在病床边坐下。
韩奕维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放下水杯,问:“我要的文件带来了吗?”
“带来了。”刘伟把文件递给他,打量一眼他过于苍白的脸色,不禁叹道:“你啊,不要命了?”
“阎王要是决定收我,我想要也没用。”韩奕维随口回了句,看似漫不经心,但语气不免有些自嘲的凉意。那是他主宰不了命运的认命。
“还是不打算告诉歆愉吗?”刘伟试探着问。
韩奕维的神情一滞,翻开文件,故作不在意地说:“她也不是医生,告诉她有什么用?”
“至少她可以帮你分担。”刘伟的情绪有些激动,“奕维,如果你不愿意说,我来告诉她。”
韩奕维猛地合上文件,冷冷地盯视着刘伟。
“刘伟,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告诉她,兄弟都没的做。”他的语气坚持而冷冽,自带一股杀气。
刘伟不免被他不识好人心的语气气到,恨得咬牙切齿地点头。
“好,你的事情我不管,求我管我都不管。”
韩奕维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好心?语气不免软了下来。
“你现在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我苦心经营这么久,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毁于一旦。”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最后让歆愉知道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太残忍了。”刘伟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做兄弟的肯定不会扯你的后腿。”
“去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我今天就出院。”韩奕维交代。
“这么快就出院?你疯了?”刘伟恼怒地低吼:“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在停车场发现你,你现在就死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没事。”韩奕维低沉的声音还透着虚弱,“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不能让杨云富知道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刘伟见他坚持,也知道他的脾气。如果他不去办,他就能自己下床去办。
“好。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他站起身,出了病房,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韩奕维的主治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外表冷峻严肃,在白大褂的衬托下格外的专业。
“您好,王医生,我过来给韩奕维办出院手续。”刘伟小心而礼貌地说。
这个王医生是出了名的认真、专业,之前他可看到过他训韩奕维时的凶狠样子。他现在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一件没理的事情,就算是律师的口才了得,也有些张嘴费劲了。
果真,如他所料,王医生立刻冷了一张脸。
“出院?谁说他现在能出院的?”
刘伟清了清嗓子,心想这个冤啊。他招谁惹谁了?刚看完韩奕维的脸色,又要来看王医生的。但既然带着使命而来,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那个,他公司有事要忙,实在是抽不出身住院。”刘伟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既然这么忙,也别让自己病啊?”王医生冷哼一声,“他不怕死,我还怕我的行医生涯上多一件医疗事故呢。”
刘伟抽了抽僵硬的唇角,无比尴尬。
他也不想韩奕维这么快出院,可是显然现在回去告诉韩奕维他没办成出院,肯定是不行。不是他口才不行,或是真的怕了这个王医生。而是你明明知道对方是为了你好的情况下,任何的心机就都不好意思再用。
“韩奕维的家人什么时候会来?”王医生忽然又开口问。
刘伟的表情又是一滞,艰涩地说:“有事可以跟我说。”
“他的情况,在一个月内必须手术,我需要跟直系家属商量,手术也需要直系家属的签字,才能进行。”王医生严肃地说。
“如果一个月内不手术呢?”刘伟知道,这个时候让韩奕维接受手术,绝对不可能。
王医生黑了一张脸,说:“如果一个月内不手术,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